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陶灼趴在教室的長桌上,支着腮幫子看貝甜畫畫。
這個班最近的課程是傳統文化,陶灼的課件,從各種老物件兒和民俗花樣裏找感覺,今天畫布老虎,在桌上擺了幾只布老虎用來寫生外形,裏頭的花紋讓他們自己找規律設計,最後用水彩上色,試着營造布料紮染的效果。
六個小孩兒,又是顏料又是水,輪流引導下來,優化他們的畫面效果,再簡單粘裱,一個個跟家長溝通完,送走,收拾教具和畫材……距離下課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個鐘了,厲歲寒還沒來接人。
貝甜倒是不急,戳一筆顏料蘸一下水,像一個沉默的野獸派,玩兒得不亦樂乎。
“貝甜,”陶灼喊了她一聲,抽了張紙擦擦貝甜花貓一樣的臉,“你小舅到底在想什麽?”
“嗯?”貝甜正忙着創作第二只老虎,嫌陶灼礙事,擋開他的手胡亂把頭發往耳朵後面別,又往耳朵上抹了道顏料。
“他帶你過來畫畫,怎麽跟你說的?”陶灼問。
“如果我來,你還給我買烤紅豬吃。”貝甜說。
陶灼:“……”
“是紅薯。他就直接這麽說?”陶灼簡直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好,有點兒哭笑不得,“你想吃麽?”
“嗯。”貝甜頭也不擡地晃晃腦袋。
“那走吧,帶你下樓去買,”陶灼站起來抻抻腰,忍了又忍還是受不了地向貝甜控訴:“你舅真是太不要臉了!”
貝甜把筆涮幹淨才放下,聽陶灼這麽說,咧嘴露出一排小白牙笑了一聲,門牙還缺了一顆,笑完很迅速地恢複表情,驢唇不對馬嘴地接了句:“他很忙。”
“哦。”陶灼跟坐在前臺的童童老師交代一聲,牽着貝甜往外走,“每天都很忙麽?”
“嗯。”貝甜點頭,“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
陶灼不知道該說什麽,心想一會兒電影一會兒吃飯的,還搞得跟真的一樣送你來試課,也沒看出哪兒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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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狐疑地瞥着貝甜,說:“不會也是他讓你說的吧,幹嘛,要打同情牌?”
貝甜奇怪地看他一眼,搖了搖頭,表示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陶灼在樓下便利店給貝甜買了烤紅薯和熱牛奶,貝甜學他把烤紅薯塞在自己的小圍裙兜裏,一手讓陶灼牽着,另一只手拿着牛奶喝。
出了店門,不要臉的厲歲寒正好在路邊停車,遠遠的朝這邊走。
看見一大一小兩個人從便利店出來,還穿着同款的一大一小兩條圍裙,他停下來看了會兒,不由地笑了笑。
“笑什麽,神經病。”陶灼小聲嘀咕,拍拍貝甜的肩讓她過去,自己轉身上樓。
他現在不能看厲歲寒,心裏亂,腦子也亂,兩個小時前那句“追你”已經繞着他的太陽穴跑八千多轉了,當時猝不及防,一句話直接給他撂懵了,現在則越想越莫名,整個人都很疲憊,還有點兒生氣。
什麽就你追,兩年沒聯系,張嘴就要追,用得着你追麽?
心底深處還有另一個不便示人的聲音,細聲細氣、有絲絲暗爽地喊着:早幹嘛去了?兩年前追你的時候怎麽不答應?裝得跟大頭蒜一樣,後悔了吧!
陶灼揣着圍裙兜在前面走,厲歲寒帶着貝甜跟在身後,進了電梯他也不看厲歲寒,守在按鍵牆前,從電梯廂門模糊的反光裏看厲歲寒的倒影,鼻端能嗅到淡淡的煙氣。
厲歲寒也沒撩撥他,只垂着眼皮問貝甜:“畫得怎麽樣,開不開心?”
貝甜簡潔地“嗯”一聲。
“小陶老師都跟你說什麽了?”厲歲寒又問。
貝甜思考了兩秒,開口回答:“說你不要臉。”
厲歲寒:“……”
陶灼:“……”
陶灼真是一邊尴尬一邊暗爽,差點兒沒忍住笑出來,他低頭揉了揉鼻子,用鞋尖翻來覆去地碾一枚幹癟的瓜子皮。
“哦。”厲歲寒冷笑,朝貝甜腦袋瓜兒上彈了一下,“你就這個學得快。”
電梯“叮”的到了,貝甜揉揉頭,跟陶灼回畫室摘圍裙,拿背包。
在童童老師的注視下,陶灼不得不裝模作樣地拿着貝甜的畫跟厲歲寒誇一通,說她膽大卻心細,狂放中帶着自己的要求,尤其稱贊了貝甜特別“坐得住”。
“別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她也不急。”陶灼說。
貝甜的畫是個什麽水平,厲歲寒搭一眼就看得出來,笑笑沒說話,只在聽到最後一句時道了個歉:“抱歉,工作室臨時開了個會,來晚了。”
陶灼把畫遞給他,示意拜拜。
“吃個飯吧,”厲歲寒接過畫,對陶灼說,“晚飯還沒吃,餓了。”
這茬不提還行,一提,陶灼差點兒心頭火起。
他的士力架!
“不了,我回家吃。”陶灼看也沒看他,轉身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厲歲寒帶着貝甜下樓,來到車前拉開車門讓貝甜先上去,說:“進去吃東西,我等陶灼,有話跟他說。”
貝甜懶得問他的事,讓上車就上車,開着暖氣降下車窗,吃她的烤紅薯。
剛坐穩當,厲歲寒從窗戶外伸條胳膊進來,掌心朝上沖她搓了個響指:“從你包裏拿條巧克力給我。”
貝甜給他拿了一條。
厲歲寒看一眼又送回去:“換那個帶榛子的。”
貝甜:“……”
過了十來分鐘,陶灼才拎着兩兜垃圾從樓上下來,身旁跟着蹦蹦跳跳的張朵。
他故意在樓上等了會兒,就怕下去遇上厲歲寒,結果到樓下還沒走兩步,兩道短促的喇叭聲揚起來,陶灼和張朵一塊兒扭頭朝路口看,初冬清冷的夜裏,一輛闊氣的大吉普亮着暖黃頂燈,厲歲寒靠在車門前,動作閑适,正從車窗裏抽回按喇叭的手,目标明确地望着他。
陶灼心裏冷不丁“噔”了一下。
不說別的,就厲歲寒這款臉,這款身材,這個總是漫不經心的勁兒,從初二到現在就在他的審美上拿得死死的。
“剛才那個家長?”張朵眯着眼瞅了瞅,小聲問,“是在叫你吧?你倆是不是認識?你要不要過去?”
陶灼在張朵連珠炮般的提問中猶豫了幾秒,對她說:“你先走吧。”
“哦好。”張朵見陶灼不想說,立馬就什麽也不問,朝他擺擺手,“明天見啦!”
“明天見。”陶灼把圍巾往臉上拽了拽,揣着兜,慢吞吞地朝厲歲寒那邊走。
好歹問問他在抽什麽瘋。
他給自己找了個滿分的理由。
厲歲寒等陶灼站定在跟前兒,手一擡,把夾在指尖的巧克力遞給他。
這是賠剛才的士力架?
陶灼看了眼口味,收了巧克力,沒吃,在手裏捏了捏,盯着厲歲寒開門見山地問:“你到底怎麽想的?當初我喜歡你的時候讓我醒醒,現在輪到你自己昏頭了?”
他說話時從嘴裏冒出淡淡的白氣,臉被圍巾包了一半兒,一雙透亮的眼睛直白又疑惑。
陶灼的氣性從來就是一陣陣兒的,生不起長氣,傍晚時厲歲寒撂下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就走了,他憋了一整節課,剛才小小的出了口氣,這會兒就只剩下純粹的莫名其妙。
“認識很多年,隔了段時間才發現喜歡一個人,”厲歲寒反問他,“很奇怪麽?”
陶灼腦子裏的問號都要從天靈蓋底下拱出來了,覺得不可理喻:“不奇怪麽?”
“你不是麽。”厲歲寒說。
陶灼張張嘴,一時間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好吧,恭喜你認清自我。”他暫且接受這個理由,有點兒想撓頭,他重新望着厲歲寒,眼神困惑,“但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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