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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鐘來了位病人,今天鄧醫生值班,我跟着她下去。
新病人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夠高,壯實,下到大廳時她獨自坐在長椅上。
她翹着腳,自言自語道:“我要住院,看病。”
她的媽媽則站着和保安說話,“家裏給她看病花了很多錢,她在家打人,奶奶都打,這次一定要住院。”女人眼角皺紋裏夾着凄苦。
“嗯,醫生來了,你和她們說。”保安看見我們,用手指向我們。
鄧醫生和黃醫生接病人習慣不同,鄧醫生喜歡速戰速決,直接從門診醫生口裏問病人情況,而不親自去問家屬、病人。
她直接走到前臺,要病人的身份信息複印件。
前臺說:“還沒辦。”
鄧醫生說:“還沒辦叫我下來?”沒有複印件說明病人還沒交錢,不一定住院。
女人走過來,說:“一個月三千五太貴了。”
“大姐,你這是vip,肯定比其他的貴一點。”前臺聲明。
vip收費有兩個标準,三千五是最貴的,還有一檔是一千二,完全取決于病人戶口所在地,不同戶口報銷不同。
女人還在猶豫錢,遲遲不辦理,前臺便說門診取藥回家吃也一樣,她卻堅決反對,“不行,她一定要住院。”
她的身邊還提着桶,新病人的生活用品都在裏面,想必來院前就下定決心要住院。
“我要上廁所。”那個沒人搭理的女孩叫。
“媽媽,我要上廁所——”
女人沒有搭理她,保安、鄧醫生,在場的人都沒理她。
我悄悄問鄧醫生,“我可以帶她去廁所嗎?”大廳及周圍聯通區域沒有廁所,要想去廁所,就得用鑰匙打開鐵門,最近的廁所在探視區裏。
“不用。”鄧醫生不要我操心,以免多生事端。
那個女孩叫了一會沒人理她,也就不叫了,她站起來在椅子周圍轉悠,最後選在椅子腳邊,脫下褲子随地小便了。
我驚愕,其餘人卻沒什麽反應。
我收回沒見世面的樣子,裝模作樣擺出精神科醫生的淡定。
女孩的怪異行為還在繼續,她挺高興,尿完後踩小水灘似的玩尿,踩累了就坐在地上,用腳、小腿蹭,最後幹脆坐上去,褲子被她玩濕了。
女人苦着臉望着她的行為,卻沒有上前教育。
我站在鄧醫生旁邊當雕塑。
保安走過去管了,把她拉到牆邊靠着,直接用手.铐鎖住她的手,限制她的活動。
我沒想到我們醫院還會有手.铐,後來文主任告訴我,這是不合法的,但醫院還在用,因為好用。
女人終是咬着牙交錢辦理住院的,手續辦齊後護士就能上前為女孩做檢查。
女孩叫琪,第一次測血壓她不合作,護士略微兇了她一下才配合。
期間護士将琪的耳環、項鏈都摘了,她不願意,卻無力反抗。
護士放在凳子上,她就試圖用手夠,喊着,“還給我,我要戴。”
護士幹脆拿起來叫她媽收走。
铐着手.铐做完檢查後,“叔叔,把她手铐解了。”護士對保安說。
保安上前解除。
“還有鞋帶要取。”護士蹲下身子要将她的鞋帶取下。
琪閃躲拒絕,“不行。”
護士辦不成,便問女人,“有帶拖鞋嗎?給她換拖鞋。”
“有。”女人從桶裏翻出一雙紅色拖鞋。
“好了,不解你鞋帶,把拖鞋換上。”
“不要。”琪還是拒絕。
保安上前,直接鎮壓她坐在椅子上,讓護士動手脫鞋。
“不可以這樣,白色的鞋是天使,紅鞋是吸血鬼,不要換我的鞋。”琪啜泣起來,大力掙紮,保安都制服不住。
鄧醫生說:“看來要人幫忙呀。”她對着對講機說了幾句。
不久,護工帶着藍白病服的鐘和黃下來,他們上次幫辦公區搞過衛生的。
鐘熟門熟路,指着戒備吵鬧的琪問鄧醫生,“是她?”
“嗯。”
鐘痞裏痞氣走上去,惡狠狠的語氣,“在醫院不準鬧事,把拖鞋換上。”
鐘長得不好看,人又兇,琪安靜下來了,護士趁機給她換上。
“走吧,我帶你去病房。”護士說。
先前喊着要住院的琪不答應了,伫立原地不動,我猜是因為我們始終沒有溫柔對待她。
鐘不憐香惜玉,直接靠近要壓着她走。
琪比他高大,扭身推擋起來鐘根本壓制不住,還被打到,是黃上前兩人一起合作才制服。
琪發脾氣了,“我不要住院,我不在這裏住院。”
鐘朝地上啐了一口口水,“女孩子家家這麽橫。”随後手用力推搡着她朝電梯走。
琪的媽媽沒有出聲,除了要琪換鞋,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她舉起桶,“這些給她帶上去。”
護士瞄了一眼,說:“生活物資醫院發,衣服可以留兩件。”
“好。”女人蹲下身收拾。
後來琪被關到監護室。
回到辦公室裏,我問起鐘和黃的事,“鐘他們經常幫我們幹活?”動作太熟練了。
“哈哈,是,有時候有點事叫他們挺方便,事後給點犒賞就好,我們已有固定的幾個病人幫忙。黃還會做心電圖,下次集體做心電圖時,你可以叫他給你幫忙。”
我睜大眼,“厲害了。”都培訓出助理了。
社會功能的恢複對疾病是有好處的,鐘他們能替醫院做事也算是占了好處,但想起塵封的音樂室、棋盤室、器械室這些,又覺得醫院做得不到位。
中午午休時靜休息不叫喚了,二樓男病區傳來哭聲,嗚咽似小孩,原本以為是傻子戴在哭,他成天咿咿哎哎叫着,下樓去看,是曾。
他坐在地上哭啼啼模樣,和他高大身材完全不匹配。
“你哭什麽。”我說。
“我要回家。”他聲音甚至嬌氣起來。
“你才來住院,起碼也要把病治好,哪有那麽快。”
曾聽到又嗚嗚咽咽哭,手握成小拳頭揩眼淚。
看得我一陣尴尬,敷衍道:“早點休息吧,大中午的,大家都在睡覺。”說完我上樓,而曾實打實哭了一中午。
下午坐在辦公室看醫囑,我注意到東的醫囑沒有變,而東是早上查房說腳痛的那位。
我問黃醫生,“為什麽沒給他開藥呢?”醫院維生素還是有的,對這個症。
家屬送藥起碼要過一陣子,醫院可以先治療上。
“觀察兩天再說。”黃醫生說。
我不解,“觀察兩天?他的腳現在已經有異常了,不是早治療早好嗎?”
“他說他腳痛,你怎麽知道是不是真的腳有毛病,而不是他想見家人回家的借口。”
我吶吶無言。
我習慣了相信別人,而文主任、黃醫生他們行醫多年,他們對持有精神病标簽的人,本能保持懷疑,不信任。
“可萬一真腳痛呢?拖着只會嚴重。”
“那到時給他治療,我已經打電話和他家屬商量過了。”
“他家屬現在不送藥來?”
“還沒有确定,先不管。”
原來從黃醫生到家屬,都不信任東。
我望着電腦發呆,覺着精神病夠糟糕的,一旦失去他人的信任,便連自己的健康權也喪失一半。
四點鐘時下病區轉悠,唐主動喊住我,想和我聊聊。
我打開門,進去。
娟想一塊聊,但唐顯然不想要第三人插足,拉着我去無人的房間,娟見此沒有跟上來。
唐開始講述她的故事,這次她沒有騙人。
“我初中考上職業學校,但我爸覺得讀書不如打工,就沒讓我讀了。
“當時我姑姑勸我爸,說女孩子讀書出來找工作好,我爸依舊不讓我讀。
“我就去廣東打工了。
“那時候小也不懂事,雖然不用家裏花錢了,但也沒攢下錢。
“十九歲時遇到一個男人,談戀愛,以前沒談過,什麽都不懂,就一直跟他在一起,他也就是我現在的老公。”她神情變得憤恨。
“剛開始在一起還好,他會關心我,哄我,過了兩年後,他就不理人了,晚上總是出去唱歌,和朋友一起玩,也不帶我。
“我在家裏給他煲湯,做飯,對他好,但他還是那樣,我感覺他不愛我了。
“我想要跟他離婚,他不準,我家人也不準。
“反正他就是既不和我好,也不和我離婚。也不給我錢了,就拖着我。
“我就分開和他打工了,去新的地方,有同事給我介紹男人。
“我說我結婚了,但她們都不相信,看我年輕漂亮,不像結婚的。何況我老公從不關心我,不出現。
“就推薦了一個人。
“我當時一個人在外地也無聊,就沒事和對方發發短信,他說話很逗,很有意思。”唐的臉上浮現笑意。
“有次我回老家,他正好在當地上班,說見見。
“約的是晚上,卡拉OK,我從來沒有去過,我想了想答應了。
“我們約了一個地方,他來接我的,到了卡拉OK,除了他還有其他人。
“那天晚上他很紳士,而我一直比較聽話的那種,那是我第一次大晚上去卡拉OK,到十一點我說我要回去了,他就讓我走了。
“之後我們還有聊天,他也有約我見面,但是我都沒答應,慢慢地我們就不聯系了。”我在唐的臉上看到遺憾和懷念。
“而我老公,一直不關心我,我想離婚也離不成。
“我第一次進精神病院,就是他送我去的,我根本沒有精神病,但是我的家人寧願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我後來才反應過來,我爸爸媽媽不是我親生父母,因為從小他們就對我不好。
“有一次我工作累了,想回家休息一個月,我只不過早上起晚了,他們就說我、罵我,哪有人那麽對親生女兒的。”
唐絮絮叨叨很多,圍繞着生活的不幸與無能。
我終于看到了她的世界,她的精神異常誘因,卻無能為力。
我相信生物心理社會問題是精神分裂症起病的主要原因,難以承受的情境讓他們不得不改變現實,但源于焦慮,源于無能為力,他們被壓垮,思維便與現實的斷裂,從而保護自己。
而能壓垮他們的,注定不是他們能改變的,但他們仍能夠改變自己,只要轉變看世界的角度,轉變觀念,一切又會變好。可思維已經與現實斷裂,他們認知已失衡,他們不認為自己需要改變,他們牢牢束縛自己。
我傾聽了一個小時,待到了飯點,和唐分別前我抱了抱她。
她恹恹模樣,我心軟,再次違規,“我明天給你帶點紅棗來吧。”
“真的嗎?謝謝。”她開心笑起來。
“嗯。”我想我還是出于私心才做這些的,我也想無論我落入何種處境,至少有一個勇敢的人,願意摒棄其他,只來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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