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傷害

當一個人在努力的熟悉周邊的人事物的時候，往往會覺得時間過的非常快，招弟坐在車裏，看着窗外行人相比一個月前她剛到這裏的時候，明顯要穿的多的衣服，在心裏暗自感嘆了一番。

由于天氣轉涼，而徐瀾留在陳家的衣物全部都是夏裝，天氣再涼下去一點的話，招弟就沒有合适的衣服好穿了，所以一早賀琴就拖着招弟要帶她去商場買衣服。要說來這兒之後招弟唯一不習慣的，也許就是賀琴和陳鐘不斷的饋贈，她習慣了用自己的雙手去賺取自己所需的東西，對這種不勞而獲的狀态實在是有點難以接受，她這段時間也在絞盡腦汁的想着，有什麽辦法是既能讓她照顧到小智，又能自己養活自己的。這不是說她要和陳家的人分清你我，而是作為一個有手有腳，四肢健全的年輕人，她應該要有負擔自己的能力，而不是一味的依賴父母長輩。

嚴格說起來，這還是招弟第一次嚴格意義上的外出，除了領結婚證那次坐着車出來了一趟，其他時間她基本上就是在小區裏面轉悠，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小智不喜歡外面，他喜歡在熟悉的環境裏小心翼翼的生活，小時候的經歷可能真的是給他造成了很大的陰影。招弟想着反正她和小智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他走出去也不急在一時，只是有意識的增加小智在小區裏散步的次數，這一個月來也稍有成效，一開始他們選擇在無人的清晨和晚飯後出來散步，後來她每一天都帶着他稍微晚點出門，這樣他看到的人也會慢慢的多起來，接受的也會容易些。現在偶爾在晚飯前那段人流最多的時間段，她也會帶他到小區的兒童區坐一會兒，讓他看看那些嬉鬧的孩子，聽聽他們童真的笑聲。

今天賀琴說要帶她去商場買衣服的時候，她原本沒打算去，她們如果出去了，家裏就只剩小智和福嬸兩個人了，不是說她對福嬸不放心，實在是因為這一個月來她和小智形影不離的，她怕小智一下子不習慣。可沒想到，小智一聽賀琴的這個建議，就拉了拉她的衣角，等她湊近了問什麽事，他居然小聲的說，“小智陪你去買衣服，招弟沒衣服，會冷。”

招弟一下子就楞住了，心裏也在疑惑，難道小智不知道商場裏都是人嗎？可電視上也有放商場裏的場景，小智看到過的啊。

“小智，商場裏到處都是人，你不怕嗎？”賀琴顯然也有同樣的疑問，在聽到小智的話之後，用着溫和的語氣問他，也許一個月前她這麽問，可能得不到什麽答案，因為小智不喜歡說話，可這一個月來，他卻慢慢的開始回應他們的話了，雖然還是說的很少，但起碼是有回話的。

“怕，招弟也怕，要保護她。”小智用着比平常要堅定的多的語氣說着這段話，話雖然簡單，卻生生的震住了賀琴，什麽時候那個躲在他們身後需要人加倍小心呵護的兒子變成了現在這個有着男人的擔當，哪怕自己害怕也要保護老婆的男子漢了？

“小智，你怎麽知道招弟害怕呢？”賀琴雖然驚訝于兒子的轉變，卻對他說的話有點不相信，招弟雖然是農村來的，可能沒見過多少世面，但一個人的品性和性格卻決定了她的處事方法，她不相信招弟會對商場這種人多的地方有所忌憚。

“招弟比小智小，小智害怕，招弟比小智更害怕。”雖然沒有眼神對視在一起，但賀琴聽着小智說話時語氣中的篤定，還有臉上認真的神情，真是有點哭笑不得，怎麽他就認定了招弟比他要弱小呢？

“媽，你就讓小智和我們一起去吧，讓他試試在那樣的環境裏能不能适應。”原本還打算拒絕的招弟在聽了小智的話之後就改變了主意，這對小智來說是個很大的進步，也許出于對她的心疼，小智真的能一步一步的走出自己的世界也不一定。

于是，就有了現在的場景，由賀琴開車将他們倆拉到商場，由于商場前的停車場車太多，他們轉了好幾圈才總算是找到一個空的停車位，看了看時間，從家裏到他們停好車居然花了快一個小時，出門的時候已經是快十點了，這麽一看，再過一個多小時就該是飯點了，所以，賀琴索性就打了電話回家讓福嬸不要準備他們的飯，他們在外面吃了算了。

下了車之後，小智和招弟尾随着賀琴進了商場，才剛到位于商場正中的扶梯，小智就站住不動了，招弟想要牽着他走上臺階，可小智看着那不斷上移的臺階，身體越來越僵硬，難得的不肯跟随招弟牽引的力道走上去。

“瞧我，太久沒出門都忘了，招弟啊，你陪小智在這裏先站一會兒，我去找找看安全通道在哪裏，看能不能從那裏上樓，小智小時候曾經在扶梯上不小心踩在上下兩階中間，狠狠的摔過，自那以後他就怕這種扶梯了。”賀琴上了臺階，差不多到了二樓了才發現身後居然沒有人跟上來，她一回頭就看到小智和招弟正在扶梯邊上站着，而招弟正耐心的和小智說着什麽，小智則執拗的一直搖頭，她馬上意識到出了什麽狀況，到了二樓之後馬上又搭乘向下的扶梯回到招弟的身邊，并及時的開口解釋清楚原因。

“媽，那你快去找吧，我和小智在這裏等你。”在賀琴的解釋中，總算知道原因的招弟，趕緊将小智牽到一邊，以免妨礙到後面的人上電梯，就在剛剛她嘗試着勸小智上電梯的時候，身後已經站了好幾個人在等着了，甚至有些已經不耐煩的開始竊竊私語。

賀琴顯然也注意到了周圍的狀況，趕緊笑着向那些不耐煩的顧客賠禮，“不好意思啊，各位，小孩子怕搭扶梯，所以耽誤了大家的時間，現在已經讓開了，你們先請吧。”說完這話，賀琴又向衆人抱歉的笑了下，這才走到可能有安全通道的地方去察看，這個商場是今年上半年才開業的，這還是她第一次來，還真是不知道安全通道會放在哪裏，只能是憑以往的經驗去找了。

而扶梯這邊，盡管大多數人看到小智的表現，已經大概知道是什麽情況，給予了理解，但還是有一兩個哪怕是上了扶梯，還是不斷的回頭看小智，看完之後還附在身邊同伴耳邊耳語，然後兩人都回頭瞟了一眼招弟和小智，回過頭就捂嘴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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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弟站在一邊将所有的情形都收入眼中，在看到少數的那幾個人捂嘴大笑的時候，手也不自覺的握緊，直到被她牽住的小智因為疼痛微微掙紮，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動作，急忙轉頭向小智看去，只見他微皺着眉頭，擔心的看着她，招弟從他的表情中就能讀出他的意思，他是在擔心她會因為他不願意搭乘扶梯而生氣。

招弟不知道該怎麽和小智解釋，她生氣不是沖着他，而是沖着那些用着奇怪的眼神打量他的人，看着他單純的眼神，招弟只覺得心裏酸的厲害，胸腔裏面滿滿的都是對他的心疼，可她卻什麽都沒有辦法替他做，只能是盡量扯出一抹笑，讓他不要擔心。

兩人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見賀琴回來，招弟不禁有點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想着她也不走遠，就是走出幾步看看在現在這個位置看不到的地方會不會有賀琴的身影，所以只簡單的交待了一下小智站在原地不要動，就松開了他的手往旁邊走了一小段路。

可才走出幾步遠，就聽到身後‘啪’的一聲響，她急忙回頭去看，只見小智愣愣的站在原地，而他的身前碎了一個小玻璃瓶，随着從碎瓶子裏流出的液體而來的還有一股濃郁到讓人鼻子難受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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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弟怕小智被玻璃碎片紮傷，趕忙回到了他的身邊，牽了他的手就想往旁邊去一點，可還沒等她有所行動，就被一旁櫃臺裏的一個店員尖聲叫住了。

“你們打破了這麽貴的香水就想跑，門都沒有，趕緊給我站住。”

小智顯然是被這尖銳的聲音吓了一跳，被招弟牽住的手明顯的抖了一下。

“我們沒想跑，就是怕玻璃碎片紮傷了人，所以躲開幾步而已，而且現在事情都沒搞清楚，我們也不必跑吧。”招弟對眼前那個濃妝豔抹，趾高氣揚的店員一點好感都沒有，他們村的李瞎子說過，這種面相的人基本上都尖酸刻薄，不好惹，雖然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可她一上來就說話這麽難聽，恐怕真是應了這個面相了。

“什麽叫事情沒搞清楚，這擺明了就是這個白癡打碎的香水，你還想賴不成，我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外地人就是上不了臺面，做了壞事還想賴。”店員塗着玫紅唇膏的嘴巴一張一合的，每一句話都尖刻的不得了，說了這些她還覺得不算完，回過頭就叫上同個櫃臺的店員，“小李，小林，你們都過來，別讓這兩人跑了，這一瓶香水好幾千呢，他們跑了，我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這位**，你說話客氣點，怎麽說我們都是客人，就算錯在我們，你講話也不用這麽難聽吧，更何況現在還什麽都沒問清楚呢？”招弟一聽那人稱呼小智白癡，一股無名火就騰的一下起來了，她可以不計較別人叫她鄉巴佬，事實上她也确實是從山裏來的，确實是沒見識，被人說幾句也無所謂，可小智不是白癡，他是那麽體貼可人愛的人，這人怎麽忍心用這樣的話去形容他。

“難聽怎麽了，更難聽的我還沒說出來呢，剛剛我就注意到你們了，連個扶梯都不會上的白癡，你把他帶出來幹什麽，現在闖禍了，你居然還不認。”正說的起勁的店員正想繼續謾罵就被剛稱作小李的年輕店員拉了下衣袖。

“謝姐，算了，我想他也不是故意的，讓他賠了錢就可以了，你和經理說下情況，我想經理不會怪你的，咱們就別在這裏罵了，影響不好。”說這話的時候，小陳還偷眼看了一眼對面的招弟和小智，在與招弟險險對上視線的前一秒垂下了頭。

招弟眼尖的看到了小陳心虛的表情，直覺告訴她，這件事裏有貓膩，她不再理會對面的那個仍舊不依不撓的‘謝姐’，轉身扳過已然全身僵硬的小智，輕柔的撫着他的肩頭，手臂，想要讓他放輕松下來。

“小智，能告訴招弟剛剛發生了什麽事嗎？咱們不怕啊，招弟還要小智保護呢，小智說過要保護招弟的，怕了就保護不了了，小智要做一個說話不算話的人嗎？”

“不，不做說話不算話的人，”盡管聲音還有點顫抖，小智還是非常努力的用盡量大的聲音回答招弟。“小智不知道，剛剛瓶子忽然掉下來，就碎了，小智什麽也沒動，招弟說過，不要動的。”

沒等招弟說什麽，那個‘謝姐’就跳了起來，幾步走到招弟他們的眼前，手指頭都快要點上小智的腦門了，招弟一看這情形，急忙擡手用力的拍掉她的手指頭。

‘謝姐’顯然沒有料到招弟會有此行為，先是一愣，然後馬上用更大的力道推了招弟一把，直推的招弟踉跄的退了好幾步。

“嘿~~這個白癡不認賬，你這個鄉巴佬還有理了，居然敢動手打我！？”

小智一見招弟被打，也顧不上對這個一直罵他白癡的女人的恐懼，本能的用手去推她，盡管小智很瘦弱，但一個二十三歲的成年男人，手上的力道總是一個普通女人不能承受的，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怎麽把握下手的分寸。

“哎呀~~這個傻子要人命啊，大家評評理啊~~這是打破了人家的東西不賠還要打人啊~~~”被小智推了一把之後就跌倒在地的‘謝姐’幹脆坐在地上不起來了，手舞足蹈的開始哭嚎。

剛剛就已經有很多人圍觀的周圍，現在更是被圍的水洩不通，小智看了看周圍越來越多的人，還有大家對着他指指點點的樣子，再看了一眼‘謝姐’那因為不停咒罵而一直在開開合合的那張紅色的嘴巴，整個人開始不受控制的發着抖，當他低頭看見招弟牽着他的那雙手，就又咬緊牙克制住自己想要抱緊頭蹲到牆角去的沖動。

盡管招弟知道事有蹊跷，可她畢竟從來沒處理過這樣的狀況，這一個多月她通過電視是長了很多見識，可那都只是一些紙上談兵而已，真要遇到事兒，她一點處理經驗都沒有，之前的所有鎮定在這麽多人的圍觀下也正在一點一滴的流失，她現在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要保護小智，她不能讓這人繼續在那裏罵小智白癡，傻子，她想上前去捂住那人的嘴巴，可才想走上前去，卻感覺到手被小智牢牢的握住，讓她動彈不得，她轉頭去看小智，這才發現小智的狀态不好，他的臉上遍布冷汗，牙齒死死的咬住下嘴唇，甚至都已經有血絲了，可盡管他自己都已經狼狽成這樣，他還是堅定的握住她的手，甚至隐隐有将她藏到他身後的跡象。

招弟在看到小智這幅樣子之後，眼淚一下就下來了，她緊緊的抱緊小智，在他的耳邊不斷的說着：“小智，別怕，招弟在這兒呢，招弟不怕，所以小智也別怕。”說着說着，招弟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要說的是什麽，是在叫小智不要怕，還是在叫他不要擔心她害怕。

就在她連着說了兩遍這混亂不堪的話之後，招弟發現小智也反抱住了她，學着她在她的耳邊輕輕的說着：“小智，不怕，招弟也不怕。”

兩人在人**中央，在衆目睽睽之下互相擁抱着，彼此安慰着，慢慢竟覺得那邊的謾罵聲離的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