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飼蠱

接下來幾日,當真如師父說的那樣,那些蠱蟲似是沉睡了下去,白束一時間與常人無異。只是偶爾有一兩只醒過來,喝他兩口血,再往裏挪一挪,又是一陣鑽心之痛。

臨近望月,那些蠱蟲躁動的更頻繁了些,白束常常事情做到一半就得停下來緩緩。師父每日給他喝的藥湯更盛,加再多糖也蓋不住苦澀,基本已用吃藥替代了吃飯,卻依然壓不下去那陣陣銳痛。

時至十五,白束終于下不來床了。

月圓之夜,正值北鬥星移,鬼門大開之時,也是一月之中陰氣最盛之時,結合他這極陰體質,難免這些蠱蟲會興奮地躁動難安。

只是這可苦了白束那顆肉長的人心,一塊朽木尚且受不住這般折騰,白束更是疼的死去活來。清晨尚可輾轉反側,時至正午竟疼的一動不敢動,唇色慘白,全身冷汗,足足浸透了三層被褥。

寧琅就那麽立于床側靜靜看着他,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只是這鑽心之痛他受的也并不比白束少。

“師父……師父……”白束一雙手突然伸出拉住寧琅白袖一角:“師父你給我個痛快吧……實在不行把我打昏過去……我是真真受不住了……”

寧琅任由他抓着,眼看着手心冷汗在他衣袖上留了一圈水漬,卻也只能沉聲道:“行至子夜,陰氣最盛之時,我為你飼蠱。”

子夜……白束絕望地閉上雙眼……那他豈不是還要疼六個時辰。

直至最後,白束是疼的當真沒了知覺,在昏睡和痛醒之間來來回回折騰,好似把這半生的耐力都用在了這一夜,到子時寧琅給他銀針飼蠱之時,整個人意識已至迷離狀态,本覺得此生再無其他痛楚經受不住之時,蠱蟲自心口一躍而出,順着血路向那銀針之處游去。

頃刻像是皮肉自內而外裂開,一條醜陋似蚯蚓般的紅痕自心口蜿蜒而出。當真是一江春水一江濤,一山更比一山高,這世間折磨人的法子千千萬,到最後痛至極處只怕都一般無二,只恨不得早早了卻此生。

還沒待他咬上舌苔,便覺一物從齒間送了進來,溫軟細滑,自帶一股冷香,

“你若疼不住了,你便咬着。”

白束擡眼望去,竟是師父的半截腕子。

白束苦笑一聲,只用舌尖将那腕子緩緩推出。

他舍得對自己千刀萬剮,卻終是不舍得動師父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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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蠱蟲終于平靜下來之後,白束幾乎是立馬就昏睡了過去,既是痛極,又是累極。

第二日起到晌午,桌上留着飯,師父卻不見了蹤跡。

白束并未急着進食,先是取了一身幹淨的衣物去了屋後泉眼裏泡了個澡。

脫了衣服才注意到身上幾道紅痕始自胸口,遍及全身,觸目驚心,當真與小狗當日給他看的一樣。

春日午後陽光爛漫,白束泡了大半個時辰又漸有昏昏欲睡之感,忽聞一縷琴音自茅屋傳出,泠泠音色竟似當日師父親手毀了的古琴。

白束急忙披衣而起,行至屋內,果見師父又端坐案前,正在上弦調音。

“師父,”白束眼中欣喜。

“過來,”寧琅沖他招招手,白束過去與師父跪坐一側,只見琴身是一成色甚好的焦尾桐木,只是琴弦皆被取下,換上了當初古琴的弦。

“這琴身,怎麽也得價值千兩,師父是從哪裏得來的?”

“換的。”寧琅言簡意赅。

“拿什麽換的?”

“栖鳳城王員外一家二十五口人的性命。”

白束不禁扶額,果不其然。

“栖鳳城據此處好幾百裏,師父什麽時候去的?”

“昨夜你睡下便去了。”寧琅上好最後一根尾弦,信手一撥,果真音色上佳。

寧琅起身站起來,把琴交到白束手上:“來,試試看,雖不如那雲杉古木耐久,卻也是難的一遇的好琴木。”

白束迫不及待伏手上去,這半月不碰琴,确實手癢的厲害,輕攏慢撚抹複挑,泠泠七弦上,竟是一曲鳳求凰。

行至最後餘音繞梁,三日不散。

“果真是好琴。”白束收手喟嘆。

“給你解悶罷了。”

白束無奈笑了笑:“拿這麽好的琴給我這腕力浮虛的人解悶,當真是暴殄天物了。”

“你值得最好的。”

念及師父連夜奔波去給他換這琴木,白束沒再将那殘羹冷炙熱一遍,而是親自下廚做了四菜一湯,長春卷、八寶鴨、金菇掐菜、春筍炝肉,最後一道荠菜河貝羹。近幾日心口疼沒下廚,這一頓飯做完竟還累了一身汗出來。

前幾日都是寧琅重拾廚藝,做的飯菜僅供果腹,這一對比,真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人也不禁胃口大開,多吃了一些。

“師父,”白束眼裏含着笑:“嘴被我養刁了罷?日後我要是不在了,師父可要記得再收個廚藝好點的徒兒,不然師父天天吃自己做的飯菜,我九泉之下可要心疼的。”

“不會再收了,”寧琅默然低頭吃着飯:“我此生就你一個徒兒。”

白束微怔,再低頭時,眼裏卻已泛淚光。

吃完飯把碗筷收拾妥當,白束瞅着自己胸前紅痕着實難受,遂問道:“師父,這些紅痕可有去除之法?”

寧琅擡頭起來:“法子是有,但你現在血路剛被擴張一些,再恢複回去,下次還得受那爆裂之痛。”

“師父~”白束過去拽住寧琅袖口撒嬌道:“你也知道我從小愛美,你幫我去了吧,這般……也太醜了。”

“你莫要好了傷疤忘了疼。”寧琅沉聲。

這人真是昨夜還疼得死去活來,怎的今日就沒了記性。

白束卻全然不在意:“師父,你看我也沒幾天好活了,內裏本就是殘軀敗體,如今若連外表都不在光鮮,只怕會日升憎惡,到時候反倒沒了活下去的念頭。”

寧琅凝眉,過了良久才緩緩道:“白鷺山上的龍錢草,加到你平日泡澡的池子裏,自能緊致血路。”

“謝師父!”白束一改方才頹糜之态,嬉笑着跑出房外,去白鷺山上找龍錢草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周六,心情好,放三章吧,明天一早更最後一章和結局,就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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