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天空略微泛白,馮素貞依舊未曾合眼。天香早已累極沉睡,唯獨她愈發清醒。
馮素貞的手指一遍又遍地流連在她清麗的輪廓上,她微卷的眼睫灑下極小的輕薄陰影,睡着時的樣子總有點孩子氣,嘴角彎彎地上揚,像是每每吃到喜愛的甜食時的滿足……
一早的陽光躍進屋內,天香睜開眼時,正對上馮素貞的雙眼,陰影中裏她看不清馮素貞眼裏蘊藏的東西,恐懼,焦慮,擔心,那都是幾乎不可能叫天香看見的情緒,見她醒來似乎才深深吐出口氣,卻又轉瞬收起,溫柔地看她,伸手将她鬓邊的烏發掠于耳後,朝她一笑道,“你這覺睡的夠沉的,叫都叫不醒。”
她怔怔,心下不由一沉,逐漸明白過來,“……怎麽你叫過我麽?”
馮素貞沒回答,只注視着她,輕輕拂開她額前的碎發,“餓不餓?”
天香搖頭。
“還困不困?”
“有點兒。”
“那再睡會兒,我去做早飯。”
馮素貞剛一起身坐在床沿便一雙手自身後纏住了腰身,身後的人臉貼在她的腰後,呼吸隔着衣料噴在腰後敏感的皮膚上,馮素貞直着身軀,拍了拍腰間搗亂的雙手,寵溺地開口“好了,我今日煮蓮子銀耳湯。”
“要甜點。”
“過甜不宜。”
“我不管,你每次熬出來的裏頭加了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味道怪怪的,還不許我多吃點糖嘛。”
馮素貞聞言眼睑微垂,點了點頭,“我盡量。”
言罷腰間的手才松開從新倒回床鋪中閉上眼。
馮素貞穿好衣裳立在床邊望了片刻,聽到她均勻地呼吸,淡淡地吐露一口氣,才轉身走出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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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床上的人翻了個身朝向內裏,眼睫抖動,洩露出不安的心事。
她每每醒來見馮素貞望着自己怔怔出神,眼中的眷戀難舍絞得她難受,卻又轉瞬收起與她說笑聊天,仿佛那傷痛都是她的錯覺。
這日輪到馮素貞在醫館坐堂,天香難得沒了她看守,便高興地換了男裝出門。陽光裹住了整個個人,明媚不已,讓她想起某些個吵鬧不休的日
子,她曾騎着毛驢揮舞着甘蔗走南闖北,爾後在妙州參加了天下第一美人的比武招親。
她覺得突然十分想念起馮素貞來,分明分開不過半日,她卻覺得思念不能自己。
“怕什麽?想她,就去看看呗。”她輕聲。
“可我約好了與李財主的小兒子打馬吊,上回輸了要給香逸買話本的銀兩,今日去正好贏回來啊。”
她伫立在被綠色藤蔓纏繞的院落門口自己糾結了許久,終于還是決定先贏了馬吊再去看馮素貞。
與此同時正在醫館內為人把脈的馮素貞渾然不覺自己在天香心累略微被排在了馬吊後頭。
一上午本也沒有幾位病患,只是到底是這醫館的掌櫃她也不能玩忽職守,看完了病人,她便自袖中拿出了個小冊子,順手拿起一旁寫藥房的筆沾了些墨垂手認真地往那上頭添寫。
這個話本她自離京開始便被家中那位殿下逼着編寫了,說是她好歹有顆狀元腦袋,不能閑着生鏽,不如把那些學識拿來編寫話本兒給她解悶。
本來是拒絕的,可是想着這也許是能留她在家中安養的好法子便果真十二分專注地寫,甚至繪了極詳細的人物關系圖和大綱,生怕她看了不滿意。
好在沒叫那位殿下失望,每每馮素貞出了新的段子,她總是捧着一讀再讀愛不釋手,偶爾還非要拿着筆旁批一番。
睡不着的時候還要馮素貞拿來讀給她聽。
“要是叫她看到這段某個小賊躲在馬車下偷人銀兩,恐怕又要好一陣鄙夷人家”馮素貞輕笑着搖搖頭。
一旁地藥童投來莫名地目光。
馮大夫當真怪人也,平日裏不茍言笑,沉默嚴肅的樣子,偏的一個人時又會傻笑,就跟面對家中那位悍妻是一個樣子。
對了,蘇州城煩來馮氏醫館看過病的都知道,馮大夫家中有位悍妻。
原先大家都道馮大夫家的娘子體弱多病,誰知道某個晚上,馮大夫不過因為病人太多耽誤了回家吃飯的時辰,那悍妻就拉着女兒,揮舞着棍子殺氣騰騰地出現在醫館,二話不說拽着她就往家中走,那陣勢,想來,回家後馮大夫沒少受教。
都道馮大夫儀表堂堂,卻唯獨對這兇巴巴的悍妻在意的緊,每每她皺一皺眉,哪裏不适,總是惹得馮大夫一臉憂心,不管不顧地往她身前奔去。
午飯後馮素貞正伏在案上午困,忽的有人急切地跑進來。
“馮大夫,不好了!”
“怎麽了?”
“快去李財主家吧,你家娘子與人打馬吊輸了錢,此刻要削人家的命根子吶!”
馮素貞聞言嚯地起身,什麽也顧不得說便沖了出門。
藥童搖搖頭,“真乃悍妻!”
馮素貞到時兩個家丁正牽制着天香,她早已經沒了內力,手上的些許拳腳功夫也是寡不敵衆的,此刻正臉色蒼白,唯神情狠狠地望着一旁捂着半邊腫臉的李家小少爺李寶寶,因為小兒砸說要取天香的小姑子做小妾,天香氣不過掀了桌子。李寶寶罵道,“你這不男不女的潑婦,你發什麽瘋,你敢打本少爺,氣死我了,你們給我按緊了她,今日我非打回來不可。”他氣沖沖地上前,“呸,你這小崽子,學什麽不好,還學人家做癞□□,今日本姑娘代你爹娘管教你,你應當感激才是!”天香蒼白着臉死死瞪着他,叫他莫名地生氣一絲懼怕,但又想起自己今日已經在她手下挨了打,若此刻不打回來,他豈不吃虧,他李家的面子又往哪裏隔,想到這裏,便不管不顧,擡手就要重重地揮下巴掌,天香心道遭了,索性閉着眼,等了好久卻遲遲沒見痛楚傳來,睜開一只眼看見馮素貞鐵青着臉正捏着那只肥大的豬蹄,心中的大石頃刻間落下來,轉瞬又因為不喜馮素貞到這裏而格外煩悶,那李寶寶此刻正自顧望着馮素貞那張臉出神,還堆着一臉猥瑣的笑意,氣的天香牙龈都癢了,直咬得咔咔響。
馮素貞面色比天香此刻還要難看,那雙清冷地眸子裏寒冰一般,震懾的人心中發顫,很快李寶寶的手腕骨骼傳來像是碎裂一樣的疼痛,他嗷嗷叫着,卻不見馮素貞絲毫松動,周遭的家丁圍上來,想要一齊動手,她望一眼冷哼,“李公子,我能将你從前十多年的癡傻治好,也能将你再還回去,你可要試試?”那李公子聞言慌忙搖頭,才覺得面前這個好看的人,是真的惹不得,不由得連連哀求。馮素貞好半晌才松開他,留下警告的一眼後拉着天香頭也不回地離去。
出了李府馮素貞扶着天香的雙肩,目光在她身上仔細地掃視了一周,“他們可曾打你?”
天香慌忙擺手,“沒有沒有,那些家夥才不敢……”話未說完馮素貞便放開天香的手徑直走在前頭,腳步略快,天香在她身後快步跟着,她不與天香說話,周身都是冷冷的氣息,顯然在生氣。
天香知道自己惹了她不開心,喚了幾聲,她也沒搭理,在她身後無力地吐吐舌,朝她做了個鬼臉。
街上人多,馮素貞很快将天香甩在身後,回過神來發覺身後早已經沒有了那人身影,心中即刻一陣慌亂不已,忙不疊地往回走,剛走了幾步便對上不遠處那人環抱着雙臂笑的一臉狡黠。
馮素貞輕輕一嘆,身覺無力,索性不再走了,冷冷地望着她。
天香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一陣後悔,立刻走到她跟前,“還生氣?”
馮素貞不語。
她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拽着馮素貞的胳膊,軟聲示弱,“對不起嘛,我下次不這樣了?”
見馮素貞還是不說話,深深地忘了她一眼便轉身繼續走了。
天香摸了摸鼻尖,有些無奈,想去她家驸馬爺撅起來可真是讓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的。
只能提腳跟上去,抓起馮素貞垂在身側的手,十指交握,馮素貞用眼角望她,她卻微揚着下吧,不以為然,那模樣,不曉得有多得意。
“天香,你有沒有想過,我若是沒有來,或者晚來一步,剛才那樣的情形
……”
馮素貞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目視前方,天香忍不住偷偷去打量她的神情,她面色一如既往,可不知怎麽的,天香就能從中看到隐藏的無力和悲切,心中猛地一疼,身體快于思緒給出反應,她将馮素貞的臂膀抱在懷中,貼着她靠在她肩頭與她肩并肩行走,“你是我有用的啊,怎麽會不來。而且啊,那李寶寶……”說到此處目光沉了下來,“活該。”
“真為了馬吊輸了?”馮素貞疑惑地問她,天香的脾性她還不清楚,怎麽會願賭不服輸的,想來那人一定惹了她。
天香聞言嗤之以鼻,遞給馮素貞一眼,頗有些怨怼“哼,為了某個讨厭的女人。”
“此話怎麽說?”
“你不曉得啊,說起來這個我就生氣……”
見她氣鼓鼓生機勃勃的樣子,馮素貞竟覺得恍惚,難以言喻地安心,不由得終于舒展開笑意聽她闡述。
原來确實是為了某個讨厭的女人。
因着馮素貞某幾次在天香的威逼利誘之下換了女裝一道出門,無意間叫人看見便有人推測她是馮大夫的妹妹。
一時傳聞,馮大夫有位與他神似的未婚妹妹,模樣極美,偶與嫂嫂一道外出玩耍,雖說過了女兒家适婚的年紀,可實在是生的美麗,倒也不乏惹來許多人的遐想……
馮素貞最近抽了抽,一陣無奈。
那李寶寶就是在打馬吊時笑言要天香做主将小姑嫁給他做小,這才惹得天香暴怒掀桌打他的。
她一時無言,好半晌才開口,“既是如此,那打得好,只是這種事下次還我親自動手好了,怎麽能麻煩天香親自動手。”
“哼。”
“好了,別再為這些閑人置氣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天香點點頭,長嘆一聲,馮素貞好笑地執起她的手,二人一路轉了幾個彎,出了蘇州城裏,沒過多久穿過一片樹林忽然間眼前一亮,一陣花香撲面而來,令人胸襟為之一爽。天香怔怔,前面豁然開朗的是一片粉紅的桃林,遠處還有一片一望無際的碧湖,湖水清澈,碧波蕩漾,湖面上不時掠過幾只飛鳥。像是鑲嵌在這其間的一塊玉石,美不能言。春風拂面攜帶着縷縷桃花香,滿眼皆是明媚的春光,湖水倒影中盛開的桃花更加燦爛,所謂的世外桃源只怕也就是這樣了。
天香怔怔,環顧着眼前風光,晃得眼中炙熱。
二人随意尋了棵桃樹底下席地而坐,天香靠在馮素貞腿上微眯着眼透過層層疊疊粉色花瓣看天。
“往後我們可以常來這裏踏青,帶上香遺,可以在那裏紮個秋千。”
馮素貞随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笑着點頭,“是,公主可還有別的吩咐?”
天香聞言笑着拉過她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桃子熟的時候還能來摘些桃,也不曉得甜不甜。嗯……夏天的時候也可以捉螢火蟲,”
“賞月就算了,香逸也要一起……”
天香忽地停下來,翻了個身緊貼着馮素貞腰際,攬着她的腰,偷偷擡眼望向頭頂上馮素貞精妙絕倫的面容,見她臉孕笑容,靜望着自己低聲問,“喜不喜歡,”繼而又道,“別說不喜歡啊,我找到這裏可不容易。”
“唔,喜歡看花的那是你啊,你想讨我歡心,多做些甜食與我,多寫些話本子給我解悶不就成了麽。”
言罷馮素貞的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際,有些無奈,“你說的這些我只能撿能做的,我今日新寫了段子,我說給你聽?”
“好啊,快講。”
言罷,馮素貞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
天香在她清冽如如泉的嗓音中惬意極了。
間或忍不住插嘴:“采花賊你也能想出來?”
“采花?她那是女扮男裝。”馮素貞轉過頭懷疑。
天香笑的賊兮兮的,“本公子當年也是男裝啊,只怪生的風神俊秀,還不是叫馮家小姐大是心折,從此一顆心便被本大俠采了去。”
馮素貞聞言好笑極了,暗自點頭,“如此說來,到确有這麽回事。”
天香望着她臉上柔和的笑意,整顆心都滞脹滿足,胸口慢慢地愈發沉重,腦中轟然,她只見到馮素貞唇瓣開合,湊近了她……便什麽也不曉得地陷入了無邊無際地黑暗之中。
這一覺仿佛睡得好長,雜亂無章的往事都在腦中飛速重現,天香竭力呼吸,卻有什麽拽緊胸口,痛苦地想從睡夢中醒過來擺脫,可是身體像是沉入湖底,手腳都動彈不得地沉重,就在窒息感要将她淹沒的時候,一股暖流源源不絕從身體地某處傳來,她如獲新生班,張口呼吸,洶湧極了。
☆、結局
原來人的一生是可以過得很快的。
自那日醒來後天香的身體就呈迅速地下滑趨勢,昏睡時有發生。二人心照不宣,固守着各自的秘密。
粉飾太平地相安無事。
春日很快過去,她們果真摘了那片桃林的桃子,為此被看守的人抓了正着賠了銀兩卻孩子般喜悅無常。
夏日的時候倒沒有真的去那裏捉螢火蟲,只因馮香逸整個是招蚊蟲的體質,即便馮素貞給她帶了好幾個裝着驅蚊藥草的香囊在身上也不管用。二人便決定留在家中陪她了。
夏日傍晚,一家三口,飯後之餘常常坐在葡萄架下分吃着瓜果解暑,或者一碗接一碗吃着馮素貞煮的綠豆湯,好生涼爽。
晚霞在天邊色澤絕豔瑰麗,晚風拂過面頰,夾帶着絲絲縷縷地栀子花香,天香便摘了潔白的栀子叫馮香逸別到馮素貞的發間,母子倆一致地誇她傾城絕色,好看得叫人心下歡喜。
馮素貞總是默許着讓她們去鬧,溫柔地陪伴,細心地守護。
秋日到來的時候院牆上的綠蘿全部枯黃,萎靡不振地敗落,馮香逸換了做後一顆牙,并且對甜食的熱愛消減了下來,天香再也不能哄她與自己一起纏着馮素貞在湯藥裏加糖了。
冬天的時候,蘇州城尚算溫暖,三人早早地備好了冬衣,上好的錦衣,領口處拼接了毛絨,抵禦寒冷的功效尚好。
馮素貞首次拾起針線活給天香縫制了雙手套,可那人多動,常常扔在一旁,她也無奈。
後來開始下雪,屋內的碳火便再沒有斷過,天香的體質因着嚴寒變得愈發糟糕,精神愈發不好,馮素貞外出出診,她留在家中,馮香逸時時刻刻跟着,生怕她如何。
一家三口,都知道她身體不好,究竟有多不好,各有各的看法。但皆默契地不願說出口來。
後來開始間斷地陷入昏迷,天香醒來總說,是困得睡着了。
沒有人拆穿她,時間久了,她便真的次次都覺得自己不過是睡了一覺醒來。
她想,十年還是很長的,那時候馮香逸都二十歲了,大概已經嫁了人。
能夠看到女兒長大成人,真的很好啊。
但轉瞬又想起馮素貞往後的時光,潸然淚下。
馮素貞,就要一個人了。
又是一年春天,枝頭上又恢複綠芽,馮香逸身形忽然竄高了不少,且極其地懂事,馮素貞忙碌的時候,她主動照顧天香,學會了洗衣做飯,養了副同馮素貞一般都溫柔心情。
天香時常望着她愈發沉靜內斂的性子擔憂不已。
她總怕自己将來不在了,母子兩人這般好的脾性免不得要叫人欺負,她們都太為旁人着想,而常常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她才不舍的。
所以得空了總是拉着馮香逸閑聊,将自己幾十年的人生閱歷一股腦兒說給她聽,動情之處拍着大腿感嘆,做人就當快意潇灑,絕不可委屈了自己,想要什麽就當去争取,萬不可叫自己錯過。
馮香逸似懂非懂。
那日太陽很好,暖洋洋地叫人舒爽,天香躺在院內午睡,難得地身體感覺良好,她頗為珍惜,一個人搖搖晃晃等着馮素貞出診歸來。
可是沒有想到,這樣好的天氣,卻也是說變就變的,很快烏雲遮住了日頭,雨滴一顆顆砸到她恍惚錯愕的面龐,她驚得做起,身上的薄毯掉到地上,躲進屋內,外頭的雨聲愈來愈大。她翻遍屋裏找出了一把傘。
早上出門馮香逸是帶了傘去學堂的,唯獨馮素貞走時太過焦急,沒有帶。
她前幾日本就染了風寒尚未好全,如今這一場雨淋下來還得了。
想到此處便未再糾結,撐開傘便沖了出去。
雖然知道那人不是傻子,可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就是淋着了呢?去看看,一定要看看,才能安下心來 。
馮素貞一路奔走急切好幾次踩進水坑,濺起的水浸濕了衣罷,人家留他待雨小些再回去,可顧不得那樣許多,心中只覺得破了個洞,有風灌進來,難受極了。
她不放心天香一個人在家中。
穿過街角,遠處那人撐着傘捏着衣角走的格外心急,二人突地迎上面,像是在夢境中一般,恍惚不已,惹得一顆心,疼的收縮。
她用衣袖把那人額角面頰沾濕的雨滋輕輕擦幹。
回去的路上,馮素貞撐起傘罩住兩個人。
雨點外面在外面唰唰垂落,傘下唯獨她二人,是啊,就她們兩個人,和她在一起,原也不需要別人,不需要熱鬧。
下雨了,那也很好,她不是陪着自己麽?
她覺得,這一世也已足夠。
回去時,天香便覺天旋地轉,腳下一軟,她看到那人搶過來恐慌失措的表情。
便倒下了,這真是猝不及防,又早有預料。
心中時刻預想的噩夢呈現在眼前,那樣劈頭蓋臉 ,叫人鮮血淋漓。
天香做了夢,夢中冰天雪地,萬物絕跡,她見到馮素貞衣衫單薄,形容枯槁,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行走,她一直扯開嗓子喊馮素貞的名字,卻只換來漠然的孤冷背影。
那真像一具沒有了靈魂的驅殼,不言不語,不會微笑,不會生氣了。
無論天香怎樣大聲叫喊,也沒有用。
忽然有光亮撕碎夢境屏障穿越而來,她掀開沉重的眼皮,帶着熟悉的溫暖擁護着自己,原來正在馮素貞懷裏。動動僵硬的手腳,馮素貞的目光一直怔怔的絞着自己,天香張口要說什麽,她卻猛然把頭埋進自己的頸項重重的吐着氣把她揉進懷中,她的心跳起伏不已,抱住天香雙手有些發抖。
天香不由努力擡起手碰了碰她的面頰:“馮素貞,我。。。我又睡着了麽?”
身後狂亂的心跳漸漸平複,她貼着天香的臉頰輕聲回應:“嗯,睡了一會兒,做什麽好夢了?”
原來是一會兒麽?為什麽眼前的人會憔悴這麽多?
天香望着馮素貞地擠出一絲極其平常淡定的笑容來,“夢見你話本裏的事情了。”
馮素貞展露出笑容,天香從未見她笑的如此,眉宇間青松非常,仿佛沒有了一絲煩勞,目光專注地停留在天香身上,再也沒有移開。
天香卻忽然悲傷地明白過來,時日要到了。
不是十年麽?是否早已經在她熟睡的時候過了十年,只是她還不知道?
後來天香病到極重,已經無法自己行走的時候伏在馮素貞的背上,還依舊笑着安慰,“嫂嫂說,我只是近來疲勞了些,等我好好吃藥修養一陣就會痊愈了。你不要擔心啊。”
馮素貞總是極其平靜地含笑應着,“我知道啊,我知道。”
天香就會突然一下子寂靜下來,伏在她的肩頭,不發出一點兒聲響的哭,直到淚水浸濕她的大半個肩頭,便聽到耳邊濕潤的氣息,“我不想和你分開。”
馮素貞微微側頭,眼睫輕拍,雙眸溫潤如玉,嗓音輕柔,“好,無論你去哪裏,我都和你一起好不好?”
沒有換來回應,那人伏在她肩上搖頭,長發掃過她的脖頸,她只是木然的承受。
最後那一夜,月色很美,她二人相擁靠坐在床前的長木榻上,身上蓋了毛氈,就着滿室藥香。
天香疲憊得已經睜不開眼,她抓着馮素貞的手,讓二人十指交握。
她語調低軟,“有用的,等天亮了,你要記得叫醒我啊。”
馮素貞埋頭,吻過她的額頭,鼻尖,唇瓣,鬓角,才輕輕地回應“好,我會第一時間叫醒你。”
她已經閉上眼,長睫像是蝶翼,靜靜地閉合,沒有顫抖沒有撲閃。
蝴蝶再也飛不過滄海,而天香在馮素貞懷中安靜美好,仿若真的酣睡。
天亮的時候,晨曦透過窗柩進入屋內,鋪灑在二人身上。
馮素貞費力地睜眼,直視陽光,淚水奪眶而出,洶湧如洪,如何也止不住了。
她遲緩地開口,神情認真而專注,語調沙啞“天香,你看到了嗎?天已經亮了,我背你去看花好不好?你說要陪我看花的,院內的栀子都開了,夏天又到了,我們去看。”
她動作細致一點點掩好被絮,不讓她的身軀太快冷卻,然後望着她,默默垂淚,黃昏日暮,寒來暑經春複冬,從此這世間再不會有這樣一個人了。
馮素貞輕輕印上她冰涼的唇,淚水滑落,沾在彼此的唇上,原來真的很鹹。馮素貞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也許到了下一世的時候,你又是另一番樣子,但我仍舊想将你此刻的模樣記在心上,刻入骨髓。她朝天香綻出一個盡可能美麗的笑容,就是這樣浮想聯翩地期寄着,希望最後留在天香印象裏的,是一個笑臉。
天香走後第二年,馮素貞還是忍不住時常遣散所有人,回到孤獨裏,閉門謝客。
再後來的幾年裏也沒能活成天香希望的樣子,企圖借此逼她回來,可是山長水遠,逝去的人,摔碎了淚,也再不會重逢了。
【本文完】
【後記】
如果有過幸福。幸福只是瞬間的片斷,一小段一小段。可是拼湊起來,才發現這就是完整的人生啊。
記得,某日,她們在院內看落花。
天香問她,“馮素貞,如果一切還能從頭來過,你希望做些什麽?”
馮素貞望着她一臉期待,“不再進京趕考了。”見她臉上一時沒有了笑容,一臉沮喪,馮素貞繼而笑着傾身撚起她肩上的落花,語調綿長,“若真有那一天,我要在妙州比武招親的時候就留下你。”
“所以你還要來做我的王妃啰?”
“要來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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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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