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前因後果

等三人的情緒都稍稍平複，招弟才問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前阿爸打電話給她的時候，聽他的語氣，小弟應該是還不知道她嫁人的事才對，怎麽會轉眼之間就知道了，事情還鬧的那麽大。

林老頭一聽招弟這樣問，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他擡頭看了一眼自個兒婆娘，倆人眼神對了一下，他這才開口說明事情的原委。

原來李斯見林家這邊沒反應，就讓人在廠子裏把這事兒揚了出去，說林老頭為了自個兒的兒子，把女兒賣給了陳鐘，給他的傻兒子做了媳婦兒，他自己的那份體面的活也是賣了女兒才得來的，現在陳家還每個月在廠裏的固定工資之外補貼給林老頭錢呢。

那之前的什麽高溫費啊，獎金啊，保險金啊都只是挂個名頭而已，那都是陳鐘自己陶腰包給的補償。

本來村裏就有人眼紅林家的突然發達，老話說，不患寡而患不均，可不就是這樣嗎？以前大家夥都窮的時候，彼此都客客氣氣的，誰也不占誰的便宜，相處的融洽和睦，雖然說窮了點兒，可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簡單啊。

可自從陳鐘在這裏辦了廠子，一部分人富了起來，特別是林家，從村裏最窮的一下子就竄成了最富的，馬家坳那麽多姑娘，陳老板誰都不帶，就帶了林家的招弟去外面打工，林老頭還在廠子裏謀了這麽一份輕省，工資待遇又這麽好的活兒，林家的兒子本來就讀書好，現在家裏沒有金錢負擔，一門心思的讀書，眼見着這眼前的林家就都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這能不讓人眼紅嗎？

特別是有些個好吃懶做的，沒事兒的時候，嘴巴上還不幹不淨的呢，現在有這麽件像模像樣的事兒揚出去了，他們還不抓緊機會壞話說盡啊。

所以，一個上午的時間都不到，整個馬家坳就都知道了林老頭賣女求榮的事兒，林老頭從廠子裏收完貨回家吃飯，就看到好些個村民都三五成**的站在一旁對他指指點點的，看到他看過來，就馬上裝作若無其事的做手上的活，他剛一轉頭，就又開始交頭接耳。

這一路上，林老頭走的別提有多糟心了，他心裏多少是知道怎麽回事兒了，可嘴長在人家身上，他又不能上去捂着人的嘴不讓說啊，最重要的是，這事兒是真的，他做不來厚着臉皮将真的說成假的這種事兒。

雖然他沒有賣女兒，雖然他寧願死也不願意女兒為了這個家嫁給一個傻子，可招弟嫁了是事實，他在廠裏有一份工作輕松收入高的工作是事實，收了高溫費，獎金，保險金都是事實，他百口莫辯啊。

這麽一路走一路惱的到了家，他才剛踏進院門，就聽到了自家婆娘的哭喊聲，還有耀祖這孩子的大吼聲，他急忙跑進堂屋，看到的就是婆娘攤在地上死命的抱住耀祖的大腿，拖着他不讓他出門，而耀祖這孩子滿臉的淚痕，眼睛裏通紅一片，牙齒都咬的咯咯直響，這明擺着就是氣到了極致，傷心到了極致的樣子。

林老頭見自家婆娘眼看着就要力竭拖不住兒子了，他上去一巴掌就扇在了兒子的臉上，這一個巴掌，林老頭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自己打完之後還一個趔趄呢，更不要說被打的林耀祖。

林耀祖的頭被整個的扇到了一邊，等他重新擡起頭來的時候，臉上赫然一個紅腫的掌印，嘴角都破皮流血了。

林家婆娘哪裏看過這個架勢，之前耀祖嚷着不要讀書的時候，林老頭也只是拿着刀出來吓唬吓唬人，就那時候，他也沒動手打過耀祖啊，這會兒，這一巴掌不僅扇傻了林耀祖，也把她吓的呆住了。

“你要幹什麽？不讀書跑回家來撒什麽野，你阿媽生你出來就是讓你這樣對她的？”林老頭其實自己也有點吓到了，他想不到自己情急之下會做出這樣的事，他一向心疼孩子，不要說扇巴掌，就是耀祖小時候皮的不行的時候，他也只是脫了他的褲子打屁股而已。

他自己沒文化，吃了不知道多少虧，就盼着兒子好呢，所以無論自己多生氣，他都不會碰兒子的頭一下，就怕把孩子的頭打壞了，讀不了書。可今天，一路上的流言蜚語再加上他對招弟的愧疚自責，在看到兒子拖着地上的婆娘還是要沖出家門的一瞬間，徹底的爆發了，這才有了剛剛的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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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耀祖被林老頭這麽一打一罵，也稍稍冷靜了一點，可他的眼淚卻怎麽止都止不住，因為吸入大量空氣，甚至開始打起了哭嗝，初三的男孩子已經是個大人的模樣了，哭的這麽凄慘可憐，任誰看了都會心軟，更不用說是林老頭這個做人阿爸的。

林老頭先将地上的婆娘扶起來，然後才拉了兒子坐到一旁的小凳子上。

三人沉默了良久，直到林耀祖漸漸停止了抽泣，林老頭才開口問他到底怎麽回事兒。

“耀祖，阿爸剛剛那一下打疼你了吧，都是阿爸的錯，阿爸最近心裏有點煩，剛剛拿你撒氣了。”

林耀祖看着林老頭鬓間花白的頭發，鼻子就是一酸，上個禮拜他回家的時候，他阿爸的頭發還是黑的呢，這才幾天的功夫，怎麽就白了。

“阿爸，那事兒是真的嗎？”耀祖不願意說是什麽事兒，他不願意從自己的嘴裏說出那麽殘忍的事實，他更不願意相信他大姐會為了他，為了這個家，嫁給一個傻子。

他死死的盯着林老頭的嘴，希望從他的嘴裏聽到一個答案，一個否定的答案。

林老頭剛聽到耀祖這麽問的時候，猛的一下擡頭看向他，眼中盛満了痛苦和愧疚，不一會兒，他就又重新低下了頭，拿出口袋裏的一包皺皺巴巴的煙，抖索着手點上了咽，狠狠的吸了一大口。

林家婆娘坐在一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眼裏的淚水就沒停過，她這個做人阿媽的，實在是無能至極，身體不好，照顧不好家裏不說，最後女兒也被她拖累的毀了一輩子，如果她身體好一點，家裏的事兒她能一手包攬了，再種點小菜，賣點錢，也許招弟就不用辍學幫家裏幹活，也許今天就不會有這樣的事兒了，她這麽個沒用的人，還活着幹什麽，還活着幹什麽？

耀祖看林老頭和林家婆娘的反應，他再不願相信也知道那事是真的，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拔腿就要往外走。

林老頭看情況不對，也趕忙站起身，攔在林耀祖的身前不讓他走出家門。

“你給我站住，你要幹什麽？”

“我去把我大姐要回來，我大姐不能嫁給一個傻子，我賣血賣腎都要把我大姐要回來，我…我不能讓我大姐這麽慘…我”說着，說着，林耀祖就蹲下身子捂着臉嚎啕大哭，這哭聲中有委屈，更多的是愧疚。他大姐怎麽會這麽命苦，都是他，都是他害的，如果沒有他，他二姐，三姐不會死，他大姐也不會沒書讀，不會這麽辛苦，更不會嫁給一個傻子。

“你聽誰說的你大姐嫁了一個傻子，你怎麽那麽傻，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了嗎？沒錯，你大姐是嫁了，可她前幾天才來電話，說她男人對她很好，她公公婆婆又給她書讀又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她現在過的很好。你瞎嚷嚷什麽啊瞎嚷嚷？”看着兒子這個樣子，怕他出事兒，也是為了自我安慰，林老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不這樣安慰自己，安慰兒子，他還能幹什麽？招弟說她會盡快安排他見陳智，什麽事兒都等見到招弟和陳智再說吧。

“阿爸，你還要騙我到什麽時候，虎子說村裏都傳遍了，所有人都知道大姐嫁了一個傻子。我說呢，哪有人那麽好心，又是投錢辦廠，又是裝電話安排工作，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阿爸，大姐的為人你難道不清楚嗎？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吃了多大的苦，都一個人抗的人，她就是過的再不好，她也會和你說她很好的啊。”

“阿爸，都是我們害的大姐，害了她一次又一次，現在知道她嫁給了一個傻子，難道我們還要自欺欺人的騙自己說她過的很好嗎？阿爸，你見過傻子的樣子嗎？我們班主任就有一個傻兒子，他不會自己吃飯，不會自己上廁所，拉尿拉屎都會拉在自己的身上，走到人前就會有一股屎尿味，他對着人說話的時候還會流口水，我師母才三十歲的人，因為整天照顧這個傻兒子，楞是把自己累的看上去有五十多歲，阿爸，你難道想讓大姐過我師母這樣的日子嗎？你忍心嗎？”

林老頭的臉色随着林耀祖的話越來越蒼白，他真的沒有想過招弟會不會過上這樣的日子，他雖然不相信招弟過的很好，可他真的以為她不會過的那麽慘，如果…如果真像耀祖說的，招弟嫁的男人是這樣的，那…那….林老頭甚至都不敢想象這樣的場景，他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林耀祖說完這話，趁着林老頭和林家婆娘愣神的那一會兒功夫，飛快的跑出了家門，林老頭趕緊提步去追，可畢竟是年紀大了，他追的鞋子都掉了一只也只能無奈的看着兒子的身影越跑越遠。

同志們，要不咱這樣吧，你們蓋二十個樓，魚就加一更，可以不？

他折回來的時候，看到婆娘因為追耀祖，慌亂之下竟摔在了路邊的地溝裏，彎着腰揉着膝蓋疼的站都站不起來，他急忙将人扶回家，想着兒子也這麽大個人了，身上又沒什麽錢，肯定走不遠，突然這麽跑出去，估計也是意氣用事，沒準兒一會兒就能回來了，所以也就沒找人幫忙去找耀祖回來。

可沒成想，天都黑了，耀祖還是不見蹤影，眼見着天邊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林老頭在院子裏像個沒頭蒼蠅似的轉了一圈又一圈，每轉一圈，他就往院門口看一眼，期盼着能看到兒子回來的身影，可是無論他怎麽看，都看不到人，而雨卻是越下越大了，無奈之下，他只能折回堂屋等着。

可他才一進門，就看到婆娘拿着話筒在那邊叫招弟，等他跑上前想要阻止，卻已是來不及了。

招弟沉默的聽林老頭把話說完，總算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她并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而且阿爸阿媽還有小弟對小智的誤解，對她生活的誤解也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化解的，多說無益，過多的解釋只會讓他們覺得她是因為心虛才掩飾撒謊的。

她回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此時天際已經有了微弱的亮光，只要有了亮光，天很快就會全亮的，再過一會兒，村民們都該起來了。

招弟迅速的在腦子裏想了下接下去該怎麽辦，現在對于她來說，抓緊時間找到小弟是最重要的，他一個人在外面已經過了一個晚上，這一晚上還都下着大雨，萬一他受了傷或者受了寒，那得盡快找到他送去醫院才行。

沉吟了半響之後，招弟站起身就往院門外走去，剛走到院門口，老張和老劉就看到了她的身影，打開車門迎了上來，跟在招弟身後的林老頭和林家婆娘這才注意到招弟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而是這兩人開車送她回來的。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自家閨女臉上鎮定的神情，林老頭夫妻也覺得心裏安定了很多，這會兒也有精神注意門外的這輛車和招弟身上的行頭了。

這如果不是先看清是自己的閨女，遠遠的從背後看，林老頭絕對認不出這是招弟，準以為是城裏來的千金**，這才半年不到的時間，招弟的頭發修成了秀氣的齊肩短發，身子也比之前在馬家坳的時候豐腴了不少，看着似乎也比以前要高一點，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不用手去摸，只是看就覺得是好料子，款式也是他從沒見過的，雖然他說不上來什麽新款舊款的，但看着就時髦。

而門外停着的那輛黑色的轎車，雖然因為長途奔波，又開了很長一段泥濘的山路不那麽幹淨了，但他認得那車頭的标志，那時李斯還在馬家坳的時候，他在他的手機屏幕上看到過這種車，一模一樣的車型，他之所以到現在還記憶猶新是因為李斯當時說出這車的價格時，他驚的下巴都掉了，李斯說這種車得三百多萬，這麽多錢，不要說林老頭沒見過，沒聽過，他連做夢都沒有做到過這麽多錢。

而自己閨女今天卻是坐着這樣的車回的家，還有兩個司機送她，再看她如今的派頭和打扮，林老頭心裏暗暗的期盼着，也許真如招弟說的，她過的挺好，不像他和耀祖想的那麽慘，這麽一想，林老頭的心裏多少還是好受了點。

林老頭和林家婆娘還看着招弟在發愣呢，這邊招弟已經吩咐老張開車送她去村委會了，其實村委會離她家不遠，走路過去也就是十幾分鐘的事兒，可招弟這麽做有她的理由，一個是開車怎麽的也比走路要快，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現在村裏流言四起，好些個居心不良的也許都等着看他們家笑話呢，要想發動全村的人出動幫忙找耀祖，那就得在一開始的時候用排場鎮住他們。

好心幫忙的自然能理解她着急的心情，不會多想，那別有目的的，也得讓他們看到幫忙找耀祖的好處，他們才會用心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