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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青年男子,帶着一名少年,在雪地裏行走。天上飄着雪,然而一片雪花都無法沾到兩人身上。
這二人都做道士打扮,青年頭戴道冠,少年頭戴道巾,衣着俱是白袍鑲黑邊,還披着鳥翼般的月衣,腳穿十方鞋,背上負劍。青年手中,還拿着一個青玉柄的拂塵。
他們走起路來,看似不緊不慢,然而眨眼間,就走出去了老遠。
有那凡夫俗子見了二人,還以為見到了神仙,納頭便拜。
少年問:“師父,我們要到哪裏去啊?”
他的聲音在風雪中,也十分清晰。
青年答:“我們要去的地方,叫做歲寒山。”
少年又問:“歲寒山是什麽地方?我怎麽從來都沒有聽過。”
青年微微一笑,說:“歲寒山,是你師伯隐居的地方。”
少年睜大了眼睛,“我還有個師伯嗎?怎麽從來沒有聽師父你提起過。”
青年露出回憶的神色,說:“他好靜,不喜人打擾,所以我才不向人提起他。”
“原來是這樣。”少年若有所思道。
兩人走着走着,走到了一處山下。
這座山高聳入雲,覆滿冰雪,想必就是青年口中的“歲寒山”。山口有一處透明的屏障,若是普通人肯定看不出,但落在修真者眼中,就是主人設下的禁制。
青年看着山頂,揚聲道:“師兄,你師弟沈星文來看你了!”
若是有修真者在此,聽到“沈星文”三個字,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沈星文,是太清觀的觀主。
當今修真界,以三大門派為尊,分別是春秋書院、般若寺、太清觀,代表儒、釋、道,呈三足鼎立之勢。這三個門派歷史最為悠久,底蘊最為深厚,弟子也最為出色。
很少有人知道,太清觀觀主沈星文,有一個師兄。
“進來吧。”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聲音,似遠似近,似高似低。
話音剛落,山口的屏障就消失了。
兩人向前走去,沿着山路上山。
山路之旁,有許多樹,多是松樹,上覆冰雪。還有一條小溪,水面之上,漂浮着冰淩。時有仙鶴來去,發出長鳴。
少年看着山上的景色,說:“原來師伯住在這樣的地方啊。”
沈星文嘆了口氣,說:“他就喜歡這樣的地方,連太清觀都不願回去,嫌太清觀人太多,太過吵鬧。”
“師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少年眨了眨眼睛。
走了一會,二人行至山頂。
山頂之上,只有一座亭子,一間茅屋。茅屋旁邊,有一顆巨樹,不生一片葉子,樹幹上系着細長的紅綢,在風雪中飄動。
在亭子的前面,是一處斷崖。斷崖之上,坐着一個人。他頭發極黑,皮膚極白,整個人好似用冰雪雕成。他的腿上橫置着一把劍,他一邊擦劍,一邊朗吟道: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
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
淅淅風吹面,紛紛雪積身。
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
修真之人,通常容貌不俗,但是少年在修真界見過無數美人,竟是沒一個比得上面前人的。
沈星文見過自己的師兄蕭雪禪無數次,還是會為他的容貌所驚豔。他愣了一下,說:“許久不見,師兄風采依舊。”
少年恭敬地說:“太虛觀弟子衛鴻飛,拜見師伯。”
蕭雪禪睜開了眼睛,看向衛鴻飛。
少年看到蕭雪禪的眼睛,心中又是一震。那雙眼睛也極黑,卻也極亮。他見過漫天星河,都不如這雙眼眸。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寂寂無名,又為何會遠離塵世,幽居在這深山之中呢?
蕭雪禪啓唇道:“你,不錯。”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衛鴻飛資質非凡,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而且衛鴻飛有劍骨,與他一樣是用劍。他向來惜才,于是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扔給了衛鴻飛。
衛鴻飛接住那樣東西,發現是一柄小劍,劍身上刻着“飛雲”二字。這柄小劍只有巴掌大,看上去如同玩具一般,但只要輸入真氣,就會變大。
他身為太虛觀弟子,眼界頗高,一看就知道這柄劍不是凡品。如此貴重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收,于是看向了沈星文。
沈星文微笑道:“這柄劍,是你師伯當初拜入太虛觀時,觀主——也就是我與你師伯的師父所賜。如今給了你,也是緣分。既然是你師伯給你的見面禮,你就收着吧。”
“多謝師伯。”衛鴻飛對着蕭雪禪鞠了一躬。
這柄劍不僅珍貴,還有着特殊的意義。他得了這麽一柄好劍,心中對蕭雪禪又是敬慕又是感激。
蕭雪禪看向沈星文,“說吧,什麽事?”
他知道自己的這位師弟,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
想起自己的來意,沈星文肅容道:“正魔大戰在即,我希望你助正道一臂之力。”
“好。”蕭雪禪未經思考,就答應了下來。
除魔衛道,正是我輩應為。
沈星文先是一喜,随即又露出了愁容,“若不是沒辦法,我也不會打擾你的清修。除你之外,我不知道誰是‘血河魔尊’應無真的對手。”
魔界之中,有三位魔尊,其中以“血河魔尊”應無真修為最高。修真界中,幾乎無人可與之匹敵。
蕭雪禪與應無真交過幾次手,未分勝負。兩人都心知,彼此是對方的大敵。
蕭雪禪低下頭,看着自己膝蓋上的劍,劍身清亮,如一泓秋水。他說:“我的快雪劍,許久沒有飲血了。”
飲血,是劍的宿命。
沈星文問:“你是随我回太清觀,還是到時候再見?”
蕭雪禪淡淡道:“我不習慣人多的地方。”
沈星文雖然被蕭雪禪冷淡以對,也不覺得自己受了慢待,他知道自己的這位師兄是天性如此,“那麽七日之後,我們不歸谷見吧。”
蕭雪禪聽到“不歸谷”這個地名,眉頭微微一皺。
沈星文察覺蕭雪禪的表情變化,問:“不歸谷這個地方怎麽了?”
蕭雪禪撫摸了一下快雪劍,“沒什麽,只是覺得有些不詳。”
沈星文意味深長地說:“不歸谷,不歸谷,不知誰才是谷中的不歸人呢。”
……
沈星文和衛鴻飛走後,歲寒山又恢複了平靜。
蕭雪禪本以為自己能得一日的清淨,沒想到沒過多久,歲寒山上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人未至,酒香先到。
蕭雪禪一聞到這酒香,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好友,我又來打擾了。”許恺行拎着一壇酒,走到了蕭雪禪的面前。他身材高大,眉目俊美,雖然眼角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卻也沒有折損他的容貌。
蕭雪禪冷淡地說:“既然知道是打擾,你又為何要來?”
許恺行笑道:“我不來,好友一人豈不寂寞。”
“我不覺得寂寞。”蕭雪禪垂下眼眸。
許恺行坐了下來,與蕭雪禪面對面。他看着那張足以傾倒衆生的面容,可擁有這樣容貌的人,卻獨居于深山之中,無人欣賞。但是有的時候,他又慶幸蕭雪禪淡漠離群的性子,讓這個人只被自己看到。他說:“你這個地方,只有你一個人,還冷飕飕的,哪裏不寂寞。”
蕭雪禪沒有說話,繼續擦劍。
許恺行拍開酒壇上的泥封,酒香四溢,“來來來,我得了這麽一壇洞庭春色,馬上就給你送過來了,我夠朋友吧。”
他最喜歡的酒,就是洞庭春色。他每次帶來的酒,都是這種酒。因為他最喜歡的東西,就要與最好的朋友分享。
蕭雪禪接過酒壇,喝了一口。
沒有酒杯,兩人就着酒壇,你一口我一口,将這一壇酒喝完了。
蕭雪禪喝了半壇酒,有些微醉,面上染上了薄紅,好似擦了胭脂一樣。
許恺行看着這樣的蕭雪禪,呆了呆。
蕭雪禪雙目微閉,以手支頤。他本是極冷極淡,雪中白梅一般的人物,可此刻的他,像是能讓人攀折在手的白海棠。
許恺行縱然心動,卻也知道蕭雪禪不是花,而是劍。若是以為蕭雪禪能被攀折在手,就會被劍刃割傷。
他想起一件事,問:“我來的時候,看到雪地上有足跡,莫非歲寒山除了我,還有另外的客人?”
“是。”蕭雪禪點了下頭。
許恺行又問:“是什麽人?”
蕭雪禪答:“是我的師弟沈星文和他的弟子。”
許恺行接着問道:“他們來此,所為何事?”
“七日之後,不歸谷,正魔大戰。”蕭雪禪語氣森冷,甚至有一絲殺意。
許恺行想了想,說:“不如到時我與你同去,也為正道助力。”
“你是散修,未必要摻和正道之事。”蕭雪禪的心中,确實把許恺行當做朋友,否則他早就把許恺行趕出歲寒山了。他自己可以赴險,卻不願他的朋友,為了他冒險。
許恺行胡扯道:“我雖是散修,卻有心為正道之事出一份力。”
他是散修,行事亦正亦邪,心中并無正道。但他擔心蕭雪禪的安危,所以才提出要與蕭雪禪同去不歸谷。只是這份心思若是說出來,蕭雪禪肯定是不願他去的。
蕭雪禪看了許恺行一眼,“你既有心,那就同去吧。”
“好,那七日之後,我還會再來。”許恺行說完,飄然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出自寒山《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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