14 章十四

“亮平，你相信有漢大幫的存在嗎？”高育良反問。

侯亮平愣住了，想了一會兒，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

“問題就出現在這裏啊。”高育良嘆息，“我說沒有，你不願相信。我說有，但它一時半會又不會浮現出來，只讓你感覺雲裏霧裏若隐若現。”

侯亮平不知就此話題該怎麽跟他的恩師說話。

“說說案子吧，除了這兩個來責問我的，應該有問我的吧？”

“在我們統計的那個時間裏，高小琴接到過一個電話，號碼就出現過一次，從此就消失了。”

“你懷疑她？因為誰受益誰就有嫌疑？”

侯亮平點頭。

“那省委裏，誰跟高小琴關系最好呢？”高育良站在窗前，看高樓大廈，看車水馬龍，眼神悠遠。

“……是祁同偉。”

高育良猛的扭過頭來，瞳孔微微放大，“你确定？”

侯亮平認真的點點頭，“是的。”

高育良嘆了一口氣，想起了“一一六”事件發生當晚，祁同偉跟昏了頭一樣撺掇着達康拆廠。

現在想來，可能不只是他罔顧民意這一點，還有的就是為了高小琴吧。

想起高小琴，他就想到了高小鳳。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他唏噓，“亮平你說的我已經了解了，有機會我會向沙瑞金書記彙報的。”

正在這時候，祁同偉帶着梁璐來了。

祁同偉這個他看着成長的學生，一步一步的，他又看着他跌入深淵，甚至還要推他一把。

在他們齊聚一堂，聊起當時的往事時，高育良看到梁璐想起一件事來，他當初離開漢東大學走向仕途是被她父親提拔的。

他為什麽選擇祁同偉做繼任者，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要知恩圖報。

但現在梁書記已經死了，人走茶涼，他已經通過舉薦祁同偉這個女婿黨進行報答了。現在他們之間只有師生關系，再沒有別的東西。

要說利益關系，祁同偉哪一次沒讓他頭痛過，哪一次不讓他擦屁股？

他已經仁至義盡了。高育良對他接下來去找沙瑞金彙報祁同偉的事情沒有一點心理負擔，相反他還如釋重負，似乎有什麽阻擋在他面前的東西被搬走了，讓他呼吸到了一絲絲新鮮的空氣。

另一邊的林城

李達康跟沙瑞金講起了八年前的事情，當初，他和高育良一起在呂州搭班子，高育良作風穩健，思路清晰，就是有點保守，尤其是在城市建設方面，他們倆因此産生了分歧，趙立春支持了高育良，将他調離了呂州。

“我誰都不怪。”李達康呼出一口氣，“是我太想大刀闊斧的改革，高育良不肯接受也是正常的事情。”

那時的高育良雖然不同意他的理念，還是努力的支持了他的做法，但他們還是鬧僵了好幾次，最後曾經一起進修住一個宿舍的好朋友分道揚镳，成為漢東省衆所周知的“死對頭”。

他走的那一天，高育良來送他，鼓勵他，告訴他林城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要他多小心保重身體。

李達康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但最後還是出了岔子，當時的副市長收受賄賂被雙規，開發商全都跑了。”

沙瑞金詫異的看着李達康，奇怪他怎麽還笑得出來。

“跟您說句交底的實話，”李達康看着沙瑞金說，“那時候開發區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的爛尾樓，我夜裏走在堤壩上，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的努力毀于一旦，哭了。”

記得他正哭的傷心的時候，那時候聽到消息的高育良就像是“一一六”那天晚上一樣跟他打電話，“開發商跑了，我們可以再找，你可不能垮了。我這裏的大公司，你可以來挖幾個人。”東彙集團就是這麽被他挖過來的，因此在外人眼中，他們成了“死對頭”。

說的是有些傷心的往事，但李達康眼中閃爍着柔和的光，像是在懷念什麽美好的回憶。這讓沙瑞金對他的評價更高了，因為他拿的起放的下，不為過去所煩惱。

“之後，你因為這件事沒有進省委，而高育良進了。”沙瑞金說。

“是的是的。”李達康點頭承認，然後突然想起了他要跟沙瑞金彙報的正事。

“沙書記……”

章十五

“我跟我妻子歐陽菁的事情可能您也知情。”李達康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其實我們已經分居了八年。”

“哦。”沙瑞金點點頭，嘶了一口氣，“那這麽說你們之間的感情……？”

“唉，這個就是因為面子問題，一直拖着沒辦理離婚手續。”李達康說。

“那現在為什麽就要離婚了？”沙瑞金好奇的問，這一定是有原因的。

“其實呢，我妻子她想要去美國……”

李達康話還沒說完，沙瑞金把眼睛一瞪，“按照這中央規定，她去了美國，你的政治生命就要迎來終結了。”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這不，我向您來彙報了。”李達康說。

“嗯嗯，我剛來漢東，還指望着你給我的改革打沖鋒呢！你可不能因為這種原因退了。”沙瑞金說。

一直感到不好意思而不敢跟沙瑞金對視的李達康擡起頭，沙瑞金這麽說是準備接納他了？他被他承認了？

太好了！李達康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我代表省委支持你與歐陽菁離婚。”沙瑞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但是有一點，我還是要跟你說明白的，我可是聽到了關于歐陽菁的不少反映。”

李達康立刻向沙瑞金保證絕沒有授意歐陽菁做什麽事情，“黨和國家為了把我培養成一個□□花費了太多的心血，我絕不能為一己之私危害國家！”

沙瑞金點點頭，不再說什麽。

這李達康确實沒毛病，黨性高，覺悟高，人格高，就是性格方面有些問題，但正适合他唱一個“沙李配”！

這底下的人不都這麽說嗎？那他就坐實這個傳言！

沙瑞金剛回到省委，跟侯亮平談完事情就預約過來的高育良等着跟他彙報，他也不知道高育良葫蘆裏到底買的是什麽藥。

在他印象裏，高育良黨性和覺悟不低，但他有一點不好說，他能幫助的人都幫了，能擺平的都擺平了，往好裏說是重情重義，往壞裏說這就叫拉幫結派！而且他還是趙立春極力推薦的人！這兩件事結合在一起，完全可以把高育良從他可以團結的名單裏去除了。

不管他高育良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先把底牌亮出來震震他再說！沙瑞金心裏打定主意，剛一落座就給了高育良一個重磅消息，“老高啊，我剛剛跟達康書記一起環湖騎行考察了林城。”

哦豁。

剛剛。

環湖騎行。

一起？

高育良放在腿上的手換了個交疊的姿勢，緊緊的握在一起，臉上滿滿的笑意，“哦，是嗎？林城的開發區确實挺不錯的。”

沙瑞金一開口就為李達康點贊，看來這位新任的□□對李達康印象不錯，看樣子沙李配是要成了。

高育良心裏有些難受。

我知道你很好，別人在了解了你之後，也一定會喜歡上你的。

雖然他是想把李達康推上去，但他看到他跟沙瑞金要搭班子，他也會感到不開心。

他在心裏預想過很多次沙李配的情景，就是沒想到這一刻來的這麽快，這麽突然。

“哦對了，老高你來彙報什麽？”沙瑞金把李達康誇了一通才問高育良。

高育良臉上的笑容有些難擠，“哦，我有件事想要跟您反映一下……”

章十六

“是這樣的，常委會議上您和達康書記不是批評了祁廳長嗎？身為他的老師，我深感愧疚，于是回去之後查了查他，發現确實有幾個疑點。”高育良低下頭像是很愧疚的樣子，只是放在腿上的手緊緊的攥在一起。

“哦？”沙瑞金适時的表示了驚訝，心裏并不是很相信高育良，懷疑他在棄卒保帥。

這不對啊，高育良不像是會放棄祁同偉的人，他放棄祁同偉可是要受很大的政治影響的！

這，難道是他的書生氣？

“一一六事件的受益人，應該就是山水集團沒錯了，說起這個山水集團，外面也有一些風言風語，說山水集團老總高小琴是我的侄女。在此，我向您申明，高小琴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高育良說。

“呵呵。”沙瑞金笑了兩聲，點點頭。

“但我們的公安廳廳長就跟她有關系喽。”高育良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沙瑞金來了精神，坐正身子，雙手交叉支着下巴，“你說。”

“經過我的調查，我發現他跟高小琴關系不一般。”高育良說，“我不能因為他是我的學生，我就不來向您彙報。”

“但你也可以私底下讓他改過自新。”沙瑞金說，話裏話外隐隐有一種指責意味，認為祁同偉是他丢出來的棋子。

“可是那也要他能改啊，”高育良冷冰冰的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制止他不要再犯錯了。”

“一一六那天他可是極力勸着達康書記拆遷，出的兩回主意都是馊的，再考慮到他與高小琴的關系……”

沙瑞金皺起眉頭，思考起來。

高育良說的都沒有錯，但他就是不願意相信。也不是不願意相信，而是覺得他還有什麽大動作。

這是他的直覺，他相信他的直覺。

過了一會兒，沙瑞金才開口，“你為什麽就不懷疑達康書記呢？”

“……”高育良看着沙瑞金皮笑肉不笑，“您剛剛還不是為達康書記點贊了嗎？”

如果他不是一開始就為李達康點贊的話，那麽高育良彙報的內容就不是祁同偉而是李達康了嗎？

真是個老狐貍，會算計。

沙瑞金笑着說，“你還真是滑頭。”

高育良不置可否，沒有說話，心中一片涼意。

走出省委，高育良越想越不開心，他拿出手機，想了想，撥通了電話。

“喂，達康書記，聽說你跟沙書記出去騎自行車了，笑的可開心了。”高育良微笑着跟李達康說。

“……你聽我解釋。”李達康顯然沒想到他這才跟沙瑞金分手沒多久，高育良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心裏莫名其妙慌了一下，想要解釋。

“不聽！”高育良想都不想，一口回絕，回絕後略帶醋意的說，“你們關系多好啊，我還沒騎過車。”

“我們在談工作，只是工作而已嘛。”李達康趕緊解釋，他覺得高育良不理解自己，還質問他，心裏委屈，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好好好，随便你。”

高育良聽了他這麽說，心裏依舊很氣，“沙瑞金多好啊，官比我大，還會騎車。”

他話裏話外的醋意都快竄到李達康那裏了，可惜李達康不解，冷冷的說，“你這樣咱們沒法聊了。”

然後高育良被李達康挂了電話。

高育良怒氣up

高育良怒氣down

高育良接着給李達康打電話。

李達康看手機亮了半天還是接了電話，裏面立刻傳來一句話，“是我小心眼了。”

“呵呵呵。”李達康冷笑。

“我錯了還不行嗎？”高育良乖乖認錯。

“你育良書記哪裏會錯啊。”

“啪！”高育良又被李達康挂了電話。

他看了看手裏的手機，嘆了口氣。

完蛋了，他真的生氣了。

李達康挂了電話，收斂情緒，沙瑞金走了之後，他想起他好些日子沒來林城了，來都來了，不如視察一下。

正當他到了林城的國際會展中心時，歐陽菁跟他打電話。

歐陽菁被王大路勸說，終于下定決心跟李達康談談離婚的事情。

李達康來到水榭等歐陽菁，他坐在藤椅上，四周很安靜，夜色很美，月亮倒映在湖面上，閃着金光。他不知不覺睡着了。

歐陽菁叫醒了他，他臉上的笑容開心的像是個孩子跟她講他是如何把這裏建立成會展中心，語氣驕傲又自豪，但歐陽菁的臉色卻一點點變難看了。

他正講的滔滔不絕時，看到歐陽菁的臉色變了，才意識到她最讨厭聽自己講工作，馬上陪着笑臉，說他錯了，談他們自己的事。

但歐陽菁以李達康要給王大路一塊地為代價，才同意離婚。

李達康态度堅決，不肯讓步，兩人又談崩了。

歐陽菁眼角泛出淚光，她拿起包，“你一點都不會顧及舊情，你太冷酷無情了，會孤獨一輩子！”

“我走了！明天辦離婚手續！”

歐陽菁心灰意冷。

李達康在她走後氣的踢翻了一個竹椅，但歐陽菁的話就像是一把刀刺進了他的心。

他拿出手機，手指顫抖，還是撥通了高育良的電話。

……沒接。

李達康咽下一口口水，冷靜下來，在接通的那一瞬間挂掉電話，然後給他的老朋友王大路打電話。

高育良接了電話，發現電話已經挂了，懵了一下，他接的應該還算快吧，怎麽就給挂了呢？

他趕緊給李達康回撥，但提示音告訴他：對方正在通話中。

高育良想了一下，笑了。

達康這是不生氣了？

章十七

李達康沒想到他跟歐陽菁離婚的那一天來的那麽快，那麽急，一點停頓都不給他。

歐陽菁在民政局工作人員的見證下簽了離婚協議書後，急着要去機場，還要李達康送她。

畢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李達康還在那裏惆悵傷心，但歐陽菁的理由他沒道理拒絕，便用自己的專車送她。

但車行駛到機場路的時候，被反貪局的人攔下來，因為歐陽菁這麽急這麽趕的真相就是她做的事情敗露了，她急着坐上飛機卻最後功虧一篑沒走了。

李達康在車裏沒有下來，侯亮平和陸亦可走過來時，他搖下車窗，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侯亮平，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離開。

車一調轉，他就給季昌明打電話，氣勢洶洶地向他興師問罪，指責他一點都不注重政治影響。

說着說着，李達康就想起他正跟高育良鬧矛盾，于是含沙射影的說，“你可要依法辦事，不要受到‘某些人’或者‘小團體’的影響，一定給我的前妻歐陽菁一個公道！”

“當然當然，侯亮平雖然是高育良的學生，但是他并不是高育良給調到漢東來的，我堅信侯亮平一定會秉公執法。”季昌明給侯亮平背書，向李達康保證。

“李書記，咱們去哪裏？”他的司機問。

“去哪裏？”李達康氣呼呼的說，“去高書記家！問問他的得意門生為什麽要抓歐陽！”

他俨然一副登門打過去的姿态。

“好的，李書記。”

“達康書記，稀客啊。”高育良給李達康打開門是驚訝的挑了挑眉。

但正在氣頭上的李達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擡腿進了門。

高育良不知道他怎麽回事，他又哪裏招惹他了，沒做聲，合上門。

李達康到了客廳就往沙發上一癱，大有一種我就賴在這裏不走的意思。

吳老師出去串門了，家裏就剩高育良一個人，他給李達康砌了一杯茶，放到茶幾上。

李達康看着冒出渺渺白煙的茶杯，說，“你想燙死我？”

高育良坐在他對面，“達康書記，你這就是擡杠了。”

“我擡杠？你怎麽不摸着你的良心？！”李達康沖高育良嚷嚷，“說，你為什麽指使你的學生抓走……我前妻歐陽菁！”

前妻？！

高育良懵了，這什麽時候的事，他怎麽不知道呢。但他心裏明白現在不是問這件事的正确時機，于是他擺擺手，“好，我這就跟亮平了解一下情況。”

“哼！”李達康癱在沙發上冷哼一聲。

亮平，叫的那麽親熱，就你學生多。

你漢大幫，你厲害，我孤家寡人！

“喂？亮平嗎？我想跟你了解一件事……”高育良跟侯亮平通着電話。

聽完侯亮平的講述後，高育良好好的誇了他一通。癱在一旁李達康看着他的眼神都變了，要不是高育良在打電話，他保持最後一絲禮貌底線，他就要跟高育良吵起來了。

“你知道歐陽菁受賄嗎？”高育良雙手交叉放在腿上，看着他，“如果不是侯亮平窮追不舍攔下你的車，歐陽菁現在早就平安到達美國。要是那樣的話，你的政治生命就徹底結束了。”

李達康政治素養不低，他同樣想得到這一層，也在後怕。但他剛才氣頭上，就是覺得高育良怼他，于是就跑過來了。

現在癱沙發上消氣，他知道他做錯了。他不是一個知錯不改的人，別人只要指出他的錯誤，他都會立刻認錯的。

但這一次，他想賴一會兒。

高育良嘆了口氣，很無奈的看着他，眼睛卻笑的彎起來，“怎麽，跑到這裏倒打一耙了。”

李達康偏過頭，哼哼不說話。

高育良站起來，走過去，拉着李達康，“你可是省委常委，□□，怎麽這麽小孩子性子？”

李達康甩開高育良的手，他要自己起來，才不要高育良拉他起來。但他沒想到，他這一甩，高育良沒站穩，倒在他身上了。

李達康睜大眼睛，看着跟他嘴對嘴親着的高育良，大腦一片空白。

我我我……離婚了啊！

額……這話有什麽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