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馮素貞與天香最終确如她所說借着懸崖上粗壯的藤蔓攀上了崖頂。

抓着藤蔓上去廢的全是手上的力,故而馮素貞的肩上早已被鮮血染盡。

二人跪坐在崖頂,身體早已失去力氣,天香最先反應過來,忍着手上被藤蔓割傷的痛楚執意地扒開了馮素貞的衣裳,顫抖着為她止血。

馮素貞出奇地乖巧平靜,任由天香将她放在自己的雙腿上,她輕輕眨眼,望着天香皺着眉比自己還要蒼白的臉,卻覺得安心又踏實。

“天香,我們從前一定是很要好的姐妹。”不然,我怎麽能做到這樣信任你。

她輕輕合上眼,似乎很累,但又格外滿足。

天香的手稍作停頓後繼續動作,馮素貞閉着眼沒有看見她的神情,直到臉上落下濕潤,馮素貞迷惑地望着天香,随即像明白什麽,輕聲開口,“你不要擔心,我适才動了力氣,此刻流血是正常的,止住便無礙了。”

她如是說,天香卻不答應,只搖着頭,淚水流得更加洶湧。

天香哭得那麽悲傷,可馮素貞卻永遠不會知道那個原因,或者不敢去想。

“別哭了,天香,我……”

“馮素貞,你說的沒有錯,我們是很要好的姐妹。”

往後我們就是很要好的姐妹。

馮素貞還想說什麽,可終于抵不住身體的疲憊,沉沉睡去,昨夜她身上太痛,又要照顧有些發燒的天香,根本不曾合眼,此刻自崖底上來已是身心俱疲,再也睜不開眼了。

天香為她理了理頭發,垂眸低語,“累了就睡吧。”

待馮素貞醒來時,已是在家中的床榻之上了。

放眼望去,屋內整潔,不會是天香收拾的,那大概是素素姑娘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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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素貞起身才發現自己身上早已經換了幹淨的衣服,傷口上也已經重新上過藥,比之前天香包紮的要細致許多。

她起身披了件外衫打開門,院內沒有人,一路尋到偏角處的廚房才看到忙碌中的素素。

“馮大哥你醒了呀?”素素一面掀開鍋蓋攪拌着鍋內的吃食一面笑着與她打招呼。

馮素貞點頭,“素素姑娘,是你替我換的藥嗎?”

素素搖頭,“不是我,小姐專門尋了位女大夫回來為你換的。”

“我們是如何回來的?”

“我見你們一整夜沒有回來,便雇了人一道去尋,尋到時小姐正抱着睡着的你,于是便将你背回來了。”

“那天香此刻去了哪裏?”

“額,小姐也太累了,在我房中補眠吶。”

馮素貞點點頭沒有再多言,她擡首望向那間關着的房門,輕輕地皺眉。

“素素姑娘,我出去片刻。”

“飯要好了,馮大哥吃完再去吧?”

“不必了,你們吃就好,我兩日沒有出現在醫館,也該去交代一聲。”

素素望着她一身男裝匆忙離去,衣袂如風,難辨性別的美麗。

輕輕嘆息一聲,垂眸望着鍋中的清粥,想起天香睡前二人的對話。

“小姐對馮大哥真好。”

“傻姑娘,我對你難道不好麽?”

“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了?”

“就是……說不上來。”

“不要多想了,我與她只是很要好的姐妹。”

為什麽要說,很要好的姐妹?為什麽要作這樣的解釋啊……

“素素,她又出去了?”天香随意披了件外衫,睡眼惺忪地靠在門框上,神色卻出奇地平靜。

“嗯,馮大哥說……”

不等素素說完天香便不耐地打斷,“不管她,我餓了,什麽時候開飯?”

“馬上就好,小姐……”

“你呀,不是公子就是小姐地叫,活脫脫的把自己當個小丫頭,我又不是買你來做丫頭的財主。”

“那我叫什麽……”

“你往後就叫我姐姐吧,我本來也比你年長,叫姐姐很合适。”

“姐姐……”

“乖。”

天香的心情因為這多出來的一位妹妹,頓時好了許多許多。

傍晚馮素貞回來,天香與素素正圍坐在院內分着西瓜吃,招呼她,她只是笑着回絕後便一個人躲回屋裏忙着捯饬些藥草。

“姐姐,我要不要送些進去?”

“不用,她不喜歡這些,而且她此刻忙着配藥,沒有我們打擾更好。”

馮素貞沒有來問她更多關于自己的事,反而選擇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先解開自己身上的餘毒。

天香側頭望着落日,微眯着眼,輕輕地笑着,“時間過得真快啊……”

馮素貞你快點想起來吧,然後告訴我從前是誰要殺你,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一定一定。

“素素,我們去逛夜市吧,蘇州城的夜市這麽熱鬧,不去多可惜。”

“可是姐姐你的傷……”

“都是些皮外傷,沒關系的,等我回屋換身衣裳。”

言罷回到那間屬于她和馮素貞共同的房內。

馮素貞是真的忙于配藥,天香望着她一臉嚴瑾,還是忍不住關懷,“吃飯了嗎?”

“在醫館內吃了,你要出去?”她擡首望向站在門處的天香,神情微微閃爍。

天香點頭,“不是沒有甘蔗了嘛,我去買些回來。”

“你買不到的。”馮素貞平靜地說完低下頭繼續忙碌,“我白天出去順道問過了,這畢竟不是應季,所以沒有人在賣。”

她已經為自己去買過甘蔗了嗎?天香捏了捏自己的衣角,點點頭,後來驚覺她埋着頭,于是開口,“那我去買些別的回來。”

她迅速的站到屏風後換了往日的男裝,出來時馮素貞仍舊埋首攆着藥草,“那我出去了,你可有什麽要我帶回來的。”

馮素貞搖搖頭,“沒有,我沒有什麽想要的,你記得不要貪玩,早些回來,也不要買太多甜食,不然總鬧牙疼。”

天香背過身一面往外走一面揮手,“好好好,我走了。”

她走的很急,以至于馮素貞未能聽到她語調中的酸楚。

待天香和素素離去後,馮素貞将自己關在屋內,将先前調好的藥放到了自己面前,藥物散發着讓人作嘔的難聞氣息。

喝下去的話,能不能成功地記起從前呢?

從前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夜晚的蘇州城确實瑰麗至極,少年一身黃衫穿梭在人群之間,身後跟着嬌弱的美麗姑娘,很是耐人尋味的一番景致。

夜市上許多買吃食的攤販,少年幾乎在所有的甜食攤前駐足,不重樣的各打包一些踹在懷裏,不時往嘴裏送去。

身後跟的有些吃力的小姑娘拽着他的衣袖,雙目掙得很大,有些委屈,“姐姐……唔……”

她話未說完口中便被塞了塊棗泥糕,甜的發膩,少年笑着,一臉狡黠,“出了門,可不能再這樣叫了。”

女孩點點頭,吃力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拍了拍胸口,勸道“公子,我們已經出來逛了兩個多時辰了,回去了吧?”

少年笑意吟吟,目光卻透過她投在了遠方,空氣裏彌漫着甜膩的糖香氣息,片刻後二人便站在麻糖攤前,少年舉着素白的糖塊,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啊,麻糖,我小時候莊嬷嬷嘗拿來給我吃的!”

莊嬷嬷,她已經去世了呢。

再也不會聽到公主守則,再也不用被念叨,再也不用被約束,再……感受不到那樣親人才會展現的關懷了。

這世間,她的親人已經這樣少,到最後卻又一一失去。

留下來的又……

所以有時真的覺得很寂寞。

“姐……公子為什麽哭了?”

“我沒有哭,只是我被這麻糖甜的牙疼。”

“嘻……馮大哥說的沒有錯,公子有時候真同孩子一般,懂不懂就哭鼻子。”

“……你不要聽她說,我哪裏常常哭鼻子!”

女孩笑笑,擡手拿過少年手上的大包小包,“走吧,再不回去,馮大哥真的該擔心了。”

少年嘆息一聲,也未再堅持,随着她踏上回家的路 。

“素素,你真好。”

你真的很好,總是什麽也不追問,什麽也不好奇。

馮素貞說的沒有錯,這個季節是買不到甘蔗的,天香回去的路上多少還是沮喪。

到了院門口,素素轉身見少年遲遲沒有跟上自己,不由得有些困惑,“姐姐?”

“素素,我想先看一會兒月亮。”

“可是……”月亮馬上就要躲進雲層裏了。

素素點點頭獨自一人先進去。

片刻後院門外多了道清瘦的白色身影。

少年望着夜空,聲音有些低沉,“馮素貞?”

“嗯。”那人也學着她在她身旁靜靜坐下來,一靠近她便能嗅到甜膩的味道,暗自無奈,不曉得這人又無節制地吃了多少甜食,“夜市好玩嗎?”

少年點頭,“比京城的有趣熱鬧。”随即轉頭默默望着審判官的人,本就清麗絕色的輪廓,此刻顯得美麗神秘,讓人心中劃過無數琦想,“你……”

馮素貞沒有轉頭看她,只是靜靜望着夜空,語調輕柔,“今日是弦月,你看,月亮要消失了。”

“你想起來了嗎?”

夜晚蟲鳴聲奏起,讓馮素貞想氣二人跌落崖底的那一夜,她們也是靠的這樣近,耳邊也是這樣靜的只剩蟲鳴。

望着她一身男裝,俨然一副少年模樣,起身伸手拉他起來,淡淡道,“還沒有,那藥……沒有作用。”

天香擡首去觀察她夜色中清俊秀麗的側臉,想哭又想笑,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奇怪。

“馮素貞,我……”

“進去吧,外面有些涼。”

“我是說,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

“再等等吧。”

“唔,好啊。”

原本以為要面對的局面,最終都沒有發生,不知道該是慶幸還是失落。

又或者,事情的真像本身就是倚靠一種假象麻痹人心。

☆、馮氏醫館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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