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厲歲寒方向盤一打,沒說話,拐進陶灼家小區所在的路口。
陶灼等了一會兒,眼皮耷下來,給自己解安全帶。
他不知道厲歲寒現在是不是正在心裏罵他不識數,兩年前非把好麽生兒的窗戶紙捅個稀爛,現在人過來想糊一層報紙,剛鑲個邊兒,又被他一指頭給戳過去了。
這前前後後的關系就不能細想,本來前兩年不聯系也就這麽地了,只當他告白翻車,多喜歡的人經年累月的不碰面,感情也會慢慢淡化。
陶灼覺得自己已經平靜麻木了,可被厲歲寒冷不丁來這麽一出,他說出這些話是很暢快,可那暢快之後,心裏多少還是有些難受。
畢竟把話挑明也意味着,他跟厲歲寒徹底回不到過去了。
“那我走了。”陶灼又看了厲歲寒一眼,摸上門把手,“拜拜。”
然後他拉一下,沒拉開。
“車門鎖。”陶灼扭臉對厲歲寒說。
為什麽他每次想要潇灑離開總是這麽困難?
厲歲寒一只手還搭在方向盤上,他盯着陶灼看了會兒,食指的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
陶灼被他敲得心裏一突,心想不是吧?他是不是根本沒聽明白我剛才的話?同一段話再重複一遍豈不是太傻了?
結果随後就“咔”的一聲,車門鎖被打開了。
“誰說要跟你做朋友了?”厲歲寒說。
陶灼維持着要下車的動作,原地愣了愣,猛地轉臉再看向厲歲寒。
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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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下車了。”厲歲寒禮貌的提醒他。
還做了個“請”的手勢。
陶灼:“……”
陶灼把車門開了一半兒,一只腳都踩在地上了,又抿抿嘴,皺着眉頭坐回去。
厲歲寒眼睛一彎,真不是吹,就在對付陶灼的反應這方面,他向來十拿九穩。
陶灼簡直要被厲歲寒那笑微微的眼神給梗死,他是真的想一走了之,如果讓厲歲寒在這兒自說自話,不搭他的腔兒,估計也能讓他嘗一回吃癟的滋味。
可他實在是忍不住。
如果就這麽走了,就憑厲歲寒話裏的意思,和他這讓人捉摸不透的态度,陶灼得琢磨一晚上睡不着覺。
要說什麽就徹底說清楚,他真的不想再繞了。
“那你是什麽意思?”陶灼問,“總不能想說兩年過去了,你突然覺得也不是不能跟我處個對象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舌根一個勁兒往喉嚨裏縮。
“你還想麽?”厲歲寒反問他。
陶灼跟他對着看了一會兒,心裏的感受是非常的奇怪,也不知道是覺得好笑多一點,還是別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情緒多點兒。
他攏起來仔細品了品,最突出的心情仍然是疑惑。
“我看起來,”陶灼對着厲歲寒認真指指自己,還往前挪了挪,恨不能把臉直接怼到厲歲寒眼球上,讓他仔細看清自己的臉,“就那麽想跟你在一起麽?”
厲歲寒的視線先是跟陶灼對視,接着望向他開阖說話的嘴巴,最後左側的臉頰上。
陶灼的食指在臉上戳進一個小坑,厲歲寒下意識伸手想彈一下,陶灼手腕一翻,直接把他的手擋開了。
擋開後,陶灼沒有再看厲歲寒的反應,他這次是真的拉開車門直接下車,一點兒不猶豫,連個頓都沒打。
繃着腮幫子大步走出去兩米,想想實在是氣不過,他又一轉身擰回來,拉開車門補了句:“兩年了,厲歲寒,醒醒!”
把兩年前厲歲寒說給他的話還回去,陶灼一瞬間簡直舒爽到臉皮發麻。
本來想把車門給拍回去,轉念想想,那不還方便了厲歲寒?就得讓他自己歪着身子夠車門。
于是他幹脆把手一撇,讓車門就這麽大敞着,做出這麽點兒幼稚的報複,他像個小孩一樣,滴溜溜地跑了。
陶灼覺得他今天有點兒像被繞進時間裏了,總是不由地去想些沒可能的事兒。
比如他又在想,那個在大學重新遇到“厲害”的開心的陶灼一定想不到,幾年以後,他和厲歲寒之間會變成這樣。
其實別說想到再見面,一個僅在初二短暫認識了三個月的人,還是個家教,除了在高中那段最動蕩的青春期總是讓他想到同性戀,以及潛意識裏充當了一把讓他去當美術生的推手,其餘時間裏,陶灼沒事兒真不會想到他。
尤其在考上美院以後,他認識了第二個“活生生”的同性戀安逸,一切對于這個群體的好奇與疑問,都有了看得見摸得着的實例,“厲害”這個名字對于陶灼來說,已經跟他的生活毫無關聯了。
說是這麽說,可當初安逸性取向暴露的時候,陶灼和安逸本人還都沒有如今這麽坦然,全都吓了一跳。
那是在九月末,軍訓剛結束,要放國慶假的時候。
陶灼他們學校開學晚,大一新生直到九月中旬才去報道,整整三個月的暑假,他就跟齊涯到處瘋玩兒。
齊涯會玩兒,帶着他今天聚餐明天出游,學校和家在一個城市,他連行李都不用怎麽收,老爸老媽對他也沒有像以前對陶臻一樣,操心寶貝兒子要去外地上大學了,一家人都跟沒感覺一樣,陶灼就無所事事地瞎跑,一顆心都颠野了。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齊涯考去了別的城市,一所名聲還挺好的二本,開學比陶灼早了半拉月。
他倆六年都混在一塊兒,想想要分開四年,都覺得舍不得。
臨出發前一天,齊涯在家收拾行李,衣服扔了一床一地,陶灼就趴在他卧室的地毯上,也不幫忙,晃着腳喝齊涯的可樂看齊涯的漫畫。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瞎扯,從游戲說到學校,從老師說到同學。
說起齊涯曾經的某個女朋友跟他考去了一個地方時,齊涯把手上正疊着的一件T恤往陶灼腦袋上一扔,打斷他:“老婆,等我再見你,就該脫單了。”
“誰脫單啊,你啊?”陶灼盤腿坐起來,把T恤抖開看看,是他挺喜歡的一件,就擡手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抹掉,換上這件T恤,摸了摸,“這件給我了,好看。”
“你脫單。”齊涯無所謂的随他拿,沖陶灼換下來的衣服一指,“把你那件給我。”
“沒洗啊,你自己洗。”陶灼把衣服遞給他,倆人就這麽雞一句狗一句的對話,“我脫什麽單?”
“不洗,我撸管兒用,要的就是原味。”齊涯笑着擠了下眼。
“靠!齊涯你就一變态吧!”陶灼惡心得一個激靈,笑着撲過去跟他打架。
又胡鬧了半天,齊涯才重新疊着衣服把話題拽回來,說:“上大學了,認識新同學了,美院漂亮的女孩兒又那麽多,你怎麽都該談談戀愛了吧?”
陶灼從床上抽了條牛仔褲出來,跟着胡亂疊,随口說:“哪的事兒,你以為跟你似的,談戀愛還能算着來。”
“不想談啊?”齊涯嬉皮笑臉地湊過來拱他,往他褲裆上抓了一把,“小鳥灼還不想破殼呢?”
“你今天怎麽回事兒!”陶灼被他抓得“哎”一聲,差點兒蹦起來,連滾帶爬地躲齊涯,“沒完了是吧!”
“好好,不鬧了,”齊涯看陶灼脖子都紅了,知道他臉皮薄,笑得不行,忙哄他,“這不是馬上要分開了,舍不得我老婆。”
“至不至于啊,突然這麽娘炮。”陶灼想到這個心裏也不得勁兒,又去攬攬齊涯的肩捏了捏,“又不遠,兩個小時動車就到了,回頭我去找你玩兒。”
“行啊,就國慶吧。”齊涯立馬打了個響指。
“啊,啊?”陶灼眨眨眼,跟齊涯對着瞪了會兒,一塊兒彎腰笑了,“你就在這兒等着我呢吧!”
齊涯走後,陶灼才開始慢慢騰騰收拾自己東西。
從他家去美院就是出門坐幾站地鐵的距離,但宿舍還是要申請的,用陶臻的話說,大學裏剛認識的時候全是以宿舍為單位,不在學校住,四年下來連班裏人臉都認不全。
本地人對本地的學校沒什麽激情,終于等到報道,按部就班的把流程走完,六人寝,連人臉還沒認熟,他們就被拉去軍訓了。
軍訓是在一個專門的基地,跟學校宿舍還不一樣,十個人一間寝,還有十二個人的,各個系混得亂七八糟。
陶灼分去的宿舍正好沒有他們寝室的人,他對于軍訓的記憶就是大家都穿着髒兮兮的迷彩,也看不出個美醜,每天除了在訓練場上踢正步走來走去,就是半夜七死八活的聚衆祈雨,然後睡前跟齊涯在微信上喊苦喊累。
好不容易熬到兩周軍訓結束,回到學校都把迷彩服一扒,他瞬間又回到了臉盲的最初階段。
那天真的是陶灼相當疲累的一天,軍訓完的愉悅與放松一共湧上來,想到這一刻才是大學生活真正的開端,往後四年都不用再受這樣的罪,繃了半個月的精神瞬間松懈。
陶灼掙紮着鋪了床,又跟着寝室一起去學校澡堂擠了個澡,人已經快癱了。
他連老媽喊他回家吃飯的電話都打不下去,眯縫着眼睛說晚上再回去,得先睡一覺,那邊電話都不知道挂沒挂,他已經直接睡了過去。
再睜眼不是因為自然醒,而是睡夢中“嗵”一聲巨響,把陶灼從夢裏炸了出來。
他瞪着天花板緩了兩秒,才心如擂鼓的回過神。
寝室拉了簾子,光線昏昏沉沉,一屋子都睡成了死豬,不知道幾點。
陶灼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我的媽”,腰酸背痛地坐起來輕聲問:“什麽東西?”
“我手機掉了!”上鋪已經探着腦袋要下床了,也捏着嗓子,有些緊張,“不好意思啊!”
“沒事。”陶灼抓抓頭發,眯眼給他找手機,摸了半天才在他頭頂的床欄杆上摸到一根耳機,順着從地上拽了起來。
陶灼平時屬實沒有看人手機的毛病,也沒想看,但當時情況太特殊了——他迷糊着,手機屏幕上又動個不停,他不由地往屏幕上掃了一眼,整個人頓時清醒了不少。
這人在看片兒。
還是倆……男的那種片兒。
就在這時候,屏幕上方還彈出來一條消息:弟弟是1咩?
陶灼:“……”
上鋪手忙腳亂的撲過來接,嘴裏一個勁兒的說“謝謝”。
光線太暗,大家又都曬得黢黑,陶灼看不清他有沒有臉紅,自己倒是挺不好意思,迅速裝作什麽都沒看見,把手機背面朝上遞過去。
上鋪竄上了床,陶灼坐在下鋪愣了會兒,滿腦子都是那句雷轟轟的“弟弟是1咩”。
這是在交友?相親?約……炮?
他想起上鋪的名字叫安逸,軍訓前似乎也是白白淨淨,挺清秀的一個男生。
……是1咩。
這位安逸似乎……不怎麽安逸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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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