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6)

慰。

她如今愈發像位娘親,開始變得有細致溫柔的一面。

馮素貞拍了拍她的肩,遞以安慰的神色,随即蹲下身望着女兒,手掌貼在她的額際,溫和地囑咐,“香遺,留在家中要聽話知道麽?不可偷懶,不可調皮。”

小丫頭咬着唇重重點頭,漆黑的一雙眸內全是不舍。

馮素貞嘆息一聲,輕輕地将她攬進懷中,柔聲道,“乖。”

東方景站在馬車外望着他們一家三口,眉目隐有愁緒,視線無意間捕捉到站在角落的素素,終于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

素素望着朝自己走來的男子,展開了笑容,時間真的過得很快,他二人在少年時相識,如今他已經娶了妻子,成了有家室的人了。

“王爺,路上保重。”

東方景輕輕點頭,極盡所有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将她的容貌刻在心裏,手掌握成拳又一次次分開,最終幻化成一句苦笑,“多謝姐姐惦念。”

素素搖首,自身後拿出一包東西遞給他,“這是我清晨趕着做好的糕點,你們帶在路上,餓的時候吃一些。”

東方景笑着接過湊近了嗅了口誇道,“很香,多謝姐姐。”

素素笑笑,随即目光望向天香與馮素貞,她的側顏在晨曦中讓人恍惚心疼,東方景擡手,卻只是為她拂去肩上的一點化去的雪水,“好好保重。”

她點點頭,然後鼓足了勇氣般提起衣裙走向她們。

她在天香的面前笑容美好,眼神溫柔,說着什麽話,天香聞言微一愣神,随即拍拍她的肩,随即為她理了理頭發,笑着搖搖頭,馮素貞靜靜地立在一旁,溫柔而包容。

東方景站在那裏,風吹過面頰,他不覺得寒冷,他沒有知覺。

天香展開雙臂擁抱素素,不知道說了什麽,後來二人都紅了眼眶,然後笑着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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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們誰都知道,那一次告別之後,再見便不再是今日的處境了。

情愛有時候本身只是一個人的事情。和任何人無關。愛,或者不愛,都只能自行了斷。

有些話東方景從未告訴過素素,而素素也從未知曉,在愛情裏,他們都是這樣寂寞而孤獨。

後來終于出發,浩浩蕩蕩的車馬行過熱鬧的街頭,兩旁圍滿了觀望的人們,議論聲聲交混。

天香仍沉浸在先前的離別中,靠坐在馬車內,不曾說話,馮素貞将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頭,不曾追問,不曾相勸,一時寂靜沉默。

出了京城,宇文秀地貼身侍女前來邀請二人到她的馬車上去小敘。

天香本已經昏昏欲睡,被吵醒了便索性答應,于是拉着馮素貞一起上了東璃皇女奢華的大馬車。

上了馬車天香便暗自感嘆唏噓,同樣是公主,人家的馬車簡直是個移動的閨房,裏頭真是應有盡有,舒适寬敞至極。

她不由得捏了捏馮素貞的手,投了個叫苦的神色,後者頗為無奈地笑了笑,“別鬧。”

“姐姐姐夫的感情真好。”宇文秀讓侍女擺出了水果吃食到二人跟前的桌上,一臉羨慕地開口。

天香聞言露出喜悅的神色,望了眼馮素貞,“那是,我馭夫有道呀。”

馮素貞剛喝了口水,聞言嗆得臉色通紅,始作俑者慌忙湊過去關懷地拍着她的背,馮素貞埋怨地望她一眼。

東方景搖搖首,“姐姐真是女中豪傑。”

聞言朝着宇文秀挑眉二人皆是露出取笑揶揄地神色。

天香搖搖頭,并不在意,自顧自吃着水果。

“此去東璃,要多久?”

“以這樣的速度至少得十日左右吧,來時我們還是快馬加鞭,尚且花費了八日時光吶。”

天香點頭,伸了個攔腰,望着馮素貞,“好遠。”

馮素貞點點頭,若有所思地應了聲,“嗯。”

很快馬車內被火爐熏烤地越發暖和,天香先前消逝的睡意又漸漸襲來,馮素貞扯下身上的披風給她披上。

剩下三人極小聲的交談,內容平淡,多是些東璃同大齊不同的風俗習慣。

天香在馮素貞懷中睡得安穩踏實,間斷地醒來萦繞在鼻尖的是她身上好聞的氣息,便又滿足的再度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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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素貞天香一行人出發的第三日,天空開始飄起了雪,從清晨大家自客棧出發,馬車外大雪紛揚,愈演愈烈,到了午後路上已經停了厚厚的一層積雪,馬車車輪行走間變得吃力,常常會因為鑲嵌在雪地中需要馬兒奮力去拉,好在剛積的雪,蓬松柔軟,馬蹄踩在雪地中不易打滑。

馬車內四人圍着火爐玩着這幾日常用來打發時光的骰子。

這一輪剛好是宇文秀輸了,故而被罰站,東璃皇女的馬車再寬敞,依舊不能讓一個成年人筆直站立。

故而此刻高貴的皇女殿下只能保持這微伏着腰支撐着身軀繼續期待下一句自己能運氣好一些贏回來得意安穩坐下。馬車搖晃,她努力保持着自身平衡才能确保不倒下去砸到身旁的東方景。

天香托着下巴,一臉神秘地微眯着笑眼,“我可要開了啊,你們倆可不許再變了。”随着她手臂一擡,結果展現在四人眼前,她笑着對面東方景的肩,開懷地大聲喊着“哈哈,看到沒,豹子!小,你也給我一道起來!”

馮素貞在她身旁搖搖頭,頗為無奈,自當年同東方勝一起賭過骰子之後這人便一直纏着她教自己了,一來二去,她會的那些都如數教給了天香,卻不料這無良的姐姐專拿來欺負自家弟妹。

東方景一位身形碩長的男人在馬車內弓着背站着,他自是十分憋屈痛苦,且一時馬車內也變得狹窄起來。

馮素貞嘆息一聲,正欲開口這局便讓二人都坐下吧,誰知話未說出口,馬車忽的停下,站着的二人在毫無準備之下直直倒了下去。

“哎喲喂——你給我起來!”

馮素貞與天香相視一眼,露出默契的笑意,東方景情急之下倒了下去整個人撲在了宇文秀身上,她此刻正怒目圓睜,一副欲将他千刀萬剮的神情。

少年一時漲紅了臉,尴尬和難為情染上眉頭,不由得大聲掀開簾子罵起來,“廢物,你是如何——”

駕馬車的仆從早已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他胸前的大片衣襟。

馬車外早已為了數十個握着刀劍的黑衣人。

馮素貞将天香攬到身後,随即掀袍下車,東方景将身後的布簾重新放下,也随着一道跳了下去。

馬車內唯剩下了天香與宇文秀二人。

天香抽出了随身帶着的竹笛,轉過頭安撫已經臉色微白的女孩,笑道,“別怕。”

與此同時一把亮極地刀竄了進來,天香眼疾手快地攬過宇文秀一道滾出了馬車。

來不及喘口氣便又被人圍住,天香将笛子橫在自己胸前,神色冷冽,“誰派你們來的?”

“你下去問閻王爺吧!”言罷擡起手臂,天香閉眼傾着大半個身軀護着宇文秀,沒有等來以為的痛楚,睜開眼,那人的胸前插了一柄劍,轉過身,馮素貞不知何時已立在了二人身後,神色冷到了極致。

很快地東方景也殺了過來,四人聚到了一起被團團圍住,帶來的随從大多已經死傷,她們也開始寡不敵衆。

“阿景,你帶皇女先走!”天香推了推東方景說到,然後将宇文秀的手交給他,随即轉頭望向馮素貞。

馮素貞将她拉到自己身旁,颔首,望向東方景,“聽你姐姐的,兵分兩路,不然我們誰也走不了。”

東方景搖頭,“可是姐姐你們……”

馮素貞一面踢開正欲襲來發蒙面人,一面答道,“不必擔心,現在我掩護,你們先走。”

天香聞言,由衷地欣慰,随即推了東方景一把,然後擡起手臂按照記憶中的招式自保。

東方景咬牙點頭,但盡管如此單憑馮素貞依舊無法順利助他逃出重圍。

很快地東方景的手臂被砍傷,出力愈發遲緩。

眼見四人陷入絕望之際,一柄長劍騰空而來,沿路的黑衣蒙面人陸續倒下,擡眸望去,男子身上藍紅的衣袍在風雪中擺動,冷冽孤傲。

正是一劍飄紅來了。

馮素貞露出一絲笑意,握緊天香的手,“我們有救了。”

因為一劍飄紅的到來,黑衣人折了一大半,可未曾料到的是,竟又來了嶄新的一波人,大有要将四人困死在此的意圖。

一劍飄紅與馮素貞相視一眼,點點頭,随即擡手向着身前抛下一物,頓時煙塵四起,待煙塵散去,早已沒有人影,面前剛好是一條岔路,黑衣人分為了兩撥分別朝不同的方向追去。

☆、埋伏

一路急切奔走,在荒郊停下的時候,馮素貞與天香已經累及,二人背靠着一顆大樹喘氣。

天香捂着胸口,大口呼吸,偏頭去望身旁之人,她完美的側顏在雪中愈發清冷精致,耳邊的發絲柔和地貼着,作為女子的耳洞早已長好,仔細去看仍有微妙的痕跡,細膩柔美,但她整個人又散發着屬于男子的清俊剛毅。

馮素貞側頭對上天香明亮的雙眸,擡手握了握她的手,關懷道,“累嗎?”

天香點頭,随即轉過頭,望向前方,她二人此刻置身在樹林之中,滿天飄雪,卻因為先前的奔跑,變得不再寒冷,她雙頰通紅,雙眸明亮,微抿着唇仰頭望着雪花飛揚。

“能不能找些水來?我渴了。”

馮素貞聞言微一愣神,垂下眼眸片刻後,複又換上笑意點頭,“好,你在這裏等我,去去就來。”

天香微微一笑,側頭目送她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林中深處,一直到看不見為止。

雪地上驀然湧現點點猩紅,天香捂着胸口,大口呼吸,舌尖掃過口腔全是腥鹹。自袖中掏出了藍底小瓷瓶倒出一粒藥碗在手心然後迅速地仰頭吞下。

待平複下來後,第一件事便是用腳掩埋雪中刺眼的紅。

馮素貞很快歸來,疾步走來,她身後山風呼嘯,幾乎傾倒,可似乎風雪和寒冷都被隔絕在那個世界裏了,她帶來的只是溫情。

天香望着她走來的身影,怔怔出神,沉默很久。

馮素貞輕觸她的臉頰,“你看,都凍的蒼白了。”

“水呢?”

“對不起,我沒有找到。”

天香搖頭,貼上她撫摸自己臉頰的手,“沒關系,你去得太久,我渴極了,吃了一些雪,冰冰涼,很解渴。”

“嗯。”

雪地中,二人擁着彼此,柔軟溫熱的身軀驅走了冬日的肅殺和嚴寒。

一記多年。

不再有人追蹤,但又須得小心,故而二人尋了個簡陋的岩石縫隙一面躲避追殺,一面躲避風雪,商量入夜再摸黑到就近的鎮子像事先說好的那樣與東方景一劍飄紅一行人彙合。

“會是什麽人要追殺我們?”

馮素貞為她将披風系好,拂去她肩頭的落雪,才搖搖頭,“看那些人出手,應當是訓練有素的衛兵,撤退也是井然有序。”

“衛兵……能擺這樣大的架勢,又在大齊境內殺人……”

“聰明。”

“這麽說真是東璃的人?可是為什麽?”

馮素貞笑了笑,“東璃的人為什麽連皇女也不放過?”

“對啊,按理說……”

馮素貞拍拍她的頭,“好啦,等今晚與阿景彙合,再問問那位皇女不就明了了。”

天香點頭,“說起來等這些事過了,我得重新習武,不然再遇到這樣的場面,累死了你可怎麽好?”

“好,到時候我把所學都傾囊相授。”

“哼。”

二人相依相偎,說着話,時間過得總是特別的快。

夜幕來臨,雪也終于停歇,好在積雪的夜晚格外明亮,不需要舉着火把,天地間明亮炫白。

一路走走停停兩個時辰,終于到了就近的鎮子。

望着半掩的城門,馮素貞心中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她拉過天香,慢慢走去。

心噗噗地跳着,四周靜谧可怖,随着門被馮素貞推開,破碎地聲響劃破靜谧,她以最快地速度,在天香尚且沒來得及探入之前捂住了她的雙眼。

一時只剩二人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門內屍橫遍野,血色蔓延視線所及,馮素貞忍着作嘔的欲望,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她沒有想到會見到這樣的場面,頹敗絕望。

懷中的天香試圖掙紮,卻不及她的力氣,反而被她整個人攬入懷中緊緊擁着。

馮素貞是怎麽樣的人?何時這樣手足無措的茫然過?她生性慈悲,即便再智勇雙全,仍舊有女兒家的細膩溫柔,也有随之而來的多愁善感。生死和屠殺,與她而言太過悲慘殘酷,宛若牲畜的行徑。她已經開始質疑自己一路行來所做的一切是否都錯了。

何況眼下還面對天香,她真是挫敗而悲涼的。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她尚且來不及彌補天香那四年的傷痛,卻又新添了三年。

她不知道人的一生有多少個七年,可她失去天香的這七年,她從未覺得自己活着過。前四年她後來失了記憶,空白寂寞,後三年在失去天香的肝腸寸斷中茍且偷生。

馮素貞多麽想要護她一世安好,願她從未見過惡與污穢,願她永遠明媚驕傲,可現實如洪水猛獸撲面而來,她從來無法避免。

天香輕輕握住覆在自己雙眼上的一雙手,含笑低語,“馮素貞,我希望的是,遇到再惡的事也能與你一起面對,而不是讓你擋在我身前,讓我只能與你并肩看這世間所有美好的事情,而醜惡的你都獨自去擋。我想要的是我們陪伴彼此,而不是躲在你的羽翼下做個嬌弱空白的人,你應該要明白,我已經不可能再做這樣一個人了。”

馮素貞的手被她握着,身體裏湧着一股暖流,她突然覺得自己太好笑,又太傻。但馮素貞并不後悔,甚至十分慶幸,慶幸愛上了面前的女子,這位全天下最與衆不同的好女子。固有的執念裏她是出生嬌貴的公主,又是自己用生命在呵護的愛人,所以不論遭遇何事,面臨怎樣的處境,總是會下意識地想要擋在她前面,要杜絕一切惡與不堪去侵擾她,傷害她。卻又從來都真正地沒有成功過,她總是堅韌勇敢地不像話,每一次都不顧一切地迎面直上。她也會受傷,也會疼痛,但就是沒有退縮和畏懼。

天香啊,她就是這樣勇敢堅韌得讓馮素貞自豪又心疼。

她原來一直是這樣想的麽?只想同自己一起,不論要經歷什麽,只要兩個人一起?

那好吧,就這樣去做吧。

因為不能再負你,不能再負我自己。

似乎約好了一般,二人同時松開了手,天香轉頭,雖然先前通過嗅到的血腥味已經猜測到什麽,然而真正入眼的時候還是倍受沖擊。

她基于作嘔,捏着馮素貞的袖口,顫抖着唇瓣蠕動“阿景,阿景……”

馮素貞重新将她拉進懷中,“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別擔心,再難過的事,我都要傾盡全力去為你逆轉。

爾後,我們可以一起,像你希望的那個樣子。

☆、船上風波

思慮再三之後,馮素貞最終選擇将她與天香經歷的一切告知了宮裏,等皇上自行定奪。然後帶着天香一路繼續往東璃而去。

她心中推測有一劍飄紅在,東方景應該沒有事,在大多數時候馮素貞是信任那個天涯劍客的。

但不論如何,此行出來已經預示着危機四伏了。

事實上一劍飄紅也确實沒有讓馮素貞失望,他一路護送,一直到東璃派人前來接應東方景宇文秀二人為止。

馮素貞與天香一路扮作普通的夫妻,二人行事極度低調,一路打聽。

與一劍飄紅碰面是在邛崃鎮,通過它出海便能前往東璃境內了。

那日剛到了鎮上,馮素貞早起出了客棧去打點出海需要的物件,天香醒來時屋中已經坐了一人。

依舊是記憶中的藍衣紅袍,寬大的衣裳襯得他氣質裏飽含風霜冷冽。

這四年,他真是憔悴了不少,鬓間藏了幾縷白發,下巴有淡青色胡渣,輪廓堅毅冷硬。

天香下床,極緩地起身,那人握着茶杯的姿勢忽的僵硬,她來到他的跟前,落了座,才開口喚了聲“劍哥哥”。

還是那個稱呼,還是那個人。

時隔三年,歷經生死,再次迎面相對。

即便是一劍飄紅這般的铮铮漢子也紅了眼眶,張唇顫抖應答,“聞臭,你回來了。”

天香擡起手背慌忙地抹去淚水,笑着點頭,關切地開口,“劍哥哥,又是三年不見了,你好不好?”

男子輕拍她放在自己臂上的手,語氣生硬,但目光溫柔,“嗯。”

天香望着這個男人,心中柔軟又心疼酸楚,年少時懵懂地愛戀未能走到結局,她卻從未去否認,她從來就是虧欠他的。

當初一直追逐的人是她,後來放棄的人也依舊是她。

終究是她唐突霸道了,這些年,她想了很多,憶起自己年少時候的時光,終究有些悔恨的。

她不管不顧拽他走入紅塵,卻自己率先改道而行。

“劍哥哥,我……”

一劍飄紅擡手制止她正欲說出口的歉意,“聞臭,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言罷起身,“我要走了,你一切多保重。”

天香伸手,卻在他身後的虛空中無力地垂下,“好,劍哥哥慢走。”

男子離去的背影高大而落寞,寂寥如風,貫徹始終。

他還是那個孤身走天涯的俠客,沒有愛人,沒有溫情。

天香靜靜地目送他離去,他們似乎從沒有正式地告別過。而每一次都是絕別。

與此同時馮素貞才從隔壁房出來,她已經在昨夜見過一劍飄紅,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所以才甘願騰出時間留給二人。

馮素貞是知道天香心中曾有過什麽牽挂的,知道她依舊滿心愧疚,知道她想要再見他一面。

知道一劍飄紅于天香而言,多麽重要。

“公主,想吃甘蔗嗎?”

晨間馮素貞聲音清澈明朗,天香擡眸他倚靠在門上,笑意溫潤面容俊美,像是谪仙而來。身旁卻滑稽地立着一根甘蔗。

天香笑出聲了,伸出手,“給我一大截!”

“好嘞,小的早給您削好啦!”

海邊城鎮的傍晚時分,靜谧柔美,最後一縷光芒隐沒在地平線下。

碼頭上兩道身影靜立,馮素貞終于換下了一身青衣男裝,取了□□,恢複了女兒身。

輕紗裙衫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形,常年習武又扮作男子,即便恢複了女兒身,她清麗地容貌依舊散發着逼人的英氣和堅韌。

但并不維和,一個人身上同時具備女子的柔美和細膩男子的英氣和堅韌,這是多麽難能可貴。

而她身旁之人,換了男裝,在面上貼了胡子,面上神情洋洋得意,雙眸明亮隐含笑意,一手握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馮素貞。

“這世上千萬種風情,哪抵一個你啊馮素貞。”

馮素貞回以溫柔一笑,伴随着面上一絲紅暈,為她緊了緊披風,“走吧,上船去,這裏風大。”

天香撅嘴,似乎對她的反應不滿,“聽到本公大爺的表白,你這小女子怎麽就這副反應。”

馮素貞瞥了眼她身後五十步處那兩三道突然出現的身形高大的異族男子,“大爺不同小女子上船去,小女子如何報答大爺你的一番心意?”

天香點點頭,滿意道,“那還等什麽,走起。”

傍晚時分,一架出海的大船緩緩駛出了碼頭。

船上多是些高壯的異族男子,隔間內馮素貞正仔細掩窗,天香無聊地吹着唇邊的小胡子玩耍。

“累了就閉眼歇一會兒,明早大概就到了。”馮素貞脫下自己的披風為她披上。

天香擡手握住她的手,發覺已經凍得通紅,于是心疼地碰到唇邊呵了呵起,責怪道,“也不知道顧着自己。”

馮素貞笑了笑,面上滿是幸福的光彩。

外頭甲板上,異族男人正聚在一起低聲商讨着什麽,馮素貞透過縫隙,遠遠望着,面上平靜無波。

幾聲海鷗鳴叫,夜幕降臨,天香躺在小榻上歇息,馮素貞将溫好的火爐推到離她近一些處,随即滅了燭火,依舊靜靜端坐着。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黑夜中反而更加敏捷。

後半夜,天香在打鬥聲中驚喜,四周沒有光亮,她警惕地沒有出聲,伸手探向身旁,冰涼一片,馮素貞不在。

她幾乎立刻相信外面的打鬥聲與馮素貞有關,慌忙起身的時候頭頂撞到船身,她顧不得疼痛摸黑向船艙外摸索前進。

寒風凜冽中,女子一身雪白衣裙執撿立在船尾,面上深情宛若寒霜,她的長發在風中飄舞,周身散發濃郁的殺氣,地上已倒了無數異族屍首,與此刻圍攻她的人服飾一致。

天香捂着唇,險些驚呼出聲,她不大敢引起船頭的絲毫注意。

既不能讓馮素貞分神也不能讓那些人發覺繼而成為她的累贅。

故而天香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将自己藏匿到月光的陰影裏,然後一動不動專注地注視着船頭的動靜。

馮素貞地劍指着圍着她的一幹人,面上扯開一絲殘忍的笑意,冷冷地譏諷,“怎麽?還要做困獸之鬥?明知你們幾人不是我的對手,何苦掙紮?”

“馮紹民,我們找你多年,你卻改頭換面躲在京中,今日終于露出了本來面目叫我等遇到,你休想逃走,大不了,我們就在這船上魚死網破!”

馮素貞聞言,眼角微挑,閃過一絲輕蔑,“你以為,就憑你們在船上動的那些手腳我不知道麽?愚不可及,你們似乎忘記了一點,這船我是昨夜便已經包下的,即使如此,我又豈會絲毫準備也不做?還是如實交代,你們究竟是什麽人,為何要殺我?”

“少廢話,兄弟們,上,今日就讓我們為國師報仇,宅了這娘們兒!”

頓時,圍着的壯漢皆舉起手上的兵器朝馮素貞而去,天香深吸一口氣,面色蒼白驚恐地望着。

馮素貞微一提腳,身形輕盈地升到空中旋轉身形間,那些人已經被踢倒在地,馮素貞落在甲板上,剛好在天香的方向背對着她,她居高臨下望着趴在地上神情兇狠不甘如餓狼般望着她的那些人,面容清淡,“我早已經在你們傍晚時的飯菜裏下了十香軟筋散,你們縱然武藝再好,也不可能發揮作用。今日,若你們願意說出追殺我的實情,我自然會考慮放你們一馬,如若不然……”

“馮紹民,你個假仁假義的東西,當你若不是你破壞了我們國師的計劃,國師又豈會落得那般,我等即便化作厲鬼也絕不會饒你。”

馮素貞聞言并不詫異,“原來你們便是前不久出逃的欲仙幫餘孽。既已逃出來有了重新做人的機會何苦不珍惜?”

“呸,你少來貓哭耗子假慈悲,卑劣小人你別得意,很快,很快王爺就會帶着部衆颠覆你整個大齊的,屆時哈哈哈哈哈……”

馮素貞來不及阻止,那些人早已事先服了毒,一時間甲板上又多了幾具再不會動彈的屍體。

馮素貞扔了手上的劍,轉過身,望向天香,眸光柔和溫情。

天香卻忍不住打着寒顫,整張臉蒼白如紙。

“你是何時發現我們被這些人跟蹤的?”

“幾乎剛一出京便知道了。”

“刺殺我們的人……”

“不是他們,雖然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何那時不動手一起鏟除我。”

天香閉了閉眼,顯得有一絲疲憊,“你還是那個馮素貞,什麽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你給我的飯菜裏又下了什麽藥?”

馮素貞輕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将她從黑暗中拉入自己懷中,輕輕撫摸她的背骨,“我沒有,只是你喝的湯藥本就助眠。”

天香埋首在她肩窩處,終究沒有再說什麽,垂在身側的手擡起又最終無力地垂下。

她實在是太累了,永遠都是做最後知道的一個人,她真的太累了。

☆、東璃之行【一】

在海上度過的日子并不十分美好,因為無所不能的馮素貞竟然暈船。

那夜進了船艙馮素貞便再也支撐不住,趴在窗沿吐了起來。

天香輕拍着她的背為她順氣讓她好受一些,又暗自覺得好笑。

先前在甲板上與那些人周璇的時候,這人是一臉淡定冷漠,此刻央央地又頗有些惹人憐惜。

馮素貞吐過以後無力地靠坐在那裏,擡眸便看見天香一雙明亮的眼中全是笑意,面上劃過一絲窘迫,她微偏過頭,低聲解釋,“我只是對方位太過敏感,不知為何,自幼便坐不得船。”

天香遞給她一杯熱茶,托着下巴望着她,“那你怎麽不同我說?”

馮素貞笑着搖頭,“其實,并沒有大礙,适應一下便好了,此去東璃必須要走海路,避免不得,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

天香聞言,伸手拂過她蒼白的面頰,“辛苦你了。”

馮素貞擡手包裹住她的手,蹭了蹭,“這算不上苦的。”言罷轉移話題,望向她腰間的竹笛,笑道,“三年了,你可能吹一首曲子?”

天香聞言笑得得意,抽出了那竹笛,放到唇邊,很快地,一首馮素貞從未聽過的曲子響了起來,悠揚輕快又透着一種奇妙的異域風味。

馮素貞含笑靜靜聽着,一曲作罷,沉默了片刻後問道,“這曲子叫什麽名字?”

“你也覺得很好聽嗎?只可惜我不曉得名字,我也是曾聽封大哥吹奏,才學來的,他卻不肯告訴我這曲子叫什麽。”

馮素貞垂眸飲茶,未再說什麽。

後來的兩日她因着暈船精神多有些不好,天香便陪着她偶爾吹一吹這曲子,時光倒也過得去。

第三日黃昏,終于抵達東璃。

馮素貞與天香扮作普通的商人,她着一襲青色長裙走在男裝的天香身旁,二人姣好的面容引來無數側目,天香轉頭悄悄打量她一眼,随即露出笑意,拉她的手緊了緊。

在這異國他鄉,她們卻因此可以昂首挺胸走在人前。

突然大隊穿着鐵甲的東璃衛兵騎馬驅來,行人紛紛驚呼亂竄,當那些兇悍野蠻地兵馬蹭過二人身前,馮素貞以極快的速度将天香拉到身後。

“後面跟上,這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棧都不要遺漏,若發現可疑之人速速拿下!”

馮素貞望着馬蹄掃過留下的塵埃,沉默不語,天香将她的手自自己肩上拿下來,一臉不滿,“現在我才是男人,你說說,你剛才那舉動像什麽樣子?”

馮素貞聞言無聲地笑了笑,“是,老爺您教訓得對!”

“哼,老爺說的自然不會錯!”

馮素貞搖搖首,轉身之際視線無意間望見身後小攤販擺的物件,那是無數朱紅色的石頭鑲成的發簪,精致美麗。

她擡手輕輕拂過,“姑娘可是喜歡,不是我吹捧,我這羽石可是上好的成色,很配姑娘的氣色。”

“羽石?”

天香也埋頭仔細觀察,随即問道馮素貞,“喜歡嗎?”

馮素貞對她一笑,卻并未作答,轉向攤主,“請問,還有別的顏色嗎?小女子素來喜愛綠色……”

她狀似遺憾地開口,卻不料攤主聞言變了臉色,頗有些不耐,“姑娘莫不是找事情?這東璃上下誰人不知,這綠羽石乃皇族之物,走走走,不買便不要打擾我做生意!”

天香聞言冷哼一聲,“你兇什麽,我家娘子眼光好,瞧不上你這些俗氣的玩意兒,我……”

馮素貞不等天香說完,随意撿了一支留下銀兩表拉着天香走開。

天香漲紅着臉頗為不悅,馮素貞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別動氣了,走,我們去找好吃的。”

天香拍開她的手,“你這娘們兒,怎麽如此沒大沒小!”

“……”

夜幕降臨時,天香與馮素貞已經投宿在城內的某間客棧內。

燭火嗤嗤地燃着,二人相對而坐,神色嚴肅。

良久,馮素貞嘆息一身,望着天香柔聲道,“別太擔心,我會想到辦法打探阿景的下落的。”

天香搖搖頭,“能有什麽辦法?我們今日打聽了這麽多人,卻依舊沒有一點收獲。”

“也許有人并不想我們知道什麽,天香有件事我不能再瞞你,東璃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簡單,這些日子以來,我與阿景曾派了無數批人前來打探情況,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怕皆是兇多吉少,我甚至在我們來此之前擺脫一劍飄紅前來打探,他卻也所獲甚少……在邛崃鎮見到一劍飄紅的時候,他告訴我,當時我們遇刺他一路保護阿景與公主,送到這裏以後因放不下我們才又折回的。”

說到此處馮素貞見天香環着雙肩,似乎寒冷,便起身走到窗前将支木放下合上了,頓時隔絕了外頭的寒風。

“飄紅兄自是信得過的,那麽阿景他們此刻必然是在這城中的,可是按理來說,公主帶着驸馬歸國是何等大事,又何以沒有一絲風吹草動?”

天香聽得心急,眼神裏滿是催促之意,馮素貞拍拍她的肩,“關鍵還在那位公主,她在這整件事裏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她看阿景的眼神不會騙人,我能肯定,她是真心喜歡阿景的。”

馮素貞點頭,露出一絲笑意,“這點我認同你的看法,只是不知道在家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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