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鳥兒與魚兒

在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小智低落的情緒，招弟知道小智是因為什麽而懊惱，可卻不知道賀琴為什麽一出來就一臉心虛的要她帶着小智走，就算小智不想用五塊錢，而用一百，那不是也很正常的嗎？這件事兒，擺明了是那報刊亭的老板無理，動不動的就喊打喊殺的，為什麽反而是他們要道歉呢？可賀琴都已經說了回家再跟她解釋，現在她也就不好多問了。

陳鐘雖然沒有下車看到發生的具體情形，但看他們三人回來時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剛想發問就接收到了賀琴阻止的眼神，于是也非常識相的閉緊了嘴巴，只是默默的加快了開車的速度。

由于早上出門的時候，他們都打算領完證之後在外面吃頓好的，一早就交待過福嬸，今天放她一天假，所以當他們開門進屋的時候，屋子裏是一室的寂靜，

小智在看了好幾眼招弟的腳，确認沒什麽事之後，就默默的上了樓，不一會兒就聽到了從琴房裏傳出的琴聲。

“招弟啊，過來坐吧，你一定很奇怪剛剛發生的事，剛才小智在，我不好解釋，現在可以詳細的講給你聽了。”賀琴拍了拍身旁的沙發，招手讓招弟過來坐，同時也打了個眼色給陳鐘，讓他也坐到對面去旁聽。

“陳嬸，剛才的事，雖然小智一開始拿錯了錢，可那人賣的也太貴了，一瓶水要五塊，小智肯定以為他說錯了，這水還是和平時一樣是一塊錢一瓶的。後面拿一百的出去讓對方找錢，這應該沒錯吧，我們為什麽要道歉呢？這樣一道歉，反而讓人覺得小智哪裏做錯了，小智站在一旁該多尴尬啊。”一坐下來，招弟就率先說出了在心裏藏了一路的話。

“呵呵，招弟啊，你怎麽還叫我陳嬸呢？你和小智都結婚了，該改口了吧，來，叫一句聽聽。”聽到招弟的話，賀琴也不着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微笑着糾正她的稱呼。

招弟只扭捏了一小會兒就開口叫了一聲‘媽’，随後又轉向陳鐘的方向叫了一聲‘爸’，開口稱呼才相處沒多久的兩人叫爸，媽，說真心話，心裏多少都有點別扭，可既然嫁給了小智，她就有義務這樣稱呼他們，并真心的當他們是自己父母般孝順。

陳鐘看着對面那緊挨着坐着的婆媳，也是一臉的欣慰，剛剛因為擔心小智而一直皺緊的眉頭不自覺的就舒展了開來。

“哎~~呵呵，真是個好孩子，給，這是爸媽給你的改口紅包，這是我們這裏的規矩，可是不能推辭的，一推辭就不吉利了。”賀琴剛看到招弟的嘴角動了動，就搶先說出了這番話，這是她和老陳的一番心意，怎麽都希望招弟能收下。

招弟聽賀琴都這樣說了，又看了看陳鐘點了點頭示意她收下的表情，這才不再多說什麽，雙手接過賀琴手上的紅包。

“招弟啊，剛才你一定也看到了小智總是拿不對錢給人家，其實這不能怪別人态度不好，你就是讓小智再多拿幾次，他很有可能還是拿不對錢，這不是他故意刁難人，而是他真的不認識那些錢的大小，或者說，小智對一切帶數字的東西都無法辨別，特別是像5和3這兩個數字，你就是讓他照着抄，他也會将這兩個數字倒着寫的。”賀琴微笑的看了招弟好一會兒之後，才在她再次發問之前，語速緩慢的說明原委，語氣中是難言的無奈。

“怎麽會，小智昨天早上還數了灌湯包，我夾了三個給徐瀾，他也夾了三個，後來我又夾了一個給他，他也馬上知道數量不對了啊。”招弟對賀琴說的這種情況還真是有點理解無能，明明昨天早上才在餐桌上發生過那一幕的啊。

“沒錯，他是知道，可那只局限在十以內的數字，而且他只會一二三四這樣數，你寫出來的話，他還是會不認識，這就是他能數出三個灌湯包卻認不住那一元硬幣上那個1和一百元上那100字樣的原因。”

“那，那小智彈琴怎麽辦？我以前看學校裏的老師彈琴，琴譜上都是這些數字啊？”招弟猶自不信，小智明明彈琴彈的那麽好，如果不認識那些數字的話，他要怎麽彈呢？

“琴譜還有五線譜啊，那上面沒有數字，不過，我也不能确定小智到底認不認識五線譜，他從小到大彈琴一直都沒用過五線譜，琴上擺着的琴譜也只是他看碟片上的鋼琴演奏者擺着，才有樣學樣擺上去的，這麽多年來，無論他彈的是什麽曲子，琴架上永遠都是同一本琴譜，而且還從不翻頁。”說到這裏，賀琴真不知道該驕傲還是該傷心，不看琴譜，只靠聽力，小智就能一模一樣的重複出聽到的曲子，這說明他在音樂上的天賦是驚人的。可同樣的，他卻無法譜寫出屬于自己的音樂，沒有琴譜寫出來流傳出去，又怎麽能讓別人知道他在音樂上的天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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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賀琴的講述，招弟低頭沉默了良久，這也許就是小智被人罵笨蛋的原因吧，她仿佛都能看到一個快十歲的孩子，明明個頭不比同伴們小，可卻連1.2.3都不認識，那個年齡段的孩子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他們怎麽可能放過欺負小智的機會呢？特別是他們欺負的人還很自閉不願意說話，他們欺負了人連被告狀挨批評的擔心都不必有。

她之前聽陳鐘講過小智的一些經歷，印象最深的就是明明醫生說和同齡的正常孩子多接觸會有助他的病情改善，可小智卻反而變得更嚴重了，她相信，陳鐘肯定也有想過小智在學校被欺負的可能性，但他因為沒有證據所以也不能做什麽，只能是将小智接回家由他們自己照顧，放棄讓他繼續上學的念頭。

“媽，聽你這麽說，我就都明白了，我以後會注意避免像今天這樣的狀況發生的。”再次擡起頭的時候，招弟認真的做着保證，她沒有想過要嘗試着讓小智去再次認識那些數字，她相信，陳鐘和賀琴作為小智的父母，肯定非常用心的嘗試過了，連他們都放棄了，說明這個障礙基本上是不可能消除了，那她就沒有必要再勉強小智去嘗試，這只會讓他更加挫敗，對改善他的自閉不見得有好處。而且，小智以後的身邊有她，他不認識數字，她可以幫他認，又何必要逼他去做不擅長的事呢？就算他能認數字了，那和現在又有什麽差別，不過是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讓人說起來的時候好聽點，說她嫁的人沒有那麽傻。

陳鐘對招弟的表态顯然很滿意，他其實剛才有點擔心招弟會要求小智努力學習數字，她作為一個妻子提出這樣的要求無可厚非，可他經歷過小智學數字的那段時光，知道小智在一遍一遍的教學下仍舊記不住時的懊喪，他實在是不忍心小智再去經歷一次。

“招弟，你不覺得小智學着認識數字會比較好嗎？”賀琴雖然也同樣高興招弟能這麽體諒小智的心情，卻非常好奇招弟到底是怎麽想的，一般情況下，做妻子的不是希望丈夫越能幹越好的嗎？

“媽，以前教過我的小陳老師曾經說過一句話，當時我聽了覺得很難理解，後來越想越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她說‘所有的鳥兒都覺得，将魚舉上天空是一種善舉，卻對魚兒的眼淚視而不見。’我們很多人都以為自己覺得好的，對別人就一定也是好的，可一樣米養百樣人，每個人覺得好的标準都不一樣。今天看小智的樣子，就知道他對數字帶給他的挫敗很在意，小智既然不用看曲譜就能彈琴，又何必要學呢？小智開心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對，對，你說的對極了，招弟啊，有你在小智身邊，媽就放心了，以後小智就都拜托給你了。”賀琴越是聽招弟說話，越是笑的欣慰，有一個這樣善解人意的人陪在小智身邊，說句不吉利的話，就是她和老陳明天就走了，也是可以安心的閉上眼睛的。

招弟進到琴房的時候，小智還在不停的彈着琴，就算是不懂鋼琴的她也能聽出那疾風驟雨般的琴聲中表達出的壓抑和難過，她輕輕的走到他的身後，緩緩的攬上他的肩頭。

“小智，休息一會兒吧，你都彈很久了。”

小智并沒有回頭，但卻聽話的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兩人就這樣一個坐着一個站着一前一後的靜默了好一會兒。

“小智，你去給我買水喝，我很開心，小智多聰明啊，我都沒有說口渴，就被你看出來了。”招弟在感覺到環住的肩膀放松了很多之後，才走到他的旁邊坐在他刻意讓出的那一半琴凳上。

“小智做錯事了，那個人罵我，還說要打我。”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聲音裏是滿滿的委屈，說完他又擡頭小心的看了看招弟的神情，“我不是一個好老公。”

“誰說的，小智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公，招弟口渴了也不知道去哪裏買水，小智都知道，對不對，那個人罵你是他不講理，我們不學他，對人啊要有禮貌才行，你看，那個人對小智不禮貌，小智就很難過，而且他當着我的面罵你，小智也覺得很沒面子對吧，以後啊，別人和小智說話，我們也好好的回答人家好嗎？要不然，別人也會難過傷心的。”趁此機會，招弟趕緊灌輸小智要及時禮貌回答別人的意識。

小智低頭想了好一會兒，這才微微的點頭，其實在內心裏他還是有點不明白，自己又沒罵人，又沒打人，雖然不喜歡說話，可都有表現出來自己要表達的意思，他們為什麽會看不懂，不過，既然招弟說不回答別人，別人會和他現在一樣難過，那他以後說話就是了，他不想別人難過傷心。

“小智，你剛剛一個人待在樓上生悶氣，爸媽在樓下都很擔心你，而且也快到時間吃中飯了，我們下去幫忙好嗎？”

“我不會做飯。”小智低垂着頭又開始不自覺的扭動手指，招弟發現每次當他感到無措的時候就喜歡扭動，不是扭手指，就是扭衣角，又或者就是腳尖交疊互相踩來踩去。

“我也不會做，我們讓爸媽教我們好不好，我們都是大人了，要懂得怎麽照顧自己，對不對。”招弟用雙手捧住小智的頭與她平視，盡管他可能還是不願意與她對視，但總要讓他知道擡頭說話是一種什麽感覺，也許他會慢慢喜歡上這種感覺也說不定。

盡管她和小智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招弟卻發現小智其實比她想象中的要會體貼人，他也喜歡照顧人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這種感覺會讓他覺得自己是有用的。所以招弟基本上都在刻意的降低自己的位置，讓小智覺得她是比他還要弱小的個體，是需要他保護的老婆，這種弱小的角色也許只有她來扮演才合适，爸媽從小就習慣了将小智納入他們的羽翼下保護，過分的保護卻恰恰令小智失去了成長的機會。

果然，在招弟說出這番話之後，小智非常配合的站了起來，跟随着招弟來到了樓下。

賀琴剛下好了面，準備去樓上叫他們下來吃飯就看到了樓梯口出現的兒子兒媳，而原先在小智臉上遍布的懊惱和氣悶此時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暗地裏向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陳鐘使了個眼色，兩人心照不宣的笑了下，她本來還有點擔心招弟會擺不平小智，想跟着上樓看看，卻被陳鐘阻止了，他勸她說，‘招弟要比你想象中的聰慧很多，而且她很善于在細微處觀察到人事物的本質，你看，她才見小智多久，倆人就相處的這麽好，這麽多年來，你有看到小智對誰這麽好過嗎？’

聽了陳鐘的話之後，她才半信半疑的進了廚房準備中飯，這會兒看到小智的表情，她倒真是不得不佩服招弟這孩子了，心裏也明白了幾分為什麽陳鐘會出爾反爾不要招弟嫁小智，說句良心話，招弟這孩子如果家庭環境好點，還真不是一般男人能配的上的，這次，小智能娶到她，真的是菩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