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萊昂的手指搓了搓這根線, 他的本意是确認一下感知,但在手上輕微用力的瞬間,他的耳邊隐約響起了一聲細小的尖叫, 讓他的耳朵裏有點癢,嘴巴裏則好像嘗到了幹澀的沙土的味道。

“那是什麽聲音?”艾爾迪捂着耳朵問, “像是一只蟲子在我的耳朵裏尖叫。”

依舊是胖胖熊的嘴巴在回答他:“我剛才捏斷了一跟纏繞在你身上的線, 靈魂層面的那種,這應該是那根線發出的聲音, 而且捏斷了一根, 它們就都消失了。”

萊昂一邊說, 一邊思考着一個問題——到底是神酒葡萄的力量讓他看到了靈魂層面的世界,還是神酒葡萄加大眼萌讓他看見的?他将神酒葡萄的力量引導到了自己的雙眼。

艾爾迪:“你的眼睛在發綠光。”

不是瞳孔變成了綠眼睛的,是像兩個綠色的能源燈(燈泡)那樣發綠光。

萊昂眨眨眼, 他看到的世界也是多了一層綠色,但因為關閉了大眼萌,靈魂層面的視覺已經消失。這種世界多點綠的狀況雖然護眼, 但……還是不要了吧。

所以還是需要兩者相加,但是這段時間他幾乎是一個細胞一個細胞研究的, 也沒看出來大眼萌和普通的眼睛有什麽不同。難道是他的研究方式太科學了?他應該追求一下玄學或者神學?

算了, 現在不是思考這種問題的時間,以後再說吧。

萊昂開始尋找纏繞在他身上的腐爛綠顏色的絲線, 但是……沒找着,他身上是沒有的。

因為這些不明之線欺軟怕硬, 還是使用這種能力的東西, 能看出來他并非真正的孩童?

只是萊昂短暫思考的這一會,那濃郁的惡臭味道,已經消散了大半。感覺要不了多久, 就會徹底散個幹淨。

萊昂把大眼萌的那只手按在自己左眼的位置,保持按壓着揉了兩下,将大眼萌揉進了自己的眼眶,在眼珠的位置上就位。他又拿了一顆神酒葡萄仍舊嘴裏,再次憋住!

“出去看那些孩子?”艾爾迪看他完成準備,問。

萊昂忙不疊的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莊園宅邸,現在還是淩晨,但除了仆人們被趕去不知道什麽地方休息,其他人都等在門口。面對他們,這時候艾爾迪就是萊昂的嘴,即使兩個人都沒有事先商量過:“我們找到了那些孩子被盯上的線索,現在要去村子裏再繞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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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羅姆先生興奮的搓搓手:“實際上,我們可以把孩子們集中起來。”

“現在他們還沒有消失?”艾爾迪奇怪的問。

“沒有!他們還在。”哲羅姆先生搓着手,有些興奮,終于有一天,所有人都安然無恙的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覺了,“村子裏安排了巡邏的人,如果出事了,會有人在燈塔上用火炬傳訊。”

那個燈塔非想象中的高大筆直漂亮的燈塔,只是個兩層樓高的木塔,但周圍土地平坦寬廣,夜晚傳訊已經足夠了。

“那更應該讓我們走一趟了。你們的人去各家繞一圈,然後再讓各家帶着自己的兒女過來?更浪費時間,也容易發生意外。還是現在走吧,盡快解決這件事。”雖然哲羅姆先生的護衛們可以分開行動,但那些村人可沒有代步工具,來來去去的更麻煩。而且現在夜晚還沒過去,誰知道晚上會發生什麽呢?

“你們說得對,兩位小先生。”

等到上了馬車,一直苦思着什麽的霍根教士問:“只是知道了這些孩子被盯上的線索,意思是,還是不知道敵人嗎?”

“如果這些孩子身上的問題都解決了,那敵人應該就會自己找來了。”艾爾迪很溫柔的微笑,“其實我們今天晚上就很期待對方找來,不知道那些孩子現在是否消失了。”

霍根教士:“哦……那就好。”

“這個意思是,可能發生戰鬥?”坐在一邊同樣聽到了的哲羅姆先捂着自己的胸口問。

“是的,所以請放心。”

“……”不!我一點都不放心!

哲羅姆先生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霍根教士,他現在一點都不興奮了,他極其希望霍根教士告訴他,這兩個孩子在開玩笑,但面對他的目光,哲羅姆教士只是很快活的鼓勵着他:“別擔心,哲羅姆先生,事情就快要解決了。”

“哈……是呀……”哲羅姆先生能做的,也只是拿出一條手帕擦一擦額頭上汗水,然後忍着淚,在心裏向自然之神祈禱:神啊,請救救您虔誠的信徒吧!

哲羅姆先生這一生中,第一次感覺,莊園距離村莊太近,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甚至都沒能念完一份禱告詞,他們就必須下車了。哲羅姆先生也是真的不想下車,但為了家族的聲譽,莊園主的臉面,還有他作為一位父親的尊嚴,他只能盡最大的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顫抖的沖動,不過他下馬車的時候還是踉跄了一下……

“父親,您沒事吧?”騎馬跟着馬車,所以什麽都沒聽到的小哲羅姆先生及時攙扶住了老哲羅姆先生。

看着一臉無知的兒子,老哲羅姆先生表示:“我的兒子,我有點冷,你……”老哲羅姆先生想讓他回家去,但他想起了那兩個孩子最初是在他們家裏找到的線索,如果他兒子回去正好碰到來找麻煩的怪物呢?

“冷?我回去給您拿兩件衣服?”小哲羅姆先生不太明白,雖然現在是夜晚,但夏日的夜晚正是溫度最舒适的時候,怎麽還會冷?

“不不不!我剛才冷是因為出了汗,被風吹了一下。”老哲羅姆先生拉住了小哲羅姆先生——目前看來,留在那兩個孩子的身邊,竟然成了最安全的事情。

“真的?”

“當然!”老哲羅姆先生無比确定的點頭,你看我的汗越來越多!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好了!我們快跟上去!”

他們從最村口的一家開始,而不是傑裏米家。村口的一家人在這種時候被叫出來,顯然是彷徨緊張的。

開啓大眼萌的瞬間,萊昂驚訝了一下。艾爾迪身上的不明之線只有幾根,但是現在即使看不見那個孩子,萊昂卻已經能看見從房子中蔓延出來的,四處搖擺着張牙舞爪的不明之線。當這一家的兩個孩子被叫出來,萊昂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

這兩個孩子灰褐色的靈魂,已經被不明之線緊緊的糾纏住,在某些部位,已經很難分清這些不明之線到底是從外部纏繞在他們的靈魂上,還是從他們的靈魂裏延伸出來的了。

萊昂正準備多觀察一會,突然發現這些不明之線都開始整齊的伸展向了同一個方向,那個方向是——艾爾迪。

萊昂:“……”

他向旁邊走了一步,擠了站在那的艾爾迪一下,艾爾迪雖然奇怪,但他知道現在萊昂能看見他無法看見的東西,所以很自然的向後退了一步。在萊昂的視野中,那些伸展過來的不明之線在他腦袋上擡高了一個角度,可依舊锲而不舍的伸向艾爾迪。

萊昂擡手捏了一根,這次不再是無意識的撚動,而是有意識的用力一掐!

細小的慘叫瞬間響起,但這只是個開始,當更多的細小慘連綿響起。有了準備的萊昂,這次看得很清楚。這些不明之線的毀滅是連鎖的,從他掐斷的第一根開始,與它一起毀滅的也并不是真的一起,只是因為十分接近,所以幾聲尖叫聲連成了一聲,耳朵甚至無法分出先後。在這之後,下一批、下下批,毀滅是擴散的,也是連續的。

尖叫聲在連綿不斷中,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凄厲與恐怖,恍惚間,仿佛能看到無數人形掙紮在黑泥煉獄之中,這些人形沒有頭發,五官猙獰痛苦,他們一個疊着一個,一個拽着一個,每一個都比不久前死去的傑克更加的扭曲,每一個也都能伸出一只手,仿佛是求救,又像是……要把站在煉獄之外的人拉進去!

萊昂突然轉身,一把拽住了艾爾迪,他正在搖晃,像要後倒,又像是被誰拽住了要向前傾。

艾爾迪被萊昂抓住就是一個哆嗦,但他看清了是萊昂,下一刻他立刻吐了出來,并且膝蓋發軟。萊昂把他的一條胳膊挂在自己的身上,讓他靠着自己。但這時候,周圍的其他人也都在搖晃,那兩個被寄生的孩子情況更糟糕,他們開始吐着白沫抽搐,可他們的父母即使已經倒在了地上,卻也在扭曲着搖晃,就像是在跳一場奇怪的舞蹈,根本沒有辦法照顧兩個孩子。

萊昂擺了一下手,放出了“萊昂因子”。因子無法影響到那些黑線,無法吞噬它們,無法傷害它們——等到回家萊昂要試試把神酒葡萄的能量融合進因子裏,但現在不是時候。

這些因子也不是去進攻的,它們把要摔倒的人頂住,固定住每個人的身體,讓他們不會受傷。

兩分鐘後,最大的一聲尖叫後,所有的不明之線都消失了。他們用來恢複的時間,比因子湮滅的時間還要更長。他們都直接坐在了地上,即便注意形象的哲羅姆父子也不例外,他們渾身是汗,松開了領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霍根教士緩過來後,第一時間跑向了那兩個孩子,他觀察他們的狀況,給他們灌下藥劑,為他們施展神術。兩個孩子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但他們的眼神都有些呆滞。

“給他們一段時間恢複,如果不行,我可以帶他們去教會治療。”霍根教士說。

萊昂瞥了霍根教士一眼,說:“我們去下一家吧。”

所有人都害怕的哆嗦了一下,總覺得他們現在好像是更害怕萊昂,哲羅姆先生極其恐懼又敬畏的問:“還會發生剛才的情況嗎?”

“會。”萊昂看見他們都屏住了呼吸,“你們可以留在這,我自己過去就好。”

哲羅姆先生是十分的想答應下來的,可他還是說:“不,還是有個本地人和您一起比較好,我和您一塊去吧。”

“父親,我也……”

“你留在這!”哲羅姆先生一掃虛弱,嚴厲的瞪着小哲羅姆先生,他甚至大力揮舞着手臂,哲羅姆先生又對護衛們行禮,說,“非常感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盡職盡責,但這件事的詭異程度顯然超出了你們的職責範圍,我們說好的,如果危險性過大,你們可以退出。現在我只希望各位留在這,照顧我的兒子。”

護衛們本來也在為難,哲羅姆先生這種莊園主,根本沒有財力從小培養忠誠于自己的戰士。這些一二階的覺醒者戰士,都是臨時雇傭來的。他們都是口碑很好的冒險者,但再如何按照規矩做事,也沒有誰願意明擺着去送死。

哲羅姆先生的話,反而讓一些人不好意思,護衛們商量了一下,隊長和副隊長站了出來:“我們繼續跟在您身邊,哲羅姆先生。”

“非常感謝,我只能說,在任務結束後,我會以三倍的契約費用作為補償。”

兩人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更真實了一些。

他們走向下一家,不過剛走過第二間民房,萊昂就停下了腳步,把幾個大人招呼了過來:“霍根教士,你還是不要對那些孩子的家人保證能夠治愈他們的好。”萊昂講述了一下這些孩子身上纏繞的不明之線,接着說,“艾爾迪身上的不明之線是纏繞在他身體外圍的,它們消失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但那兩個孩子身上的不明之線有一些已經紮進了他們的靈魂,但那些不明之線消失的時候,他們的那部分靈魂,也跟着消失了。”

霍根教士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他們……他們不能恢複了嗎?”

哲羅姆先生也是一臉的焦慮:“他們只是孩子,人生才剛剛開始。”

“我不知道。”萊昂對着他們攤手,“我是戰鬥系,不是治療系的。”

他這話說得雖然有些怪,可大家還是能聽明白的。

“謝謝你的提醒,萊昂閣下。”霍根教士嘆了一口氣,這事他雖然感情上有些無法接受,但不怪萊昂,正相反,他十分感謝他,畢竟如果沒有萊昂的提醒,他傻白甜的大包大攬,不但會給他自己和教會找來麻煩,對孩子們的家長和親人來說,更是一種傷害。

“那麽……那麽如果不治療呢?不治療他們會不會好好的?”哲羅姆先生卻突然這麽提問,“我不是說邪惡不該破除,但是,在這之前他們都好好的。不不不,請不要誤會,我也不是在責怪您什麽,但是……”

“你沒聽明白嗎?那些不明之線已經開始寄生,現在寄生的部位可能不多,以後呢?”艾爾迪不快的看着哲羅姆先生,他可能确實沒有責怪萊昂,但他的眼睛裏有明顯的後悔,這就讓艾爾迪無法接受了,“幾聲慘叫就快讓你失禁的東西,你以為會是什麽和善的小可愛嗎?”

哲羅姆先生的臉紅了一下,他退後一步,嗫嚅着不說話了。

潛意識:凱爾迪……有點萌!

萊昂:這種被人站出來保護的感覺,有點陌生,但是……我可以!

“對不起。”哲羅姆先生瞬間把腦袋垂下來了。

霍根教士雖然很好心,但這時候也表示:“哲羅姆先生,如果你覺得我們的解決方式有問題,那麽我們也可以立刻離開。”

剛剛還道歉的哲羅姆先生,眼睛裏頓時出現了幾分動搖,他試探的問:“那麽、那麽能夠請您叫來循環騎士幫助我們的村子嗎?”

霍根教士隐蔽的翻了個白眼:“那隊騎士是為我們這個小隊服務的,我們走了,他們當然也要離開。不過,你可以等待下一隊人前來。”

哲羅姆先生立刻就慌了:“那、那還是不用麻煩了,就請幾位幫忙吧。我為我剛才的魯莽和短視道歉!”

艾爾迪看萊昂,卻發現萊昂根本沒在意什麽自己被指責的事情,正看着他傻笑呢。艾爾迪頓頓時也就撒氣了,他聳了聳肩,又站回了萊昂的身後。一行五個人再次開始上路,艾爾迪湊到萊昂身邊,小聲說:“以後你不要這麽好心,這個哲羅姆先生只是不想承擔責任,并非出于善意。”

他有後悔,卻沒有憐憫或心痛,他對那些孩子的遭遇本身并沒什麽感觸,他只是發現這件事就算解決了,也會傷害他的好名聲,還會給他帶來大量的後續麻煩——艾爾迪雖然年紀小,但他是穆勒聯邦最頂級的家族培育出來的貴族子弟,他很了解他們的思維方式。

“不止這位哲羅姆先生,以後所有的貴族都不要相信。對于貴族來說,家族才是第一位的,他們表現得善良或邪惡,都只是因為他們認為這樣的選擇才會給家族帶來更大的利益。”艾爾迪在心裏默默的加了一句:包括我的家族。

“知道,我不止不信任貴族,其他所有人我都不相信,我只相信你。”萊昂笑眯眯的說。

“那可是太好了,過兩天我就把你賣掉。”艾爾迪小小的哼了一聲,得意的揚起了小下巴,但很快就覺得不對,又把下巴收回來了。

費爾南也很喜歡昂下巴,但萊昂看他那樣子就像打斷他的下颚骨——後來他差不多做到了。可艾爾迪這個樣子,萊昂卻覺得很高興。這說明艾爾迪越來越在他面前釋放天性了。

第二個家庭,這家的孩子比第一家稍微好一點,他們身上被寄生的不明之線更少,在被萊昂掐斷後,這個孩子只是癡呆了一陣,很快就開始大哭,并捂着自己的幾個部位說很疼。那些部位的魂體,都有部分與不明之下一同消失。

第三個家庭、第四個家庭……出現異常越早的孩子情況越嚴重,孩子越多的家庭情況越嚴重,看來這些不明之線,是能夠互相影響的。

當他們走回到傑裏米家,傑裏米夫婦已經得到了消息,帶着自己的三個女兒滿含期待的等待在門口了。雖然他們也知道孩子們被“治療”後的情況各不相同,有的孩子現在還沒有恢複神智,但,總歸是能夠治療了,而且……

“她們晚上就不會再消失了,對嗎?大人?”傑裏米緊張的看着霍根教士。

“啊?不,不能确定。”霍根教士一直看着萊昂,因為他像面對剛開始幾個孩子那樣動手,而是看着這三個女孩子。

“為什麽是不能确定?!別的孩子都能治好?為什麽只有我的孩子不能治好?!”傑裏米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才多問了一句,但沒想到沒有問來安心,反而只得到了打擊。

“我們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事情已經徹底解決。”霍根教士皺眉。他們一路上都沒有看見村民,但并不代表村民們沒有看着他們,看似緊閉的門窗總會有一道縫隙,必然有人的眼睛在後窺探。這些人只看見了一個大概,并且聽不見什麽,卻能夠根據他們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這位焦慮的父親,應該就是聽到了傳聞。

“我、可是、可是丹尼爾說……”傑裏米顫抖着争辯,他依舊無法接受,即使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才是權威人物,但人總是更信任親人或者熟人,也更願意相信好消息。

“你的女兒們我治不了。”萊昂開口。

傑裏米整個人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雞一樣,梗了一下:“不!我不要求治好了!只要治!只要治他們!”

“真治不了,她們……其實現在還是不是活着,我都不能确定了。”萊昂看着那三個女孩,她們是最早出問題的,本來萊昂就有準備,她們的情況會是最嚴重的。可他也以為這個嚴重,僅限于一半靈魂都被侵蝕,但事實卻是他想得太好了。

這三個女孩的靈魂,已經徹底不是人的靈魂了。她們就像是真·植物人,水草成精?所有的不明之線,都不再是纏繞在她們的身上,而是密密麻麻的從她們的靈魂裏伸展出來,以一個輕緩的節奏,左右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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