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
林吉回到公寓,喊了幾聲林時,空蕩蕩已無人聲,估計已經回學校宿舍。
張媽在飯桌上留了條子,說她回鄉下。
林吉不知怎麽,有點孤寂。
誰說她能留住人心?
只有白霞這樣的瘋子,才會看出她外冷內熱,不過是一個忍讓的和平主義者。
林吉倒酒,一口灌下,走到露臺,倚着石欄,難以置信。
她獨處,終于平靜。
林姨就這麽走了?怎麽會?那個救她于水火的優雅女士,徹徹底底地消失不見了?
她不由苦笑。
她不該在見林姨最後一面時,還去追究她。
林吉發覺自己好蠢,既然蘇容夏已經和她沒瓜葛了,她何必浪費時間,追根究底。
至于那枚紅寶石戒指?
林吉握在手心,走到鋼琴邊上,往弦裏随手一丢,戒指蹦在弦上,叮叮咚咚,掉進縫裏。
眼不見為淨。
整個房間空空蕩蕩,她知道,林姨去世,她也徹底告別過去。
興許,她該找點什麽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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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吉走到書房,打開電腦,查看電郵,有七八筆交易,等着她回複。
林吉閉上眼算了一算,果然,她已經許久不曾幹活了。
她迅速浏覽,挑了一封,正準備回複,就聽見敲門聲。
林吉起身,到了門邊,看貓眼,居然是莫寒?
她有點拎不清她和莫寒的關系。
莫寒出現幾次,就會有幾次的莫名其妙。
第一面是小白臉,接着幾面是貴公子,最近一次,他口口聲聲的,要她占他的便宜。
還說一起做伴?
神經病!
門上又敲了三下,林吉開門,莫寒看着她,主動說:“我來看看你。”
她失戀,他來看她,她失去親人,他也來看她。
林吉沉默,看着莫寒,他的穿着,不能更得體,宜人的風度,成熟的氣派。
林吉放松了些,道:“你進來吧。”
他進來,她關上門,請他随意,又問他喝什麽?
莫寒是真随意,把林吉家當成自己家一樣。
他開口,說:“果汁。”
林吉想了想,怕他挑剔,說:“沒有鮮榨的,只有飲料。”
莫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等林吉倒了一杯果汁,遞給他。
莫寒接過杯子,一點也覺得自己唐突地問:
“你跟蘇容夏見面了吧?”
林吉一愣,這個人,怎麽什麽都知道?
“是又怎麽樣?”林吉反問。
“你要感激我。”莫寒笑着說,像邀功似的,又沒心沒肺的。
林吉聽出弦外之音,問:“和你有什麽關系?”
莫寒微笑:“我只不過,找何其婉談了談。”
“談什麽?”
“我告訴她,她懷孕做檢查的醫院,我有熟人。”
林吉反問:“你收買醫生,威脅何其婉,讓她保不住孩子?”
不然,何其婉怎麽甘心退出,和蘇容夏分手?
莫寒聽了,看着林吉,冷不丁來了一句:“你是豬腦嗎?”
豬腦?
林吉冷了臉。
莫寒侃侃而談:“她根本沒有懷孕,我耍了點手段,讓她自己在蘇容夏面前主動承認而已!——她和蘇容夏解除婚約,最大受益人是你,你是不是應該好好謝我?”
原來如此!
難怪之前,莫寒說什麽有現成的好處,送給林吉。
果然,他要是報複人,就像白霞一樣,沒人能消受得起。
所以在謝家,蘇容夏才會态度驟改。
呵,重獲單身了。
林吉想起那枚紅寶石戒指,既然何其婉拆散自己和蘇容夏。
那麽現在,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兩清了。
林吉一點也不愧疚,至于蘇容夏……
莫寒忽然說:“你白拿了好處,今晚去我家怎麽樣?”
“我拿什麽好處了?”
“你、蘇容夏,再續前緣呀。”
“我沒有這個打算。”林吉冷淡。
莫寒一頓,他的如意算盤落空。
他看着林吉,又說:“那你到底要不要去我家?”
林吉無語,莫寒這個人,怎麽跟偏執狂一樣啊?說話口吻,一會成熟,一會幼稚,一會熱,一會冷。
絕對有病!
莫寒滔滔不絕,又說:“我家辦聚會,很多人來。這些人吃飽了沒事幹,最喜歡讨論家裏的收藏品,這可是你搜集情報、拓展財路的好機會,真不去嗎?”
林吉向來怕人多。
但她看見莫寒的眼睛,神采奕奕,語氣又那樣溫柔。
可是,他平白無故地邀請她?
沒有陰謀?
林吉坦率地問:“你有什麽好處?”
莫寒仰躺在沙發上,說:“好處很多,最好就是我多了一個貼身丫環。”
果然!這些敗家子都一個德性!
白霞這麽想,莫寒也這麽想。
別人都是他們的玩物嗎?
說到底,林吉并沒有切實的把柄,落在莫少爺的手上。
她冷冷地說:“我沒空。”
莫寒不着急,望着天花板,說:“沒空就沒空吧,不過我相信,林時一定有空。我這個幹爹,不夠稱職,是時候讓她出來見見大場面。聽說最近,娛樂圈流行嫩模,我看林時的資質,挺合适,她又那樣虛榮。別說,嫩模這職業,真适合她。”
虛榮?莫寒嘴毒到一定境界了。
林吉瞪着他,咬人一樣說:“你敢!”
莫寒事不關己,淡然笑道:“你猜我敢不敢?”
莫寒說這話的時候,像只狐貍,眼睛裏好像有綠光。
原來,白霞要把林時賣去當童養媳,已經算輕的了!
林吉無奈。
莫寒站起身,說:“走吧,我開車來了,免費司機。”
林吉嘆氣,站起身來。
等到了莫家,已經入夜。
林吉發現自己,頗有機會參加這種晚宴,先是白家,接着是莫家,都在一條私家路上,難道風水使然?
等她跟着莫寒,進了莫家別墅,發現氣氛已驟然改了。
上次,陰森森的。
這回,大廳與偏廳的槅子門拆了,打通成一個寬闊空氣,燈火又通明,人來人往,衣香鬓影,談笑之聲,煙火氣十足。
林吉不習慣這種場面,莫寒自己上樓去了,讓她随便坐。
林吉坐在角落裏,不一會舞曲響,獨坐的女士們,紛紛有人來邀舞。
也有個男士,過來問林吉:“這位小姐好面生?要不要一起跳舞。”
林吉略擺擺手,拒絕。
這些男男女女,一副成功人士、社會精英的嘴臉,估計都是莫家的幹将。
林吉傻坐半天,不耐煩,索性上樓,找地方休息。
樓上有一間單獨的圖畫室,林吉推門進去,沒人,有套沙發,鋪着地毯。
這地方清靜,林吉坐在沙發上,養神。
莫寒是什麽心理,叫她過來作伴,又把她丢在一邊?
有錢人的心理,是比較怪。
林吉決定自己找發自己,她看了看這間畫室的設計風格,十分古老,也很典雅。
角落裏擺一個黃梨木五鬥櫃,整個櫃面原本塗了淺色漆,但不知道被哪個頑童就地作畫,塗了鴉。
畫着大大小小十來只紅鞋子。
林吉看了來了興趣,走近了,蹲下來,仔仔細細數了數,共有十七只呢。
哪個天才兒童?喜歡畫這個?
林吉不由自主,拉開最底下的抽屜,裏頭空空如也。
她疑惑起來,也不知從哪來的靈感,幹脆将整個屜匣都抽出櫃子,放在一旁地上,然後她伸手,摸進裏頭。
半天,她掏出一個小小的笑面泥偶來。
林吉看着,不由會心一笑。
她找東西的天賦,從來一流!
她正得意,這時節,圖畫室的門開了,莫寒進來了,看見林吉手上的泥胎娃娃,仿佛早有預料,道:“你找到了?”
“找到什麽?”林吉莫名其妙。
莫寒微微一笑,說:“你當丫環,只懂得躲起來享福?我這個做少爺的,反而要應付一大堆人,是不是不太公平?”
林吉語澀。
莫寒忽然走近了,目光貫注地看着她,認真得好像要看透她一般。
林吉被看得心跳漏了半拍,耳朵根子發熱,撇過臉去。
莫寒忽然抓住她手腕,說:“跟我到書房見人。”
他還接過她手上那個泥偶,放在櫃子上,這才拉她走出圖畫室。
書房裏,地上擺着兩排老式交椅,鋪着半舊的明黃色錦墊。
七八個莫家元老級的人物坐着,莫寒領林吉進來,逐一介紹,最鄭重的的,是莫家的一位老将,仁叔。
林吉不解其意。
這位仁叔,面相清瘦,目光精明,六十歲上下。
他打量一眼林吉,略點點頭。
莫寒忽然宣布:“這位林小姐是我新請來的經理,未來三個月,由她掌管集團的日常事務,我要去非洲一趟,開發一個新項目。”
林吉聽得目瞪口呆,這個莫寒撂挑子不幹,還編瞎話。
像他這種養尊處優的人,會去非洲?
幾位集團元老遲疑,紛紛問道:“是不是太武斷了?”
林吉空降,沒有資歷,沒有親友關系。
不能更武斷。
莫寒卻忽然來了一句:“她早晚都是莫家人,讓她提前熟悉一下,正好。”
林吉聽了這句話簡直要魂魄出竅。
她的臉微微泛紅。
這種話也能當衆說的?
莫寒說話擲地有聲,幾位長輩就不多嘴了。
集團一直是莫寒當家。
別看他年紀輕,卻很有他爺爺的遺風。
行事說一不二、雷厲風行,更重要的是,他很寬厚。
數年前,老爺子去世,幾位長輩想造反,都被莫寒削了權。
這些長輩被他折騰得名存實亡,以為撕破臉,沒想到莫寒又暗中奉還實力,以示拉攏。
有能力,又果斷,還大氣,這樣的當家人,別人還能說什麽?
可怎麽就選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代為掌權?
難不成是莫寒看上的,要娶進門?
衆位長輩不禁多打量林吉幾眼。
林吉覺得自己快要被剝光。
這些富貴眼睛,都在掂量她份量。
莫寒微笑着,事不關己,走到長案那,擺弄香爐。
他打開香爐蓋,又拿出個盒子,挑了一些檀香,撒進灰了,一陣輕煙,透香而至。
林吉看着莫寒不動聲色地做這些事,沒來由地,十分明白他的意思。
熏一熏這些元老身上的世俗銅臭,也好。
那些元老也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要娶進門,更不應該讓女人幹政才是。
長輩們想不透。
但林吉的想法卻很簡單,答案只有一個。
莫寒這小子要放假!
作者有話要說:
☆、2
林吉無異議地、至少表面無異議地成了傀儡式掌權人之後,莫寒就自得地解散了書房聚會。
樓下的宴會還沒有結束,耳邊傳來樂隊演奏的歡快曲子。
書房裏,只剩下她和莫寒。
林吉喘口氣,往交椅上一坐,望着頭上的小蘭花吊燈,毫無負擔地說:“
“你趕鴨子上架,成功了,現在總該開誠布公,談談你的真實目的。”
莫寒坐在書案那邊的圈椅裏,看着林吉,問:“你那麽聰明,猜不到原因?還是你真的是豬腦?”
豬腦?今天第二遍說她是豬腦了。
林吉無奈地想了想,越想,臉上越熱。
他不會真看上她了吧?
剎那,林吉覺得書房裏的氣氛暧昧起來。
莫寒從容地換了話題,問:“你看的那位心理醫生,怎麽樣?我聽白霞說,你動不動就暈倒。這也不怪你,一個人有心理陰影,要爆發,誰也攔不住。”
林吉沒好氣。
誰有心理陰影?諷刺她失戀?
林吉不接這茬,接着說:“你要放假,也該找一個熟悉業務的心腹,我對做生意一竅不通。”
林吉說話也算真心實意。
莫寒手上玩着一個玉獅子鎮紙,笑着說:“你這種我一眼就看明白的,好用,上手快。”
上手快?當她是數碼相機?
林吉無語。
這時候,莫寒不玩玉獅子了,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棋盤,走到林吉旁邊坐下,将棋盤擺在高幾上,不容置疑地說:“下棋。”
這個棋盤也別致,四橫四縱,十六個交彙點,黑白各六個圓形棋子,帶了磁鐵,吸附在棋盤盤上。
林吉一愣,莫寒家常地說:“這個叫六子棋,玩的規矩是,吃一個子,問對方一個問題。”
林吉遲疑。
莫寒說:“這副棋盤,還是爺爺專門定做的,啓蒙益智,挺适合你這種腦子的人玩。”
第三次,第三次諷刺她的智商了。
林吉忍無可忍。
“我跟你下!”
“嗯,我下黑子,你下白子。”
“嗯,”林吉看着莫寒擺好棋子,多問了一句:“你先跟我說說,這棋怎麽下?”
莫寒聽了輕笑,看見林吉瞪着他,他斂斂神,耐心地解釋吃子、挑子、擡子。
林吉點頭,聽着不難。
沉思片刻,她不恥下問:“你再跟我說說,吃子是怎麽回事?”
這一瞬間,莫寒的眼神裏,好像帶着輕蔑。
林吉忍耐。
六子棋是勞動人民農閑時的消遣,在地頭上劃好棋盤,揀幾個石子就能玩。
既然是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她好歹也算是勞動人民,難道會輸給莫寒這位粗鄙的肉食者?
她自信,一出手,就被莫寒欺了生。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用漂亮的手指掀走自己陣營裏的一顆白子,有些肉痛。
莫寒微微一笑,從容地說:“那我就不客氣地發問了。”
“你問。”林吉願賭服輸。
“你跟我說說,你師傅在哪條街上撿的你?”
他怎麽知道,一定是白霞告訴他的吧。
林吉想到林姨,沉默了。
這會,紗窗那有涼風吹進來,郊外夜涼如水,一股山風的香,混着檀香,讓人寧神。
莫寒淡淡地說:“你告訴我。”
林吉擡起頭,看一眼莫寒。
他總有本事把自己弄得神神秘秘的,有一種朦胧的封閉感,籠罩着他。
林吉微微一笑,胡謅:“沙紫區、財信路。”
誰願意記得乞食的街道?
事實上,林吉也不清楚,她更不可能問林姨。
因為林姨敏感,她追問,只怕林姨誤會她有離心。
從小,林吉就很懂事。
莫寒聽出弦外之音,沙紫、財信?傻子才信?
他不計較,林吉漸入佳境,吃了他一子。
莫寒點頭,說:“你這手法倒沒怎麽變,你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林吉沒聽明白,只是不客氣地問:“你為什麽要拿我當擋箭牌?”
總不成,莫氏集團涉及經濟犯罪,破産了?找替死鬼坐牢?
莫寒平淡,說:“我是讓你先熟悉莫家的生意,以後用得着。”
林吉聽了,更加不解。
用得着?
她一個女賊,并不需要太多的生意頭腦。
只有一種可能,林吉壓低聲音,極私密地問:“你是不是得絕症了?”
莫寒懶得理她,說:“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林吉讪讪的,按規矩來,她的手指巧妙地騰挪棋子,天賦異禀,又斬獲了一枚棋子。
林吉微微得意,說:“嗯,像你這種吃飽了沒事幹、還有閑心消遣別人的人,一定不會得絕症。難道?”
林吉臉色微微泛紅,難道,真看上她了?
她越想越有可能。
問,還是不問?
像他這種人,死要面子,問了也不會承認。
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第一次見面,被她的豪放給迷住了?
也不是沒有可能,不然,為什麽在手機裏保存她的照片?
白霞說過,他對她是不同的。
林吉想起他給她做的白粥、買的水果、敷腳的香槟,還有許多事情。
她有些篤定。
但她不知道,世上還有一種愛,叫做友愛。
當下,她不明就裏,難免自作多情。
莫寒看見林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由皺眉,問:“你跟我下棋,還走神?”
林吉恍過神來,極客氣道:“豈敢,豈敢,我在想問題。要是,你喜歡的人,拒絕了你,你會怎麽辦?”
“不存在這種情形,沒人能拒絕我。”莫寒微笑,他自負到了自戀的地步。
林吉好心,說:“你不妨認真考慮一下,也許不久之後,你就要面臨這個問題呢?”
莫寒沉思片刻,說:“讓她消失。”
林吉後背一冷。
消失是什麽意思?不用這麽狠吧?
莫寒越來越不耐煩,說:“不要濫用提問權利,一次只準問一個問題。”
說着,他移動一個棋子,幾個往來,扳回一局。
他關切地問:“你真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一件也想不起來?”
林吉沉默。
莫寒盯着林吉,索性推了棋盤,說:“跟你下棋,很沒意思。”
林吉無語,她還不想伺候了呢。
之前,她不了解莫寒的想法。
現在弄明白了。
不過就是一位不知道怎麽談戀愛的男人,忽然害起了相思,行為更加乖張而已。
林吉有優越感,對莫寒說:“既然這樣,我正好有事,先走。”
“你到哪裏去?”
“我回家。”
“不是說好,三個月。”莫寒語氣裏有失望。
“放心,就算你曠工三個月,去非洲,去環游世界,莫氏集團也不會倒。我呢,該幹嘛幹嘛去,不摻和你家的事。”
“誰說我要去非洲的呀?”
“你自己說的?”
“我說了,你就信啊?”
林吉簡直想罵人了!
“我沒空和你羅嗦,我個人意見,你有空,去看看心理醫生,對你有好處。”
說着,林吉起身,離開客廳。
沒想到,她才走下樓梯,,莫寒就追了上來,還一遞聲一遞聲“玉兒、玉兒”地叫她。
玉兒是誰?
林吉加快腳步,逃離是非之地。
莫寒卻不放過她,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一瞬間大得驚人,像鐵箍一樣,緊緊的。
林吉轉頭,看向他。
因為樓梯使然,莫寒居高臨下,她仰起頭,才能和他視線交彙。
樓下的宴會音樂,忽然就停了,一群賓客,大剌剌的目光,齊刷刷掃了過來。
莫寒也不管多少人正看着他,只是一味地質問林吉:“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怎麽辦?”
賓客們停下舞會,議論紛紛。
衆人似乎都意識到,這是一樁男女糾葛。
難得的是,莫家少爺也會失态。
有好戲看,不看白不看。
林吉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甩不脫莫寒的手,只能低聲說:“你清醒一點,我們兩路人。”
莫寒不折不撓,說:“我們一路人!我為你做那麽多事情,你不報答我嗎?”
莫寒旁若無人的聲音,不大,但是清晰。
這是他家,他怕誰?
樓下諸人,明白事态嚴重。
莫少爺深陷其中,女方不為所動。
林吉也有點僵硬,她才一緩,就被莫寒拉着,上樓,進圖畫室。
莫寒得逞,甩脫她的手,将她丢進沙發坐着。
林吉無奈地揉着手腕,他有毛病啊?
莫寒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似怨似恨的,轉眼,又冷冷清清,質問:“這二十年來,你過得很舒坦吧?”
林吉莫名其妙。
莫寒很委屈,說:“你多麽自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誰都管不着你!我呢?莫氏集團像一個籠子,把我關得死死的。我只讓你管三個月,已經算輕的了。”
林吉想不到莫寒居然訴起苦來。
這關她什麽事?
他為什麽對她發火?
唉,又是因為他喜歡她?
林吉忍不住凝視莫寒一眼。
他的眉眼好像都皺了,居然動真氣了?
難不成,真的吃了很多苦?
也是,一家人都死了,就剩他一個孤家寡人,偏偏要撐起家業。
平時沒少幹勾心鬥角的壞事吧?
不然,一個人怎麽會扭曲到這個地步?
真可憐……
林吉這麽一想,心就軟了,說:“怕你了!說好了,就三個月,你趕緊放假!”
莫寒見她讓步,消了一些氣,說:“明天,我們去旋轉餐廳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 玉兒是莫瑾的小名,要不要猜一下莫寒的外號是什麽?
☆、3
一說要去旋轉餐廳,莫寒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種會發光的喜悅。
林吉想說不去,但看見他眼睛裏的熱情,就沒開口。
她轉過頭,看窗外,窗紗是碧綠色的,樓外有路燈,籠住樹林,是另一種綠,層疊着,有些陰森之感。
莫寒很放松,靠在窗邊,看窗外的天空。
也許,天上有星光?
郊外,比城裏更容易看見星光吧?穿透深藍墨水一樣的夜空,戳出點點閃爍亮光。
林吉望着莫寒。
他長得很英俊,舉手投足都有一種氛圍,這種氛圍虛無得很,但明晃晃的,就像打了白光。
林吉想起她第一眼見到蘇容夏,她有意識地轉過頭,不去看他。
她用目光研究了圖畫室的每一樣東西,門上金色的把手,天花板上的淺白浮雕,小小臺燈,甚至椅子腳上,雕出的扭花。
她不想動,也不想說話,心上有點呼之欲出的感覺。
莫寒也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好像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
後來,樓下的音樂漸歇。
她才明白,莫寒倚着窗戶,是在看一位位賓客離去。
等樓下再無聲響,也許,樂隊已經走了,也許,下人已經收拾完場面。
莫寒忽然轉過身,望向林吉。
“我有兩個助理,未來三個月,她們會協助你。其實,你不用親自處理每一件事情。她們都會幫你完成,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來龍去脈,不然,容易吃虧。”
“吃虧,也無須我負責。”林吉愛說真話。
莫寒聽了這句話,直勾勾地看着她,說:“你不是那麽輕浮的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相信你。”
林吉一怔。
他贊美她,就像給她戴上王冠,看着華麗,份量也不輕。
她沉吟,莫寒說:“你睡隔壁客房,我也困了,晚安。”
“等等。”林吉站起身來。
莫寒停住腳步。
林吉問:“玉兒是誰?”
莫寒看着她,她的凝眸純淨,完全沒有雜念思緒。
莫寒無奈,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說着,他就走了,不知道找哪間房睡覺去了。
這幢樓,這樣大。
林吉無奈,又呆坐片刻。
這時,兩位年輕女性推門進來了,舉止得體,打扮入時。
其中一位個頭略高、長發的女性,熱情開口:“林小姐,你好,我們是莫先生的助理,我叫李琳。”
另一位留短發,言簡意駭,說:“我叫鄭茜。”
看來這兩位,就是莫寒口中的助理。
氣質幹練、大方,又是專業人士,林吉不敢怠慢。
她站起身,自我介紹。
鄭茜和李琳請她多多指教。
她有什麽好指教的,一個門外漢。
但兩位女性非常尊重她,至少表面如此。
鄭茜說一句抱歉,她要去指揮樓下客廳的下人,收拾殘局。
李琳還想和林吉多聊幾句,林吉婉謝了。
她同二人一起走出圖畫室,她扶着二樓欄杆。
鄭茜做事,既靜且快。
樓下的食物、酒水、餐桌都收拾幹淨了。
地面整潔,通窗氣味,散去烏煙瘴氣,又熏了什麽香。
兩廳之間的槅子門,也關上了,恢複原來的模樣,分毫不差。
甚至,連天花頂上的燈泡,鄭茜都特意囑咐下人換了。
廳內的光線柔和起來。
剛才那場宴會,就像一場夢,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林吉看得出來,樓下這兩位助手,都是一流角色。
她忐忑,幸好只有三個月。
這時,兩位助手要告辭,林吉下樓,送人出門。
莫家大門外,只剩下三輛車子。
一輛瑪莎拉蒂,一輛布加迪,中間正好夾着林吉那輛半新半舊的老爺車。
莫家的最高層助理,薪水福利相當可觀。
兩位助理功力深厚,目光一點也不曾落在臨時老板的寒酸坐騎上,她們當然猜得到,但是她們精乖。
兩人笑着向林吉說了再見,各自上車,離去了莫家。
林吉淡淡一笑,進門。
她上樓,進了莫寒說的那間客房,布置很簡潔,像酒店。
她有點難以置信,她洗澡、洗漱,躺在床上,那個晚上,她睡得很沉。
她打點林姨的喪事,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覺。
第二天清早,她起床,已經過了九點。
她睡過頭,急急忙忙洗臉,下樓。
樓下偏廳,一張深色長木桌,會議室風格。桌上擺了好些東西,筆記本電腦、文件,李琳、鄭茜正在專注工作,林吉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幫忙,但又幫不上,只好坐在一邊的圈椅裏。
這個客廳,不知什麽時候,在兩面大牆都落下幕布,高幾上擺着兩臺投影儀,似乎要開遠程會議。
李琳、鄭茜應付自如,林吉傻坐着,她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已經睡了長長的一覺。
但這樣安逸的氣氛,窗簾都拉下了,房間光線很暗,幕布的光也很淡,有人在交談,但都是很溫和的。
越有把握的人,越不必大聲說話。
林吉思緒飄浮,居然靠着椅子,睡着了。
一個上午,悄然過去。
林吉還有空,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走在一條躁熱、潮濕的馬路上。
地面蒸騰的白氣,撲在她臉上。她全身疼痛,她低下頭,她穿一件黑白條紋的海軍衫,腰上有血跡滲出來,幹澀的紅,新滲的紅。
她驚怕極了,耳朵嗡嗡作響,那股熱浪蒸騰着她,她幾乎要暈過去。
忽然,她腳下踩空。
她一駭,猛地醒了。
林吉身子一晃,才發現眼前還在莫家。
莫寒坐在她旁邊,正好奇地打量她。
林吉有點起床氣,道:“湊那麽近幹嘛?”
莫寒搖搖頭,就是不說話。
這時候,林吉發現屋裏那些現代化設備,都關了,李琳端了兩杯白開水過來,放下,向林吉解釋:“莫少爺的失語症又犯了,這會說不出話來。”
失語症?連病都裝上了。
林吉打量一眼莫寒,他臉上笑着的時候,笑出酒窩。
好像失語症是什麽好玩的病一樣。
林吉喝口水,問李琳:“他有失語症的發作史?”
李琳看一眼莫寒,征求意見一樣。
莫寒點點頭,李琳說實話:“莫少爺小時候,發作過一次。成年後,也只犯過一次,那次是莫老爺子去世。這回,是第三次。”
李琳年紀雖輕,但對莫家的大小事務,十分清楚。
李琳看穿林吉,說:“我和鄭茜,靠莫家資助,才能在國外攻讀學位,莫家對我們恩重如山。”
她好奇,當着莫寒的面,問:
“你們就這樣一輩子呆在莫家,不打算離開?”
林吉知道,有一類人,受了別人恩惠,自覺低人一等,不願意時時見到恩人。
李琳微笑,說:“莫氏集團待遇優厚,老板大方,是我和鄭茜的最好選擇。”
莫寒微微一笑,在手機上打字,展示似的,遞到林吉面前。
——由你開車,我們去燕安商場的旋轉餐廳吃午飯。
林吉無奈,連話都說不了了,還這麽頤指氣使?
看在你可憐的份上,林吉從命,站了起來。
莫寒跟着她,兩個人出了莫家。
林吉上了自己的車子,莫寒坐副駕駛位,有點嫌棄地看着車子。
幹淨,但是很舊。
他的舉動,瞞不過林吉的眼睛。
林吉一邊開動車子,一邊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莫少爺,等我有錢了,請你坐好車子。”
莫寒莞爾。
林吉微笑,載着啞巴莫寒,駛出了私家路。
路上,林吉還算大方,問:“你要不要找醫生看看?我們可以先去醫院,再去吃午飯。”
莫寒不說話。
林吉有點粗魯,問:“不會說話就算了,連耳朵都聾了?”
莫寒看了一眼林吉,用手機打字,遞給林吉看。
林吉瞥一眼。
——我心情不好,別來煩我!
林吉眼睛眯着一條線。
失語症了,心情不好了?叫她別煩他?
到了這會,林吉才算徹底相信了。
她忽然來了興致,嘲諷:“你真是沒福氣啊,好不容易能放假,說病就病了。你說你,心裏到底壓了多少擔子,稍微松懈下來,身體就扛不住了?”
莫寒假裝沒聽見。
他知道林吉本性惡劣。
但林吉興致更佳。
犯禁,是雅興。
她在他耳邊羅哩羅嗦,說什麽平時要多去廟裏上香啊,拜拜佛啊,多做點慈善啊……
好像他得了失語症,是報應。
莫寒忍無可忍,抿着嘴,閉上眼睛。
但林吉真的來勁了。
尤其,看着莫寒突然柔弱的樣子,她忽然有一種“我罵你、你也不能還嘴”的快感。
原來,對着啞巴,她有這麽多話可以說。
莫寒終于忍無可忍,又用手機打字,放在林吉面前。
——你不要得意!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動不動就暈倒的毛病,也不光彩!
林吉一悶。
她狠狠地瞪了莫寒一眼。
她一只手打方向盤開車,一只手跟變魔術似的,搶了莫寒的手機。
二話不說,就從車窗扔了出去。
莫寒愣住了,他的第二支手機,又被這個死女人給弄沒了!
他生氣,撇過頭,跟小媳婦似的。
林吉得意萬分,有點猖狂,說:“這回呀,你就是趕我走,我都不走了!我要折磨你夠三個月再走!”
說着,林吉放電臺音樂,男歌手在唱。
——我在這裏,等着你回來,等着你回來,和我把花采。
——我在這裏,等着你回來,等着你回來,嘗嘗家鄉菜。
——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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