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作者的葬禮

書是會發黴的, 書寵也是會變髒的。

唐冰把書寵相思關進浴室，讓他自己洗刷幹淨, 然後換了一套清爽的衣服出來, 看着頭發上還在滴水，但是精神明顯好了不少的書寵相思，唐冰滿意地點了點頭。

作為一個潔癖患者, 唐冰無法容忍身邊有人超過一天不洗澡的，書寵相思已經充分挑戰了他的底線。

三人來到中央銀行，書寵相思拿着證明去銷戶。

大堂經理正在大廳裏四處巡查, 一擡頭就看見了唐冰, 頓時大驚失色, 慌忙小步跑上來, 雙手拉住唐冰的手臂：“唐先生，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看到大堂經理如此緊張，唐冰當然知道是為什麽, 要說哪裏最不歡迎厄運體質的人，除了賭場就是銀行。

“來給朋友辦個銷戶。”唐冰笑道。

“朋友？什麽朋友？怎麽親自來呢？叫唐曜或是唐曦來不就行了嗎？”大堂經理緊張道，一邊不着痕跡地把唐冰往外推。

唐冰巋然不動：“是叫李聿的，你應該知道吧？”

“噢，李聿啊……”大堂經理怎麽可能不知道，唐冰和薩博主席的秘書當面互怼，公開庭審，就是為了這個李聿的事，現在鬧得全CA大陸都知道李聿和渣男文昌雲的事情了。

大堂經理當然明白這事的重要性, 便主動引着唐冰來到VIP通道，好讓他趕快把事情辦完，趕快走人。

十分鐘後，專門負責金庫的安保人員帶着三人走進中央銀行的底下金庫，這裏并不是像外間傳說的那樣，遍地堆滿黃金珠寶（“我們也不可能那樣随意亂放客戶的財物。”安保說），而是有一排一排直通天花板的大櫃子，每一格抽屜裏放着一位客戶的貴重財産。

安保人員拿來專用的大梯子，搭在櫃子上，手腳并用爬上梯子，對照着姓名和編號找到最上面的一格抽屜，将裏面的東西取了下來。

只有薄薄一封信函，外面蓋着戳，安保人員遞給書寵相思：“只有這個。”

唐冰瞥了一眼信封，上面寫着：書寵相思親啓。

他估摸着八九不離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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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寵相思一直揣着這封信，他還沒來得及看，一路跟着唐冰他們回到中心醫院頂層，坐在沙發上，這才用裁紙刀打開了信封。

裏面有一張紙，還有一枚小小的芯片。

書寵相思的手開始抖，明明很強悍的他，這時候卻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他不敢看這封信。

“要不要幫忙？”唐曦溫和地問。

書寵相思一咬牙，道：“不用。”

說罷，他展開那封信，看了起來。

熟悉的筆跡映入眼簾，書寵相思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相思：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當已經解脫了，這是一件好事，你不要太過傷心，人生短促，如同逆旅，旅途結束，我們才可以回到真正的家。現在，我應該已經到家了吧，正在享受完全的放松。

我不是一個好主人，我甚至沒有把握，你能不能看到這封信——我一輩子只寫了這麽一本書，只有你這麽一個書寵，遺憾這本書寄托了太多我的個人感情，是我的任性之作，它的影響力和藝術造詣上都是有局限的，我不能給你偉大的榮光，讓你永遠不受遺忘之海的威脅。

但假如，你還是通過某種方法，等到了這一天，拿到了我這一封信，那麽，我想芯片裏的東西或許會對你有用。

下面是李聿的簽名。“啪嗒”，一滴水珠暈開在紙上，書寵相思慌忙把眼淚抹掉，珍惜地摩挲着這封信。

李聿的筆調是輕松甚至随意的，就像他平日裏和書寵相思說話時一樣。

“怎麽樣？”唐冰問。

“是留給我的。”書寵相思拿起芯片，“主人說，或許它會對我有用。”

“現在可以讀取麽？”

“嗯。”書寵相思把芯片放進ID手環之中，透過投影在空中形成一片半透明的屏幕。

一個文件是CA大陸中央銀行的秘密賬戶，裏面有李聿一輩子攢下來的錢，雖然僅僅百萬之數，卻是他在幫着書寵學院一點一點建立起來時攢下的辛苦錢。

另一個文件是遺囑，将他獨立創作的《長相思》版權全部轉給一個叫李相思的人。

末了一張，是一張身份證，上面有書寵相思的照片，姓名那一欄填着：李相思。戶口所在地是B市。

書寵相思呆呆的望着最後這張身份證。

“嚯，李聿還是挺厲害的，這都能辦到。”唐冰忍不住贊道，誰都知道現在B市的戶口很難搞到。不過，李聿這張身份證，看樣子是好幾年前辦的了。

“這是……什麽意思？”書寵相思怔怔地問。

“他給你弄了一個B市戶口，華國公民身份。嗯……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現在和自然人沒什麽區別了。”唐冰微笑道。

“就是說……我變成人了嗎？”

“法律意義上來說是這樣。”唐冰道，“假如這證件不是在電線杆小廣告上辦的，那麽……你拿着它可以在B市領救濟款了。”

書寵相思直接忽略了唐冰說道“電線杆小廣告”，望着那張身份證就忍不住哭了出來，他一手捂住臉，肩膀不停地顫抖着，這不知道是他這個禮拜第幾次哭，但是，以前純是思念故人，而今卻是激動與難過并存，書寵相思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變成人的一天。

“你的主人并沒有把你當做一個單純的類人形能量體看待，”唐曦柔聲說道，“從很早開始就是這樣了，這真的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唐冰望着唐曦唐曜，摩挲起下唇：“我在考慮要不要給你們幾個也辦個人類身份證了。”

唐曦眉頭微皺，有些惆悵地說：“當人類太多煩惱了……”

唐曜面無表情道：“謝謝主人，我還是喜歡當類人形能量體。”

“……”

唐冰側過頭，看向路德維希，這家夥一直說他對人類很感興趣，不知道對“成為人類”有沒有興趣。

路德維希倒是很爽快地說：“我願意啊。”

有個身份證明而已，将來到人界進行觀察研究，也更加方便，何樂而不為呢？

唐冰笑而不語。

既然有了身份證明和遺囑，那麽，讓《長相思》延續下去的方法也有了。

唐冰火速約見華夏影視的總監，中途又和馬先生聊了聊，馬先生欣然同意投資這部影視，三方見面，一拍即合，很快簽了合同，項目也進入啓動階段。

眼看着維系遺失世界的計劃步入正軌，唐冰和書寵相思的約定，也算差不多完成。

這一日，書寵相思仔仔細細地打理了一番衣衫發型，将過去數天的萎靡清掃幹淨，他對鏡自照，看到蒼白無力的臉色，仍是有些懊喪，便擡起巴掌，噼噼啪啪拍了一陣。

唐冰他們幾個正在客廳裏說話，聽見響聲，不約而同向書寵相思站立的方位看去。

只見書寵相思精神抖擻地穿了一身舊式三件套，風衣馬甲小襯衣，整個人洋氣的不得了，只是趁着兩邊臉頰過分充足的血色，看起來有些怪怪的。

“怎麽樣？看着好點了嗎？”書寵相思問。

“……”衆人不知道怎麽說。

“臉，”路德維希向來說話沒顧忌，“腫了。”

書寵相思立刻摸自己臉，剛才為了讓氣色好一點，好像巴掌太用力，摸着還燙燙的……

唐冰笑了起來：“怎麽，決定回去了？”

“是。”書寵相思現在迫不及待想見到相思，“這裏的事情也處理完了，我不想讓他等太久。”

“不想看看文昌雲現在怎麽樣嗎？”唐冰笑問。

“……”書寵相思有些心動，這些日子忙的沒顧上，只有李聿葬禮之後的第一天，唐冰把視頻上傳的時候，他們才看過一次網絡輿論。

當時綠唧唧文學網匿名論壇有一個帖子，專門盤點這件事的進展的，書寵相思也是跟着唐冰登上了後臺，才發現那帖子就是唐冰本人發的。

可以說是炒作界一把好手。

在這個帖子下面，就有文昌雲的最新進展。

人們迫不及待尋找一個突破口，想要把對李聿去世的悲傷和惱怒發洩出去，而文昌雲，不幸就成了這個靶子。

這帖子中間還有一段，出現了一個滿口髒話的匿名ID，揪住網友就罵，促使帖子一度刷新一次就出來十幾層，這個人後來消失了，大家繼續和諧地讨論着事件的進展。

樓裏有消息靈通人士，知道《長相思》終于簽約華夏影視，還有馬先生的重磅頭投資，想來成片後效果不錯，大家都期待起來了。

也有對文昌雲生活動向掌握得一清二楚的“內線”人士，據說是和文昌雲隔壁辦公室的，現在文昌雲老婆已經帶着孩子回娘家了，正在和文昌雲鬧離婚，文昌雲斷着幾根肋骨在家，不知怎麽折騰的，又去了醫院。

時至此刻，文昌雲本身是個同性戀卻騙婚的事實已經大大觸犯了道德底線，更何況還有李聿的悲劇在前，網友們對他的攻擊可以說是毫無留手，甚至将他小學、中學的照片都扒拉出來，将他對李聿幹過的負心事一件件拎出來，可以說，文昌雲最希望保留的東西——顏面——已經被徹徹底底地撕碎了。

如果說這是罪有應得，那麽文昌雲和李琳的婚姻，則是建立在沙灘上的堡壘，走到這一步，也勢必潰散，而因為和李琳結婚帶來的一系列好處，也在此時統統收回。

李琳的原話說，叫文昌雲淨身出戶都是好的，沒有跟他要幾百萬的精神損失費，已經算是她看在他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了。

而文昌雲也不可能再去單位工作，因為李琳一紙投訴文件發到了文昌雲的頂頭上司那裏，上司一看，這人連局長女兒都敢騙，他們可收不起這尊大佛，領導層商議過後，決定拟一個派遣信，叫文昌雲調去窮鄉僻壤的小村落，繼續做他的科長。

一夜之間失去一切的文昌雲，再度躺回了醫院裏，病痛之中，并無人在床前過問，甚至連護士都不願意到他這一床來，因為李聿的事情影響力實在是太大了，有手機刷微博的人，或多或少都會聽聞一些。

文昌雲成了全民抵制的人渣，他在李聿葬禮上的所作所為，也被截成表情包，在髒話都起不到作用的地方發光發熱。

這熱度少說也可以持續大半個月，等到電影項目啓動了，新一波宣傳還會跟上，至少在半年內，《長相思》都不會被人遺忘。

塵埃落定，書寵相思回顧這中間許多曲折坎坷，每一次遭遇困境，他都以為撐不下去了，可是總有一個人能讓事情峰回路轉。

他擡起頭，看向眼前微微笑着的唐冰。

是時候表達謝意了，可是，這份恩情又太重，只是口頭道謝，總覺得輕飄飄的。

“唐先生，我也沒有什麽能回報你的恩情的，”書寵相思沉吟片刻，說道，“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曾經在扭曲世界的邊緣，撿到過一塊息壤，它可以生成舊日的影像，就和過去一模一樣，不是回憶，而是真真切切的昔日重現。”

唐冰卻絲毫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而是繼續微笑着，問：“你用它生成了李家村？”

那塊本來不該存在于《長相思》之中的故土。

“是的，假如你需要的話……”書寵相思話音未落，唐冰就握住了他的手。

“我正等着你這句話呢，非常感謝，我就需要這東西。”

書寵相思有些詫異，接着笑道：“真是什麽都逃不過唐先生的計劃啊……不過，唐先生這麽需要息壤，想必對于過去，也有牽挂的事情？”

唐冰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