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回溯 (1)
虞翊支棱着手肘放在弓起的腿上, 整個人隐沒在陰影之下。
“這上面刻了字。”他擡起眼看着越戈道。
越戈“嗯”了一聲, 問:“寫了什麽?”
虞翊蹙着眉心,按了按突突隐跳的太陽穴:“楊曼青。”
很奇怪, 好像在哪裏見過這支鋼筆,就連這個名字都像是印在記憶深處。
還有這間教室。
虞翊擡眼掃了一圈, 課桌擺放的位置、吊着電燈的數量、包括這張黑板畫, 啊……最後那張桌子似乎是刻着幾個圖案。
越戈走過去,俯身從他手裏接過鋼筆,垂目看了看。
頭痛來的突然,虞翊無意識深吸口氣, 指尖由于用力的按壓而泛着白。
啵——
筆蓋打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虞翊僵持着動作,下意識看過去:“你他媽——”
“……虞翊。”越戈忽地沉沉叫了一句,長腿抻了一步。
那頭傳來一聲悶響,虞翊看着越戈的動作頓了一下,站定在原地。
來不及多想, 萬丈光芒瞬間從越戈持着鋼筆的地方炸開。
刺眼的洪流擠滿逼仄的教室, 把三人吸納進去……哦,不對,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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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戈茫然了一瞬,下意識去看肩頭的阿秀……
阿秀不見了,肩頭留下一片被壓過的痕跡。
虞翊已經不是面無表情了, 是維持的表情裂了。
用‘你他媽是智障’的目光看着越戈:“………”
“操。”
越戈抓着鋼筆的手抽搐了一下,緩緩側頭望着虞翊。
輕輕眨了下眼:“我——”
虞翊臉色鐵青:“閉嘴!”
你他娘是個鬼才!
鬼得都要升天了!
·
眼前滿是黑白。
天地之間,僅有他們兩人含着色彩。腳下是一條寬闊的水泥路, 望不到盡頭,四周盡是商鋪攤頭。開着門,黑白人像含笑、惱怒、悲恸……活在這個世界,喜怒哀樂俱與他們無關,像是在看一部默片。
虞翊閉了下眼,忍着殺人的心,說:“筆上寫的名字是楊曼青,新娘叫吳曼青。”
越戈合上鋼筆遞過去,不敢沾手燙手鋼筆。
他面如死灰道:“你拿着吧,我跟這游戲犯沖。”
虞翊撩了下眼皮,接過鋼
“管好手,別他媽給我亂摸亂碰。”
“……好。”
這智障就這麽妥協了?
虞翊一愣,目光紮在越戈身上看了一眼。
越戈感受到視線,回頭對上一雙冷靜的長目。
越戈問:“還有事?”
虞翊收回視線搖搖頭:“沒,走吧。”
兩人沿着唯一一條大道向前走去,視野逐漸被升起的大樓掩蓋。
·
腳下是一座江南水鄉。
氤着一層朦胧的霭雲,烏篷木船飄飄浮浮在江河上,行人匆匆走過,車水馬龍,浮世繁華。
虞翊和越戈在路的盡頭止住腳步。
石門立在眼前,騰飛的字跡刻着——
江南理工大學。
虞翊臉色很冷。
心裏的感覺越來越奇怪,這些場景太熟悉了,熟悉到下一秒就應該出現一個聲音——
“老爸!”清麗的女聲在耳邊陡然出現。
兩人習慣性聞聲看過去,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蹦蹦跳跳從校門跑出來。
雀躍着走到中年男人身旁。
女學生臉色紅潤,身上穿着一件天藍的連衣裙,上面印着幾只小鳥,胸前點着紅。
她攙起男人的臂彎,眉眼笑着:“您怎麽過來啦!”
男人慈愛地拍拍她:“今天七年,來看你媽,順便過來看看你。”
女孩怔愣了一下,喃喃道:“都七年了……”
父親揉了揉她的頭:“別難過,你媽走的時候說了,讓咱爺倆開開心心的過!”
“嗳!”女孩笑起來,突然“呀”了一下:“差點兒忘了!我跟您說,我申請了山區支教。”
父親手上動作停了一下,憂心地看着她:“支教啊……去多久呀?”
“三年。”
“三年可是有點兒久啊,中途能回家嗎?”
女孩挽着他的手走進學校:“能的,我假期回來看您。”
父親笑呵呵說:“好,我女兒曼青有出息!給爸爸媽媽争臉!”
他想了想又問:“去哪裏支教啊?”
女孩聲音笑着,扭過頭。
那是一個很怪異的姿勢。
頭快要扭到背後。深黑的眼珠陡然擴大到了整個眼眶,直勾勾盯着虞翊。嘴角劃開一個弧度,紅潤的嘴唇漸漸失去血色,擴散至全身,最終恢複了同天地一色的黑白。
父女二人最終消失在虞翊眼前。
·
虞翊心裏猛地咯噔一下,身體做出了一個無意識動作。
率先往後退了一大步,視線跟着轉過來。
越戈不見了,取而代之,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剛才的女孩。
……不對。
應該是女孩長大後的樣子——
阿秀她媽,傻逼玩意兒他媳婦兒。
……
忽然下起了雨,是紅色的,血紅。
混雜着漫天血鏽味蜂擁而下,還帶着暖熱的溫度,同時還帶着一股淡淡的清味。血水糊花了虞翊的眼睫,視線都被蒙上一層血色。
女人扭曲着脖子,閉着眼享受着鮮血打濕臉頰的感覺,血滴從眼角滑下,像是兩道淚痕。
虞翊神情冷漠地抹了把臉,目光在血呼啦渣的掌心停了片刻。
他冷冷問:“人呢?”
幾乎是同時,女人輕聲問了一句:“你又來啦?”
你?又?
虞翊沒聽懂這傻逼在說什麽。
女人歪着脖子,天真爛漫地看着他:“誰呀?”
虞翊動了動手,點了下她站的位置:“我、問、你、剛、才、的、人、呢?”
女人呵呵嬌聲笑了兩下,剛想說話。
驀地收回嘴角的弧度,難以相信地緩緩扭正脖頸,看着從背後橫插進來的一把匕首。
越戈懶洋洋站在女人身後,手還放在匕首上,見她回頭,沉沉笑了一聲。
手裏的動作沒停,按着匕首往裏又插了插。
女人咳了一聲,噴出血沫子:“……”
我真他娘是萬萬沒想到……
越戈視線跳過女人,懶懶擡了擡手,朝虞翊擺了兩下:“人在這兒呢。”
虞翊下颌緊了緊,磕了下後槽牙,沉默着沒說話。
女人垂着腦袋,悶悶笑了一聲。
虞翊和越戈蹙眉投過去,女人獰笑着擡起頭,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尖。
這種感覺難以描述,不是一種驚悚的恐怖感,而是從她的笑聲裏聽出了怆然與悲涼。
就好像……
踏上了絕望、無望的原野,眼前是滿地凄荒。
·
“剛剛看到了嗎?”女人驀地止住笑,陰沉沉地瞪着前方。
石門被血打得洇濕,紅得紮眼。
沒人出
虞翊撚動了下指尖,就是從越戈出現開始,潛意識裏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女人又吐了口老血,顫顫巍巍指着越戈:“你……你……你不想聽我講完這個故事嗎?”
越戈“呀”了一聲,佯裝斟酌了一秒,看着她:“不想。”
女人:“…………”
我就沒見過這麽不守規矩的玩家!!!
女人絕望地瞪着倆大眼珠子看向虞翊,竭力挽救一下自己的臺詞。
越戈都替她擔心會不會掉出來。
虞翊仍舊沒說話,視線冷漠地看着她……也不是,是看着她身後的越戈。
女人不是絕望,不是失望,她奶奶的心死了!
但劇本還要繼續走,臺詞還要繼續說。
她顫抖了一下,聲音輕了又輕,似乎是陷入了回憶,稍稍用力,就會打碎脆弱的往昔。
“那是21歲的我。”她擡手指指前方,又指指自己:“看看現在的我……”
女人的視線怨毒地掃視着兩人:“都是這些歹毒的村民!先是吳大!他——”
虞翊嘲諷地“呵”了一聲。
他挑起指尖,眼珠轉了轉道:“你不是楊曼青。”
女人大張的嘴僵住,下半句話哽在嗓子眼兒,上不來,下不去。
女人:“……”
到底從哪裏搞來這些離經叛道的玩家???
這尼瑪還能愉快地玩下去嗎???
……
女人維持很好的一張能給人造成生理性嘔吐的臉裂了一下。
世界出現了一絲裂紋,陡然,天光乍洩。
再睜眼,仍舊站在教室裏,面前多了個人。
是回憶裏路過的轉校生。
窗外又下起了雨,啪嗒啪嗒打在窗玻璃上。
虞翊警惕地看着他,男生背後插着越戈的匕首,卻毫無所覺地盯着他們。
男生似笑非笑地歪歪頭:“被你發現了呀,能問問哪裏露出的破綻嗎?”
他天真地朝虞翊眨了眨眼:“我好總結總結經驗。”
虞翊:“……”
總結你媽。
虞翊冷冷“哼”了一聲,說出來的話氣死……鬼。
“您能說點兒陽間的話嗎?”他抿了下唇。
男生臉色猛然難看起來,目光有一瞬的兇惡。
虞翊擡了擡下巴:“
男生緩緩低下頭,視線還沒來得及對焦。
咚!——
一腳被踹翻在地,虞翊順勢從他腰後拔出匕首,一刀順着太陽穴死死插進去。
草!被騙了!
“你……”男生狂嘔血沫子,瞪着眼驀地失去力氣,倒了下去。
躺在地上的涼人頃刻間變得枯黑,化作一具幹屍,脖子筆筆直抻向前方,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正對着虞翊。
【恭喜玩家‘虞翊’發現回溯石】
幾乎是下一秒,規則加了一句話——
【檢測到游戲漏洞,立刻進行修複】
很快,規則的聲音冷冰冰地說——
【游戲漏洞修複完畢,祝您游戲愉快】
暗雲化成雲絲,雨停了。
夕陽餘晖火紅地從窗外落進來,從某個角度,斜斜打在一排課桌上,把教室分割成了兩邊,虞翊立在陰暗處,越戈落在血色之下。
虞翊冷着臉站在原地,輕輕眨了下眼,長而密的睫毛在混雜着腐朽的空氣中顫抖。
·
虞翊彎腰的姿勢有一瞬間出現了卡頓,很快,他拾起幹屍化成的回溯石立起上身。
越戈落了幾步綴在他身後,視線落在虞翊久久沒有回身的背上。
“你怎麽知道不是楊曼青。”他問。
虞翊沉默了一下,聲音冷得發脆,說:“你去講臺上拿那張報紙。”
越戈“嗯”了一聲,走到講臺前,伸手拿起一張薄薄的舊報紙。
日期是1980年11月10號。
最大一頁版面占據了整張報紙,是熱烈慶祝江南第三家大學成立。
那座大學的名字叫——
江南理工大學。
楊曼青來到這個村子的時間要遠早于江南理工大學的成立,在她的記憶裏是不可能出現這個地方。
能複原出一個完整的城市環境的,只有真實在這座城市生活過的人,而對于這座守舊的、封閉的村莊,來自城市的只有一個人——
轉校生。
這是一段剛剛出現在虞翊腦海裏的記憶。
進入老學校前。
虞翊剛離開老大爺家沒多遠,忽地頓住腳步。
越戈跟在他身後問:“想起什麽了?”
虞翊轉了轉腳,調了個放向朝回走:“忘了件事。”
老大爺家門前。
大爺心髒病都要被吓出來,看着走
“你……你倆又幹啥啊?!”大爺崩潰地啞聲大叫。
虞翊轉了轉手腕子,說:“忽然想起個問題,來請教您一下。”
老大爺:“……”
別,我怕。
虞翊問:“吳大的媳婦兒……是誰啊?”
老大爺松了口氣,說:“約莫着是叫楊曼青。”
虞翊:“從哪裏來的?”
能提出在這樣一個偏遠山村建立一個學校的人,一定有問題。
大爺被問住了,拿着煙卷的手抖了一下,緩緩吸了口煙。
“在我們這種小村,外面的姑娘是不會嫁進來的,也看不上村裏的男娃——”
“所以你們就拐賣外面的女孩回來?”越戈蹲在地上,手垂下去,指尖還沾着泥星。
虞翊垂眸掃了一眼,越戈手下畫了幅簡筆畫。
虞翊一臉嫌棄:“……”
好他媽幼稚。
大爺嘆了口氣:“吳大他家窮吶,老爹還去的早,就給他娘倆留下那麽間破屋。”
“吳大三十歲的時候,他娘來求村裏人,給他找戶人家成親。可村裏沒合适的姑娘,要麽都早早出了村子,要麽都許了人家,剩下那些他看不上人家,人家也看不上他。”
“正好他們鄰村一家親戚結婚,那家男娃也是三十五了才尋了個媳婦兒,他們這一問啊,才曉得,找的這媳婦兒啊……是花了五千塊錢,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
虞翊輕蹙了下眉,說:“吳大買了個媳婦兒?”
老大爺緩緩點了點頭,布滿褶皺的老臉微微顫了顫,幾乎是立刻,就着姿勢又吸了口煙。
煙氣在空中吐出,留下滿鼻腔辛辣。
“村裏人湊了一千塊錢,吳大拿了三千,第三天,那人就從山下送上來了個21歲的女娃……”
一村人,用了四千塊錢,奪走了一個女孩鮮活的人生,女孩的笑容永遠止在了21歲那一年。
這個村子像是是一口枯涸的盲井。
所有人圍站在井口,蒙着耳、昧着心,低頭冷漠注視着井底。
虞翊理了理卷起的袖角,撩起額前的碎發,頭發有點長了,出去之後要再去剪——
再?
他淺色的眼眸緊縮了一下,下一瞬又恢複正常。
……
越戈手指蜷了一下:“……”
虞翊繃着臉,嗖——地把匕首飛過去,穩穩插進土牆裏。
越戈愣了一下,嘴角噙起弧度:“可真行。”
他沉沉說:“把匕首玩兒成飛刀。”
“閉嘴!”虞翊臉色很難看,難看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凝出兩滴水。
越戈走過來,低聲笑了一下:“快走吧。”
他聲音忽然飄遠了,似乎是臉側了一下:“可能又是BUG吧……”
“回溯石和主線NPC産生了重合,導致我們看到的是學校,其餘人看到的是寺廟,現在回溯石出現了,估計屬于過去的老學校也要崩塌……”
越戈“塌”字說得很輕,幾乎是下一刻就消失在耳邊。
“你漏了一件事。”虞翊緩緩轉動腳尖,轉過身,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
越戈“嗯”了一聲,聲調淡到聽不見。
·
虞翊攥緊身側的手:“這裏同時成了一個時空樞紐點。”
他頓了一下,同時望向某個方向,那裏靜躺着一個人。
前面發生的所有,他們都經歷過一遍,怪不得楊曼青的名字這麽眼熟,怪不得他下意識避開了所有致命攻擊……
越戈回溯了時間,救回了死去的虞翊,把自己留在了永恒的過去……
“過去的人能走出來,未來的人能走進去。”虞翊蹲了下去,修長的手在屍體的側臉輕撫了一下,乍然側頭釘向越戈:“我操/你大爺!越戈,誰他媽讓你救我了?!”
越戈無奈地笑了一聲:“講點理好不好,我救了你嗳。”
語氣欠揍地說:“謝謝總要說一句的吧。”
謝你媽!
虞翊一點也笑不出來,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手下無意識用力抓緊,恨得牙癢癢。
“你的屍體呢?”虞翊把軟趴趴躺在地上的自己踹開,“沒猜錯的話,轉換時間的媒介是一具屍體吧。”
越戈聳聳肩:“唔……”
唔了半天,來了句:“有點記不清了。”
虞翊想錘死他。
下颌線猛然緊繃,從牙尖壓出幾個字:“你他媽……”
“真是英年早逝。”
越戈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無語,但沒時間了。
打斷他:“快走,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
·
餘晖低垂下去,把大半邊天映得血紅
天快黑了。
這是虞翊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盲井村。
視線穿過寺廟的大門,火光閃爍透過窗玻璃搖曳在前方,星星點點照亮整個山頭,像是一片星海。
越戈在門裏拱了他一下。
“祝你好運。”他說。
虞翊冷着臉,擡腳要走。
“哦,對了。”越戈已經涼了,但還是要詐一下屍:“我救你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你最好注意一下,玩家裏可能混進了未來的人,任務可能會對其餘人不利。”
虞翊一言不發地繼續走着。
越戈又詐屍了,說:“還有一件事嗳。”
虞翊已經接受了他沒輪游戲必死的奇葩經歷,拉着棺材臉是快被煩死了。
“有屁快放。”他瞪着越戈。
·
越戈的身體已經漸漸透明起來,夕暮的餘光透過他的身體。
和先前男同學的靈魂一樣,老學校能夠保留住逝去的鬼魂,現在老學校要崩塌了,裏面的鬼魂連同過往的記憶,也要一同散落。
越戈擡了下胳膊,按在心髒的地方:“我是真的沒有心跳,要是不嫌麻煩的話,出去之後幫我查查看哦。”
他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來在游戲裏死了就是真涼了,又補充說:“那你再幫我立個墳,找到的資料就燒給我吧。”
虞翊:“……”
神他媽立墳。
我他媽要是能找到你屍體,都要給你拉出來鞭屍!
“知道了。”虞翊背過身,徑直走出寺廟的門。
寺廟門前橫着一道門檻,他垂眸靜了一下,一腳跨了過去。
沒有回過頭。
……
咚咚咚!
急促有力的敲門聲連續在木門上敲響。
“幹!哪家瓜娃子來我這兒搗亂!”大爺氣急敗壞,裹着衣裳就從炕上跑下來。
拉開門一看。
瞬間就想再關上。
大爺這麽想了,也就這麽幹了。
嘣——
一聲巨響在門前響起,薄薄的木板門橫空生出一個狗洞。
大爺快要氣死了,就差兩眼一抹黑,蹬蹬腿兒就過去了。
“開門。”虞翊涼涼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通過“狗洞”清晰地傳了進來。
大爺往地上啐了一聲,拉了拉滑下去衣領
·
小院裏鴉雀無聲。
空氣透露着一股尴尬,尴尬中又摻和着一絲絲冷意。
“小小小兄弟。”老大爺試探着問:“你又來幹啥呀?這都來第三次了……”
奶奶個腿兒,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小兄弟面色冰冷地瞥過來一眼:“再問件事。”
老大爺小心翼翼:“啥事啊?”
虞翊動了一步,大爺吓得往後猛地一縮。
虞翊瞥了他一眼,木着臉問:“屋裏有飯嗎?”
“啊?”大爺傻了,沒見過踹人家門就為了一口飯的,但又打不過,吓得直點頭:“有有有,進屋,先進屋。”
·
虞翊捧着一碗粥,熱氣呼呼飄上來。
淡淡的米香溢了滿屋。
咕嚕——
老大爺漲紅了老臉,捂着肚子:“那啥,我也去弄碗粥。”
10分鐘後。
屋裏一老一少,捧着碗呼呼嚕嚕喝起粥,擡眼間一不小心對上。
虞翊:“……”
老大爺:“…………”
草!就踏馬尴尬極了!
粥足飯飽,可以談正事了。
虞翊抻了下腿,坐在木凳上,微微靠着牆壁。
“楊曼青把自己的名字給了女兒吳曼青。”他擡了擡下巴。
老大爺覺得自己好難好難,都想唱出聲。
“啧。”虞翊腿一伸,把旁邊的桌子踢地嘎吱一聲響。
老大爺打了個激靈,着急忙慌點頭:“對對對,是這樣。”
虞翊問:“吳曼青是什麽時候死的?”
老大爺哽了一下,想說,我不能告訴你,又瞄到亮在他腰間的匕首。
老大爺又犯了煙瘾,忍不住去摸兜兒,摸出來兩根煙卷兒,瞅了瞅虞翊,手裏讓了一下。
虞翊搖搖頭:“不抽。”
大爺嘬着煙尾巴,嘆了口氣:“就七八天兒前,還是她娘先發現的。”
他在脖子上抹了一下:“抹了脖子,那血留了一被窩,床單兒上、褥子上、地上,血呼啦渣一片。”
大爺說得激動,手裏夾着煙,也顧不上抽,直給虞翊倒血水兒:“我當時沒去看,聽村裏人說,小姑娘皮都是陷下去的,像是血和肉一起沒了,就落下一副皮囊和骨架子,楊曼青,唉,小姑娘她娘,當場就吓瘋了,傻了!
他誇張地做了個動作:“直接犯了癔症,見人就咬,見人就掐!當時要不是人多,拉都拉不住!”
“大爺。”虞翊叫了一聲。
大爺看過去:“咋了?”
虞翊指指窗外:“外面還下雨嗎?”
大爺扭頭看了一眼:“下着呢,小蒙蒙雨,不打緊。”
虞翊沉默着掃了眼窗外。
星子從黝黑的天空閃了出來,皎月挂在低空,活像垂在樹梢下。
·
兩人談的很散,東拉西扯、天南海北着聊。
虞翊伸出手,在幹淨的碗沿劃了一下:“吳曼青有妹妹嗎?”
大爺捶了下掌心:“有個屁!你是不知道,吳大那狗日的!打老婆!生下吳曼青,他看是個女兒,氣得把楊曼青從床上拖下來,硬生生拖到院子裏。”
“啧!真他娘不是個東西!”他呵了口痰,吐到地上:“打那之後,楊曼青就沒再有過娃娃,咱們都估摸着,估計是當時落下了病根兒。”
“學校被扒是因為什麽?”虞翊忽地擡眼看過去。
“是——”大爺陡然止住聲,臉色沉下去,冷笑一聲:“好哇,你擱這兒等着我呢。”
虞翊抿了抿唇,話鋒一轉:“吳曼青死後村裏出現過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讓你覺得有鬼的奇怪。”
只要不談學校被扒的原因,大爺很樂意扯,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都能扯個遍。
老大爺咂摸了一下,摸着下巴道:“這怪事兒吧,還真有。”
“買下她的人家是鄰村的,按理說,鄰村到咱村只要1小時的腳程,偏偏那家人上門給錢的那天,從清晨走到傍晚,最後踏着趕夜的點兒才爬上了山。”他不自覺放低語氣,眼珠鬼神哉哉地轉了轉:“就像是阿秀——”
“就是曼青小名兒。”大爺解釋了一句繼續道:“像是阿秀不願意似得,硬是拖了整一天。”
老大爺嘬煙卷兒還不夠,從火爐下吭哧吭哧翻出來一把煙槍,揪了點幹煙放了進去。
“可憐咱們阿秀娃娃啊……唉!”
·
大爺冷不丁拍了下大腿,吐出一縷青煙:“還有更怪的呢!自打阿秀走的那天起,這村裏凡是有奶娃娃的人家,那夜裏夢驚,孩子一聲都沒再哭過,也是奇
阿秀保佑了村裏?
“是嗎?”虞翊冷冷笑了一聲。
老大爺像是被這聲笑驚醒,撇了撇煙杆子:“天兒也不早了,我估摸着晚上有暴雨,你先回去吧。”
·
虞翊站在門前,扭身問:“您說楊曼青想過要逃嗎?”
老大爺舉着煙杆子的手僵了一下,說:“這姑娘認命,也良善,自打懷了孩子,心就落下了……”
……
破屋門前。
李牧暮和蘇爽站在門前,兩個人都瘦巴巴、矮兮兮的,遠看比鬼還吓人。
李牧暮輕聲細語:“不是吧……你的意思是說,這世界上真有鬼的存在?”
蘇爽神叨叨,壓低聲音:“對,鬼的存在是我們團隊證實過的——”
“說什麽屁話呢?”虞翊轉着匕首走過來,寒光在月光下閃了又閃。
蘇爽:“……”
李牧暮:“………”
還別說,我他媽現在倒是不怕鬼了,這兒來了個能幹翻一窩鬼的。
李牧暮“咦”了一聲,抻着脖子往他背後看了兩眼:“越戈呢?”
虞翊一愣,黑着臉:“死了。”
“死了?!”李牧暮和蘇爽同時鬼叫一聲。
結果看到虞翊毫無反應,兩人慌了。
李牧暮:“卧槽!怎麽又死了?!”
蘇爽不懂他們的話,驚了一下:“死了……還有又?”
這尼瑪什麽離奇的用詞???
這就踏馬離譜。
·
死了個人,讓衆人的氣氛一時冷下來。
大家看了看待着的鬼屋,紛紛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也不知道是誰打了個哈欠,搞得大家接二連三打了起來。
田斌一下午憑借自己憨厚可靠的形象穩固了軍心,這時候站出來:“也不早了,要不大家分分房間,早早睡吧。”
大家紛紛贊同,可分房間的時候都猶豫起來。
吳大家一共就三間房,一間是夫妻倆住的,一間是吳大老爹老娘的屋,還有一間就是吳曼青的房間。
可……誰他媽想去住死過人的房間啊?!
“我去吧。”虞翊坐在凳子上出聲,面無表情地看着衆人。
李牧暮想說話,被虞翊搶在前面。
虞翊:“反正就一晚,明天去找安全屋
衆人相互看了看,當事人都沒有意見,他們也省得客套。
兩個女生住吳大夫妻的房裏,其餘幾個人睡另一間通鋪。
虞翊走前,田斌叫住他。
田斌在他肩上拍了拍:“大兄弟,委屈你一下,明早就能找到安全屋了。”
虞翊輕眨了下眼,冷聲“嗯”了一下,進了吳曼青的房間。
·
房裏窗簾大敞着,山裏入了夜,溫度就降了下來,風都涼了下去。
也許是開了很久的窗,屋裏的血腥味都被沖淡了,先前聞到的那股隐約的香氣濃了許多。
虞翊從書桌前拉了把椅子,靠着牆坐下。
擡眼直直朝窗外望去,正對着窗戶的,是那顆老槐樹。
槐樹開了花,白星一樣綴了滿樹,槐花特有的香味随冷風飄進來,盛了滿屋。
槐花……
是不是能吃?
虞翊抱胸合上眼,陷入沉睡前滿腦子都是槐花一百種烹饪大全。
·
半夜。
虞翊胃灼燒一樣得疼,他閉着眼,手搭在肚子上揉了兩下,正打算繼續睡。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隔了一扇木門,外面的地板上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似乎是陂腳,走起路來一深一淺,形成了這種古怪的聲音。
虞翊垂首從地上拾起匕首,在黑暗中微微眯起眼,目光冷靜地盯着木門下的縫隙。
睡前為了起夜方便,大家特意留了一盞燈。
開一整夜,反正電費也不是他們掏。
一大片陰影遮住了門縫下的亮光。
嘎吱——一聲輕響,門被推開了一條縫。
開門的人頓了一下,發現屋裏沒有反應,似乎是放心了,一把推開門,轉身進屋。
“誰?”虞翊坐在黑暗裏陡然出聲,一雙眼珠泛着亮光。
“我日!——”李牧暮捂着嘴,不讓自己叫出聲。
他蔫了一聲,可憐兮兮說:“虞哥,那屋裏有人打呼嚕,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空氣詭異地靜了5分鐘。
李牧暮尴尬地要哭出來。
虞翊才開了口,冷冷道:“你睡吧。”
“诶!”李牧暮得了應允,手腳并用爬上床,蹬了鞋子往被窩裏鑽。
“大”字型躺了半天,忽然想起還有個人,禮貌性地問:“虞哥,你上來一起睡?
唰——地一聲,李牧暮襯着月光看到銀光在虞翊手裏一閃而過。
脖子蹿起一片雞皮疙瘩。
李牧暮:“……”
日!這踏馬要進來的是NPC是不是一刀就能被戳瞎喽?!
虞翊合上眼:“不用。”
……
夜很長,李牧暮剛睡不久,屋裏又傳來一陣細響。
虞翊閉着眼無意識偏了偏頭,确實是屋裏發出的聲音。
他唰地睜開眼,視線在屋裏掠過。
驀地,在一個靠着牆角的大木箱上停住。
木箱塗着一層黑漆,放在暗處,很不起眼。
木箱靜了一下,像是感知到有人的注視。
虞翊剛要拔開匕首,陡然,木箱裏發出指甲扣刮木板的聲音,很緊密,很急切,像是裏面關着的東西急着跑出來。
虞翊走過去,木箱又沒了動靜。
他蹙着眉,輕輕挑了一下木箱上的鎖頭,那把銅鎖是開着的,挂在鎖扣上。
咚——
沉悶地跌在地上。
虞翊攥着匕首,手覆在木箱上。
霎時感受到刺人的涼意直沖骨髓,冷得吓人。
他默數了三個數——
3。
2。
吱呀——
木板擠壓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
虞翊乍然抿起唇,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
箱子裏放着一個人頭,脖頸處的血管還在淌着血,飄了滿屋腥氣。
人頭的主人,虞翊也很熟悉,傍晚還去他家蹭了一碗米粥。
老大爺瞪着眼,舌頭脹成深紫色攏耷出來,連白色的眼球也充滿了深紅的血絲,縮小的瞳孔還殘留着死前的恐懼與驚慌。
整個人死得極其猙獰,似乎是在一番摧殘下才死去。
·
李牧暮拍了拍臉上的蚊子。
翻了個身,嘴裏嘟囔:“草,死蚊子滾一遍兒去。”
虞翊黑着臉,站在床頭。
屋裏燈大亮,所有人都圍着這張床。
田斌沉吟一聲,問:“他是咋跟你說的?”
虞翊撩眼掃了一下:“你們打呼嚕。”
蘇爽“操”了一聲:“他娘的,這小屁孩又是打呼嚕又是踢被子,被我們一起扔出來了!”
虞翊:“……”
衆人:“…………”
“诶诶!醒醒。”謝卿廖扯開李牧暮身上的被子,在他睡得通紅的臉上拍了兩下。
·
15分鐘過去
李牧暮呼呼大睡。
大家心裏罵了聲娘,說:“算了算了,讓他睡吧。”
衆人烏泱泱又去了客廳。
圍着一顆新鮮出爐的大腦袋。
田斌“嘶”了一聲,嘀咕說:“這不可能啊。”
蘇爽接了句:“凡事皆有可能。”
衆人:“……”
草!一個個,都他姥姥的智商欠缺!
虞翊斜靠在牆上,擰着眉心,目光在桌上的頭顱上久久停留。
有點不對勁,他們好像一直忽略了一點,在和NPC的接觸中,他們一直閉口不提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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