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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可卻還要每日若無其事,含笑相對,這真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香君雅想到此處,已然泣不成聲。

馮素貞搖搖頭,笑意瑩瑩如月,她的目光極其溫柔真誠“我曾以為她不會再回到我的身旁,而老天将她送回,我已經十分感恩。”她頓了頓,胸前起伏,好半晌複而繼續道“這些年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我确實心如刀絞,不是因為往後終有一日會失去她,而是我眼睜睜看她受盡折磨卻無能為力,不能消去她的痛,更不能替她去承受。”黑夜中馮素貞雙眼明亮,可那其中晶瑩的淚水最終不曾滑落,她溫聲開口,一字一句,極其虔誠,“嫂嫂,我很沒用,不能為她做什麽,可是唯獨這一件事,我是能夠做到的,她希望我不知道,那我就永遠也不要知道。我要她在這世上的每一日都沒有遺憾和傷痛。”

天香想要留給馮素貞的所有她以為是好的,馮素貞都選擇義無反顧地去接受。只要是天香想給她的,她都伸手去接。

在這漫長的過程裏,馮素貞刻意忽略自己所有的感受,她在每一次二人相依的時刻,只記得她們仍在一起,從未洩漏一絲一毫自己的內心。

這是比死去更讓人煎熬的過程,年年歲歲,明白要遵守什麽,深知會失去什麽,可是,除了繼續下去,絕不能再後退一步。

“這藥你拿着,她每每痛到極致的時候自可緩解些許。”

香君雅将白色瓷瓶交到馮素貞手中,驚覺她指尖冰涼,心中難受,“你也不要放棄過早,這世間事本無絕對,她如今就比我預料中的要好,也許……”

也許,什麽呢?

香君雅最終沒有說出口,她想,馮素貞其實并不需要這樣的寬慰。

☆、歲月靜好

近日蘇州城東邊的馮氏醫館重新開張,過往在這裏看過病的老刻顧無不十分欣慰,要知道開醫館的馮大夫是位俊秀的青年,為人溫和,待人謙和有禮,又藝術高明,經他手的病人大多藥到命除。聽說馮大夫開醫館原是為了體弱多病的妻子,據聞這位馮大夫的妻子常年纏繞病榻,需要湯藥照料,馮大夫與妻子伉俪情深,夫妻恩愛,對體弱的妻子照顧得無微不至,多年如一日。

就這樣一位醫術精湛,為人良善,且極為疼愛妻女的馮大夫在蘇州城很快再次站住了腳。

馮氏醫館生意興隆,蘇州百姓贊不絕口。

馮素貞一家三口買下了昔日她租住的那家小院,做了改動,在院內移栽了數十株栀子,還辟了塊地埋了甘蔗,養了些許蔬果,當真地悠然居處。

春日溫暖,馮素貞出診回來,想要先回家看一眼再去醫館,推門走進院內,目光尋了一周看見遠處躺椅上搖晃着假寐的人,搖首笑了笑,徑直走過去,到她跟前不由得放輕了腳步,擡手取下她敷在臉上的紙卷放在手心一看,竟是前些日子天香逼迫自己寫給她看的畫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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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素貞的手指無意間擦過自己的臉頰,天香便嗅到她熟悉的氣息,趁她認真翻閱書冊時忽的坐起身來,拉過她的胳膊,“你怎麽回來了?那李財主家的小妾生了嗎?”

馮素貞點點頭,風吹起她額上的碎發,天香無意間瞥見她眼底地青褐,想起她自昨日半夜被人請去為那李財主難産的小妾看病到現在想必還不曾合過眼,一陣心疼氣悶,擺擺手不想聽那人真的生了沒有,指尖摸了摸她的鬓角,柔聲道,“早飯呢?吃了沒有?”

馮素貞聞言笑着搖首,“我匆忙趕回來就是為了帶你們娘倆去吃你最愛的小混沌啊。”

天香聞言又是感動又是為她這樣心疼不已,終究沒有說自己醒來餓了已經胡亂吃了些糕點墊胃。

點點頭,“小丫頭在外頭的大樹下掏泥巴呢,我去喊她,你先去換身衣裳,準備準備咱們就去。”言罷抓着馮素貞的手,一臉嚴肅,“吃完了,你便回來休息,不許再到處跑了。”

馮素貞張嘴要說什麽,見她一臉堅決,只能改口,“好。”

索性在家裏歇一歇也好,醫館裏也有請來做館的大夫,也不必她事事親力為之。

馮素貞進屋褪去了身上的灰色男裝,換了身青綠廣袖長衫,頭上青絲一根絲帶固着。

傾城絕豔,亦男亦女。

她出來時,天香正叉腰對着馮香逸,皺着眉頭,小丫頭垂着頭,馮素貞喚了句“香遺,你過來。”

馮香逸望了眼天香,後者點點頭,她才慢慢過去。

馮素貞底下身見湊到自己跟前一張小臉,忍不住笑出聲來,一張小小的包子臉上,全是泥垢,唯獨一雙晶亮的大眼睛哧溜溜轉着,捏起袖口要為她擦拭卻被天香先一步阻擋,只見她取來手巾代替馮素貞仔細地擦拭。

陽光灑在三人身上,一派溫馨靜好。

待馮香逸的臉蛋恢複了白淨如初,天香為她理了理衣襟,随即指着一旁的馮素貞,收到她柔情寵溺的眼神,緩緩開口,“女兒,你記住。“天香頓了頓,握住馮素貞的手,繼而道”往後你不能再叫她爹爹了,你要稱她母親,我是你娘,她是你母親。你沒有爹爹,但是在這世上有兩位疼愛你的娘親,好不好?”

那一年馮香遺十歲,素來早慧的小姑娘心中已經擁有許多超越年齡的認知和情感,她的目光在二人間游走一番後,似懂非懂,遲緩地點頭,望向馮素貞,喚了聲“母親。”

約摸一刻鐘後馮素貞與天香已經帶着馮香逸坐在蘇州城遠近聞名地馄饨攤前了。

今日本就是當集的日子,來往人群密集嘈雜,馮素貞與天香穿着整齊雅致,容貌姣好,氣質也脫穎而出,反是同尋常人一般坐在這簡陋的馄饨攤前有說有笑地用着早飯,無法避免地不時引來旁人的觀望議論。

只是二人早已習以為常,若她二人這樣的身份時常在意旁人的眼光,恐怕要活得累極的。

飯後二人将馮香逸送去了私塾後才往家中走。

馮素貞本想自己教馮香逸讀書,畢竟從前在京城等着天香的幾年她也是用馮香逸夫子的身份教她自己所能。

天香卻不許,說是馮素貞自己是個經天緯地的女狀元,可不能再教個女狀元出來去拐阿景的女兒。

她啊,希望馮香逸做個普普通通有學問的女孩兒就可以了。可不能再讀馮素貞那樣多的書。

馮素貞笑着應允,她知道的,那人不過是不想她太過勞累。

二人牽手,走在翠柳垂縧的江岸,步履極慢。

放眼波光粼粼地湖面,馮素貞側頭打量天香秀麗的面容,見她面容紅潤,不由得心中寬慰,但又壓制不住心底的隐憂,“你還記得三年前我們共同游湖嗎?”

天香聞言将側頭對上她來不及收回的眷念目光,面上一紅,點點頭,複又将目光投向湖面,“那時候你不記得我。”

那時候一艘船上,二人分開,一人船頭一人船尾,馮素貞記憶空白,聽天香講訴着她刻意輕描淡寫的過往。

馮素貞不知何時已經貼近她身後,自身後攬住她,下巴放在她的肩處,一時間她身上好聞的氣息萦繞在鼻尖。

他二人身姿細長韻致與身旁的垂柳一起如畫,美到極致。

“那時候,你騙了我,我也騙了。你沒能與我說真正的發生在你我之間的事情,我後來也沒能告訴你,我不是指責素素錯付,我不過是嫉妒。”

天香身形微顫,将她的手握住,側頭貼緊她的面頰,“我們回家吧,我倦了。”

馮素貞點點頭,放開她,執起她的手往家的方向邁開腳步。

天香說是累了,無非是心疼馮素貞一夜未眠,到家後便精神奕奕地催促馮素貞去歇息,待馮素貞果真睡着了,自己反倒是拿了木桶提了水到院裏去澆灌馮素貞的那些花花草草。

好些花草她見着眼熟,卻叫不出名字,蹲在地上打量,覺得無趣了便又去看下一株,看見雜草便伸手拔了。

她仰頭望向院角的新綠,頭頂的蒼穹,掠過的飛鳥。

一切都是生意盎然。

院內她與馮素貞種下的這些來年就會蔥蔥郁郁,入目之處生機勃發。

來年嗎?

她的眼中忽的酸澀,漲紅着眼眶落下滾燙的淚水,擡手去捂,皆由指縫瀉出。

與香君雅道別的時候刻意拉她到一旁瞞着馮素貞問出了一直企圖埋藏的事件。

盡管深知遠處馮素貞已經不可能聽到她們的對話,她仍舊努力将聲音壓得極低,心跳動地極快,像是滾燙的沸水翻騰。

“嫂嫂,我還能活多久?”

“十年。”

她一時淚如雨下,直到馮素貞出現在她身後将她攬入懷中,她說着舍不得君雅嫂嫂,身軀顫抖極了。

馮素貞柔聲安慰,叫她別難過。

……如今想來,這樣歲月靜好的時光,真的很好。

十年啊,真的足夠了。

☆、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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