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魔頭年少:交易

妖怪的定義說廣泛也廣泛,說狹隘也狹隘,就像問人類的定義是什麽一樣,一時不會兒還真解釋不清楚。

要若按字面去理解的話,妖怪其實要分為“妖”和“怪”兩種不同的物種——動物有靈謂之妖,山石水土有靈則謂之怪。

不過,真界的文化在幾十萬年的動蕩和融合過程中,逐漸對“妖怪”這個詞形成了更籠統的、約定俗成的規定:非人物種都可叫做妖怪。其包括最基本的妖與怪,外加草木有靈而形成的精,共三大族,居于真界三境之綠林。

綠林的妖、怪、精,紅塵的人類,幽冥的鬼魂,真界三境一共就這五個種族,什麽魔頭啊神仙啊之類的東西,都是這五大族中像傳說一般的稱謂。壞人就是魔頭,修為高者就是神仙,管他是人是妖,仙魔不搞種族歧視。

不過,現在可不是研究種族歧視的時候……

問題是,長居綠林的妖怪,怎麽跑到紅塵一個凡人家裏來了?

隐瞞身份,意欲何為?

寧十九匆忙穿好衣服出來,陸漾在一樓樓梯口催道:“快走快走,別誤了晚飯時間。”

你他媽還想吃晚飯!

寧十九簡直忍不住要跳腳開罵,死命磨了磨牙齒,終還是苦苦忍了下來,拉了陸漾便往陸家府邸疾走,看看左右無人時,方才說道:“我有話問你。”

“一個問題一百兩銀子。”

“……”

寧十九額上蹦出了一根青筋,低聲咆哮道:“我哪來的銀子?!”

陸漾笑得像個狡猾的奸商,口氣卻有些嚴肅,因為他已轉口說起了別的事情:“我們華初和蠻荒打了三年,雙方互有死傷,戰局一直僵持不下,這事兒你知道麽?”

“這不是轉移話題吧?”寧十九不懷好意地盯着陸漾,大有他點頭就直接動手的趨勢,“我完全不知道。”

“孤陋寡聞之人。”陸漾直接忽視了他的前一個問題,只丢給他一個不屑的冷哼,開始講解,“蠻荒人多地少,且土地貧瘠,糧食一直不夠吃,故而一直都對物産豐富的華初國虎視眈眈。紅塵歷照神二二五年,華初歷三十三年,蠻荒遭遇可怕的三月大旱,糧食顆粒無收,餓殍千裏,蠻荒的王急得眼都紅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了命令,揮軍東征,親率一群餓狼朝我華初西北境撲來,并在一個月內連下七城,最終被堵在守玉關外,一堵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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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下七城,然後被堵三年?”寧十九哼道,“開玩笑嗎?”

陸漾正色道:“這可不敢打诳語。這一任的蠻荒王與前任完全不同,他被堵在守玉關門口,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守關大将谷殷用兵如神的緣故,另一方面卻是因為蠻荒王并不肆意進取,根本就沒有認真攻城的打算。他這三年裏足有兩年半按兵未動,只在吞并、消化攻下的七座華初大城。你要知道,那七座城的糧食産量幾乎就超過了蠻荒全境的總産量,這三年下來,蠻荒多增了多少人口?又多增了多少士兵?”

寧十九聽得動容:“這可比一個勁兒打仗來得陰險多了!你們華初就那麽傻,任着他們休養生息,吃飯睡覺生孩子?”

“我軍倒是想出關反擊蠻軍來着,然而蠻荒王也是一代軍神級人物,谷殷又善守不善攻,這三年竟真的只能眼睜睜看着蠻荒軍隊蹲在自己家門口,出關反擊戰一次也未曾勝過。”陸漾嘆息一聲,仰頭看着天,又是一聲嘆息。

“很好,我大抵是聽明白了。不過這一堆凡人戰事,你說與我聽作甚?”寧十九對陸漾顧左右而言他的功夫忌憚非常,時刻不忘提醒一句,“和我要問你的話——”

“無關。”陸漾立刻接口,“但和銀子有關。”

“銀子?”

“對。你要問我話,就拿銀子來問,一百兩銀子一個問題,恕不打折。”

寧十九怒極反笑,幹脆順着他的話說道:“好啊,那你說這凡人的破事兒和銀子又有什麽關系?”

陸漾慢悠悠地說:“今日午間十分,守玉關快馬來報,谷殷将軍今日今晨,遇刺身亡。”

寧十九不懂兵法,也不太清楚戰場上的各種勾當,但一聽這話就知不對,胡亂蒙道:“将軍遇刺?蠻荒王幹的?憋了三年,他終于準備再次打仗了麽?”

陸漾很詫異地看他一眼,對他的直覺似是感到有些意外:“正是如此。在我的上一世,谷将軍為國捐軀不過兩天時間,他守護三年的守玉關即告被屠。沒了同是軍神的對手,蠻荒王輕輕松松率軍殺入關內,屠城七天七夜,殺盡守玉城三十萬人口,百姓無一幸免。”

三十萬……

真界的修者加起來有沒有三十萬?

寧十九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

陸漾續道:“我後來分析原因,最初只道蠻荒王真乃一代軍神,破關屠城等同兒戲,後來卻發現并非如此。他之所以能幹掉谷将軍,三天攻破将防守措施做到了極致的守玉城,毫無缺漏地大肆搞屠殺,是因為他手下有一個修者。”

寧十九大吃一驚,重複道:“修者?不可能吧?”

陸漾沉重地笑了一聲,道:“嗯,我也希望這是假的。你我都知道,修者對上凡人,那将會是多麽大的等級壓制。按理說,修者一向高來高往,只想着求長生、證大道,誰會閑得沒事幫凡人打仗?偏生那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直殺得我華初邊境血流成河,戰死者不知凡幾!我爹奉命帶兵救援,軍行半路,卻被他以一人之力困死在游龍山脈中,出來時戰火已經燒到了京都……”

他頓了一頓,盯着寧十九,面無表情道:“國主大怒,陸家軍覆亡。”

簡簡單單九個字,寧十九硬是被其中鋪天蓋地的怨氣和煞氣逼得後退了三步。他悚然之餘,這才明白過來。

心魔!

陸漾的心魔!

正在揣測品味時,他聽得陸漾又恢複了漫不經心的語氣,悠然問他:“你不有想問我的問題麽?”

寧十九雖心神動蕩,卻仍記得更緊要的事情,張嘴就來:“你說你是妖——”

“等等等等,我可沒說現在回答你。要聽回答,請先付錢。”陸漾大搖其頭,豎起手指,仔細算給寧十九聽,“一個問題三萬兩,蠻荒王的腦袋值一萬兩,那個修者的腦袋十萬兩,蠻荒将軍級的腦袋一個五千兩。而陸家軍每死一個人,就扣你一萬兩。要問多少問題,就計算着怎麽殺人和救人吧。”

“……”寧十九對這種計算方法嘆為觀止。

只要陸家軍參與到了戰争中,死上幾個五人小隊,他就不僅一分錢賺不到,還會瞬間賠到姥姥家去!

陸漾這是逼他現在就去殺掉那個蠻荒修者啊!

殺掉蠻荒修者,殺掉蠻荒王,殺掉所有的蠻荒将軍,再保陸家軍一人不失,這樣估摸着也只能問五六個問題。這五六個問題至關重要,要怎麽問才能把陸漾的老底摸透呢……

他飛快地推敲計算,忽的醒悟過來不對:“等等……你叫我去殺人?”

陸漾斷然否認:“沒有,我只是要他們的人頭而已。”

“人頭都拎給你了,還說不是要我殺人?”寧十九怒道,“且不說我可不可以殺人的問題,随意指派我,你當我是什麽了?”

“當你是我的下屬啊。”陸漾一臉順理成章的表情,瞅了瞅天色,又摸了摸肚子,驀然笑道,“回家,吃晚飯去。”

那一頓晚飯吃得十分精彩。

席上,陸靈太小另有房間吃食,陸濟向來不參與家庭聚餐,所以本應只有陸徹、陸夫人、陸漾一家三口,現在則臨時添了一位陸徹的舊友雲棠,共計四人。

就是這四人,足足把一頓飯吃到了月上中庭,午夜三更。

起先,陸徹裝模作樣地訓了不出操的小兒子半刻鐘;接着雲棠就挺身相護,這兩人便狂吵起來,又吵了半刻鐘;然後陸夫人拉偏架,連哄帶罵,好容易才喝止住了這兩人;然而好景不長,陸徹在陸漾的有意引導下說出了守玉關的情報,所有人頓時興奮起來,激烈讨論了整整一刻鐘;讨論完,陸漾少主舉手表示武術有成,願意率敢死隊連夜奔赴守玉關,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直接刺殺蠻荒王;其餘人等自是絕不同意,陸漾卻口燦蓮花,滔滔不絕地分析自己前去的利與弊,居然一時半會哄住了其他人,只把在屋頂偷聽的寧十九吓了個半死。

他可清楚地知道陸漾對蠻荒那一夥人的恨意,他們可以說是陸家被滅族的最直接原因。要是放了陸老魔頭去那兒的話,蠻軍一個都活不下來!

別說陸漾現在沒有修習法術,也別看他平日輕浮浪蕩少年模樣,那可是真界古往今來一等一的大魔頭,**、下毒、放火、偷襲、偶爾借點東風,什麽惡毒手段他使不出來?一個修者和幾萬凡人大軍哪裏還撐得住他随便折騰!

在過去的五千年間,陸漾只怕做夢都在想着怎麽磨碎了那些人的骨頭蘸血吃,要說他腦子裏沒有一千個以上覆滅那些蠻荒軍的方法,寧十九是打死都不信的。

很好,現在的選擇就是——要麽陸漾自己去讨舊賬,大開殺戒,在屍山血海中重現大魔頭的卓然風姿;要麽就是寧十九老老實實接受他的條件,取幾個人頭,護陸家軍馬,把彼此的傷亡都降到最小。

選擇哪個?

……還用得着選擇麽?

陸漾吃死了他!

“上天有好生之德。”

寧十九憋悶了一整夜,翻來覆去地分析自己這次輸在了哪兒,第二天就冒出了兩個熊貓眼,和他被槍杆子抽腫了的臉倒也搭配。他從吊床裏掙紮着爬起來,這麽郁卒地和陸漾說道。

陸漾從床上坐起身,扭過來的臉顯得很得意:“你要去?”

“哼,準備好答案等着,回來我可要細細審問你!”寧十九做威脅恐吓狀。

陸漾果然被逗得大笑起來,重新仰躺下去。許久之後,寧十九聽他斂了笑意,輕輕道:“我倒是想親自去呢。殺人比想象中的更痛苦,也比想象中的更痛快,甚好!甚好!”

“……”寧十九皺眉,看着一位踢着被子的少年郎口吐如此話語,他覺得有些驚悚。

“啊——可惜啊——”陸漾在床上伸了個懶腰,語調一下子又變得浮誇起來,“可惜師尊死活不同意讓我去守玉城!唉,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走了之後,我們又讨論了一會兒,師尊堅持要帶我回蓬萊,今兒便要出發了。”

寧十九還在想着他剛才的那句感嘆,一時有些恍惚,只噢了一聲,也不知聽到沒有。直到陸靈小姑娘準時推門而入,他才一個激靈,如夢初醒般打了個哆嗦,滾下床吼道:

“蓬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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