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厲歲寒和貝甜理所當然的站着,陶灼簡直是茫然的看着他們。

這二人組又在搞什麽?

張朵見陶灼沒反應,忙“啊”的笑了一聲,過去要拉貝甜的手。

貝甜皺皺臉,假裝沒看見她,揣着手繼續東張西望。

張朵只好改為摸了摸她的頭發,喊陶灼:“小陶老師,帶寶貝去教室吧!”

“是貝甜。”貝甜立馬糾正她。

“好的。”張朵配合地彎下腰,笑着跟貝甜平視,“貝甜。”

貝甜把臉扭開。

“不好意思,她性格比較自我。”厲歲寒饒有興趣地看了會兒,朝張朵輕聲解釋。

“現在的小朋友都比較有自己的個性。”張朵笑着表示很正常。

“讓寶貝……貝甜先去上課吧,”童童老師提醒道,“朵朵老師,你們班是不是也快上課了?”

這話是說給陶灼聽的,試課的孩子都來半天了,人家家長也在,他這個老師竟然跟截木頭似的戳在那兒,也不知道互動,這種問題在平常從不會出現,真是大大的不妥當。

陶灼看厲歲寒這架勢,似乎也是要來真的,明白今天是無論如何也得帶貝甜這一節課,只好調整表情假裝營業,對貝甜笑笑,說:“來吧,貝甜,我們在這間教室畫畫。”

厲歲寒把貝甜攥着他的手朝前松開,示意她過去。

貝甜過去沖陶灼點點頭,配合的說:“你好。”

陶灼在心裏狂吼你可真是個戲精啊!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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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裏八張桌子拼成一大張,其他小孩子們已經各自面對面的坐下了,正嘻嘻哈哈的說話。

陶灼把貝甜安排在離自己最近的位置,跟大家介紹了貝甜小朋友,看看時間,他給貝甜抽了條小圍裙,讓小班長幫貝甜把腰帶系成蝴蝶結,自己重新走出教室。

上課前肯定得跟來試課的家長溝通,厲歲寒果然也沒走,他正站在正廳前廊裏,在看兩邊牆上鑲裱裝框的一幅幅畫,左邊牆上是孩子們的優秀作品,右邊則全是畫室裏老師的作品。

“這張是你的。”厲歲寒不用看陶灼,直接沖某張素描擡了擡下巴。

那是一張琴女的石膏頭像寫生,是陶灼來應聘時現場畫的,當時老板給他擺放的角度刁鑽,也沒有打光,石膏後面就是落地窗,琴女秀美的臉龐大片隐沒于陰影裏,只餘一線側頰透着柔和的光。

“畫到什麽程度随你,光線也可以自己變一變。”老板是這麽說的。

陶灼就畫了張完整的素描給她,黑色的背景與背光的面孔層次分明,那一線透光的臉龐處理得特別漂亮,誰看了都挪不開眼。

之後他在畫室還畫了不少畫,老板喜歡這張,一直沒摘下來。

“是的。”陶灼看了一眼,禮貌的點頭,“右下角有我的名字。”

厲歲寒笑了,轉臉看着陶灼:“不看名字我也認得出你。”

他指指不遠處另一張沒署名的水粉畫:“比如這張。”

陶灼心情複雜的瞥他。

有關“創作”,全世界都默認着一句話:搞創作的多是瘋子。

這句話比較書面,被舉例的創作者們又都是各個領域開山怪級別的大佬,是真正的藝術家,就讓這話聽起來成為了一種調侃的褒獎。

其實更多時候,尤其在現在,大批大批的藝術生淡化了“藝術”的門檻,互聯網張牙舞爪鋪天蓋地,全民都能玩創作的“藝術廉價”時代,大家看到的更多是這群人矯情、敏感、無病呻吟。

不論是搞音樂的還是畫畫的,寫作的還是拍視頻的,不論真正的藝術家還是單純的愛好者,好像都比別人更容易情緒化。

——他們能因為一句質疑與指責天翻地覆,争吵、解釋、網絡自殺;也能因為一句看起來很随口的贊美,連着狂發十八條心情愉悅的微博。

這個問題他還曾跟厲歲寒讨論過,起因是一個拍了爛片的導演被觀衆罵了三條街,跳腳怒斥“看不懂就滾回家看動畫片”。

陶灼覺得不管再怎麽标榜小衆藝術,再怎麽表達自我,除非你刻成盤自己在家欣賞,否則只要上線了,這部電影在本質上就是一個“商品”。觀衆花錢買了你的商品覺得虧了,罵罵也正常,何必表現得這麽low呢?不是上趕着繼續招罵?就算是營銷,這姿态也太難看了點兒。

當時厲歲寒正好接了一個商業短片,聽了這話就笑笑,朝陶灼招手,說:“來。”

他給陶灼看未完工的短片,陶灼說挺好的,如果是我會想看完這個廣告。

“能在裏面看到‘我’麽?”厲歲寒問。

陶灼沒聽明白:“你?”

“一個喜歡創作的創作者,即使是挂鈎了商業,也會盡力在片子裏表達出他想要表達的東西。”厲歲寒說。

“就像你畫畫,你的每一張畫裏,其實都包含着一部分的‘你’。”

“從一個人的字裏能看出他是什麽性格的人?”陶灼問。

“差不多吧”,厲歲寒看着他思索了片刻,“不只是你的用筆,你的技法,你的繪畫習慣,也是你對這張畫的理解,你所希望表達出來的自己。這一點點的‘你’,可能你自己都沒有感覺到,但如果被一個陌生人捕捉到了,說給你聽,你也同樣會觸動,甚至會感動,這就是所謂的‘共鳴’。”

“同樣的,一萬個人罵他,但只有這條不帶髒字的評論讓他爆炸了,也正因為這人無意中戳到了電影裏真正的‘他’,對這個導演而言,被否定的就不只是他的一部電影,而是他自身的一部分。”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被看到,所‘希望’的肯定是共鳴,而不是否定,誰也不是為了挨罵在拍片子。”

“當然,這種反擊大可不必,”厲歲寒又看一眼那導演的微博,嘴角扯了扯,“丢人。”

在那時候,“畫畫”對于陶灼而言還只是一張又一張的練習,只是為了備戰藝考,是為了完成系裏總也畫不完的作業時,他對于厲歲寒的話一知半解,懵懵懂懂。

然而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真正願意畫畫:不只是臨摹與欣賞,而是自發的想要去創作某一張畫面,他突然就明白了。

“你的每一張畫裏,其實都包含着一部分的‘你’。”

“能在裏面看到‘我’麽?”

想到這兩句話,再看眼前的厲歲寒,陶灼突然就有些心裏發酸。

你确實能看到,你多牛啊。

他不開心地想,你就是那個看明白我的心意後,一句話給我否了的那個人。

“你到底幹嘛,”他邊問厲歲寒,邊從圍裙兜裏掏手機看時間,“帶貝甜過來試什麽課,我都說了我現在不想跟你再……掰扯什麽了。”

厲歲寒順着陶灼的動作,也看向他的圍裙兜。

畫室的圍裙是統一定的,小熊款,上面支倆小熊耳朵,肚子上三個兜,中間一個大的,估計是白肚皮,兩邊兩個小的,代表兩只小熊手。

除了老板的老公,陶灼身為畫室唯一的男同事,一開始戴這圍裙感覺自己真是特別賣萌,特別無恥,現在戴習慣了,有時候還能穿去樓下買杯奶茶,再大模厮樣的穿回來。

厲歲寒卻是認識真的多年,第一次見他這個模樣。

剛才一進畫室他就想笑,看陶灼低個頭從兜裏掏手機,有種說不來的可愛。

尤其那個靠近下腹的小白兜,就像個育兒袋,給他的感覺真是說不來的微妙。

厲歲寒伸伸手,往外扯了一下陶灼的圍裙兜。

“幹嘛?”陶灼狐疑地瞪着他。

厲歲寒一邊眉毛微微一揚,又改為并起兩根手指,貼着圍裙兜的兜縫,往裏插了進去。

陶灼:“……”

陶灼也不知道自己臉皮怎麽就想發燙,他抓狂的把厲歲寒的手拍開,差點兒跳起來:“你怎麽這麽變态!”

厲歲寒把那根士力架抽出來,對陶灼說:“昨天我的話還沒說完。”

“那你不能換個正常點兒的方式跟我說?”陶灼不接受這個理由,“還把貝甜弄過來,人家知道自己‘想學畫畫’麽?士力架還我,我要去上課了。”

“哦,”厲歲寒笑了起來:“怎麽用正常的方式,打電話?發微信?你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了?”

陶灼抿抿嘴,不接這話,伸手去奪他手裏自己的士力架:“沒什麽要說的,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對你沒感覺了,兩年了,不想跟你怎麽樣了,這次夠明……”

“知道了。”厲歲寒不給他士力架,還打斷他的話,“這次換我追你。”

陶灼一愣,剛攥到手裏的士力架又被厲歲寒給抽走了。

“歷貝甜包裏有吃的,你去吃她的。”厲歲寒非常、相當的自然,直接讓陶灼去吃貝甜的零食,沒對上一句話做任何解釋,好像他剛才只是放了個屁,完全沒做出任何不正常的發言。

“喲,小陶老師,”陶灼還沒回神,兩名年輕媽媽說說笑笑着從樓道走過來,看見陶灼就喊了一聲,“還沒上課麽?”

“啊,來試課的家長,說一下情況,”陶灼咽咽嗓子,腦袋空空地再看時間,都七點零二了,“不好意思,這就過去。”

兩人忙說沒事沒事,四只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厲歲寒,沖他點頭笑笑,厲歲寒也客氣地回以微笑。

“待會兒見。”他又看了眼陶灼,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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