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剎那昙花:不見
煉神還虛的境界是修行四階之第三,整個真界除了某些天資絕倫或是氣運亨通之輩,餘者的終極目标大抵就是這個——煉化神識,破空蹈虛,逍遙五千載。
至于說再更進一步,觀道、證道、掌道,煉抵達煉虛合道的第四階,這已是大多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追求了一輩子,花了幾千年的功夫,卻總也跨不過那臨門一腳。
而所謂的什麽長生不滅,合道成聖……傳說中的事,何必拿來讓自己鬧心?
因此,達到了此境界的寧大真人瞬間就已經跻身進了真界一等一的強者之列,其進步之快,足以讓全天下的修者羨慕嫉妒得想過來砍了他。
寧十九不是純粹的修者,他不需要克服修者修行時候的一系列問題,只要給他足夠的靈氣,也許他便能一直沖到第四境界大圓滿,成為指點天下江山的那幾人之一。
什麽?掌道?他自己就是天道的分支,哪裏還要掌別的小道!
可惜,由煉神還虛到煉虛合道之間的跨越似乎需要相當多的靈氣,具體多少……如果寧十九自己認認真真修行,大概攢個幾萬年就足夠了。
如果換算成洗髓培元丹的話……一億顆?
衆所周知,仙丹通常具有功能強大、吸收困難、見效緩慢、浪費率高等特點,若不是陸漾回家心切,甘願自作爐鼎,為寧十九轉化、淬煉、提純、讓渡靈氣,他吃一百顆洗髓培元丹都不見得能有現在這效果。
妖怪對天才地寶、神丹妙藥的利用率高得簡直可怕,而陸漾無疑是個中翹楚。他上一世生吞了好些類似陰姹天魅這樣劇毒又大補的東西,小小一枚洗髓培元丹對他來說,轉化起來自是毫無困難。
說轉化就轉化,棄本來的藥效于不顧,他可真是大方……
寧十九一邊急速飛着,一邊在心裏咋舌不已。陸漾蜷縮在他懷中,卻是心亂如麻。
不過半個鐘頭之前,他還膩在雲棠身邊哭笑打鬧,因為心裏隐隐的不安感覺而堅持回陸家看一看。雲棠最後無可奈何,只好把手裏剛讨過來的丹藥給人家送回去,又把陸漾贏回來的洗髓培元丹交給他收着,自己開始閉氣凝神,準備來一次超長距離的大瞬移。
一切都是在那個時候改變的。
天地驟的一黯,陸漾擡頭看去,只見頭頂的白色雲海突然染上了黑紅的顏色,狂風四起,周遭電光游走,猶如毒蛇吐信,冰冷而可怖。
他驚駭之餘,下意識地便要去拽雲棠的袖子,卻拽了個空,向那邊踉跄了一下,再站穩時,他就已經到了守玉城外的蠻荒軍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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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瞬移是成功發動了,可是雲棠呢?
陸漾四顧,只看到了一群臉上混雜着驚愕和猙獰之色的蠻荒軍,卻沒有看到那個青衣仙人的身影。
而他那時就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覺,不知從何而來,微妙而玄乎,就像天地至理一樣,靜靜地、不容置疑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雲棠他,消失了。
而下一個感覺就是:
陸家軍……
“到了!”寧十九忽的大喊一聲,對自己的速度很是滿意,“你瞧,沒事兒,練武場外頭的馬一匹都沒少,陸大帥他們根本就沒挪地兒!”
陸漾心裏一松:陸家軍基本都是騎兵,行軍打仗不帶馬匹出門那是絕無可能的。既然坐騎尚在,那所有人自然也都在。
不出門就不會招來禍患,眼下除非有個修者跑過來搞屠殺,否則陸家什麽事情都不會有。
感覺是錯誤的,那……雲棠也該沒事吧。
“降落。”他淡淡道,沒有讓寧十九聽出來他語氣中的如釋重負。
天上層雲不染,一碧萬裏,陸府門前的楊樹枝繁葉茂,知了在裏頭不知疲倦地大聲鳴叫着。陸漾快步入府,雙手攔在嘴巴前作喇叭狀,大喝道:“前線緊急軍情!”
他還是很想立刻見見他的家人、兄弟們,哪怕是看門的老大爺,喂馬的小厮,叽叽喳喳的丫鬟,他都想看一看。
确認他們存在,好好地存在,會因為他這一句玩笑話匆匆冒出頭來,然後笑着開罵——陸漾會非常有禮貌地一一道歉的,他想,也許請大夥兒去喝酒也不錯,這幾天他的酒量稍微比原來好了一些,但喝醉了也無妨。
可是沒有。
一息,二息,三息……
跟在後面的寧十九看見陸漾扶着大門的手微微抽動了一下,身子又要往前倒,趕緊過去想扶,陸漾卻拒絕了他難得的好意,重新站直身軀,一步一步往陸家府邸裏面走。
守門人的屋子裏還睡着他那條大土狗,聽到聲音,警惕地等了陸漾一眼,見是熟人之後,便又懶洋洋地躺了回去。
陸漾試了試桌子上的茶——是溫的。
“一個鐘頭之前,阿爺還在。”他這麽判斷道,“那個時候,我……”
寧十九接口道:“出現在了守玉關那兒。”
——剛剛和雲棠失去聯系。
陸漾心裏補充上這麽一句,皺着眉頭繼續邁步:“可惡,擅離職守,阿爺年紀越大,怎麽就越疏忽大意了呢。”
靠近大門的是陸濟的屋子,他一個人在偏房裏頭住,和陸家所有人幾乎都水火不容。陸漾本來不想去看他,但畢竟順路,也就無可無不可地瞥了一眼。
果然不出所料,陸濟不在屋子裏。
“我那大哥喜好權謀,癡迷官場,天天跑到皇城那兒游蕩,企圖和某位官員搭上關系,最好能面見天子,來個一鳴驚人。”陸漾這麽和寧十九說道,嘴角的笑容卻不像是嘲諷,倒更像是悲憫,“可惜,陸家從軍不從政,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唯一一條家法,整個華初都知道,所以沒人願意搭理我哥——公然違背老祖宗遺訓的人,和過只過一代的禽獸有什麽區別?”
寧十九默默地聽他說着,腦袋裏有一百句想嗆他的話,但他一句也沒有說出來。
陸漾又繞過一段小路,敲響了一間看起來很有童趣的屋子。
寧十九頓足望去:屋檐下有三五串海螺狀的風鈴,風一吹,它們便發出了嗚嗚的細小聲音,輕柔而悠遠;檐內有個做工精巧的人造燕子窩,不過裏頭并沒有睡着一只燕子媽媽,更沒有躺着幾只剛出殼的小燕子;門扉上那可愛的老鼠滾花球的大紅剪紙惟妙惟肖,剪紙旁邊粘了幾枚歪歪扭扭的五角星,五角星底下還挂着一串小巧玲珑的紙鶴……
亂七八糟,卻又頑皮可愛。寧十九猜測這是騷擾他不得安寧的陸靈小丫頭的房間。
果然,陸漾喚道:“小鈴铛,我是漾哥哥,你在裏面嗎?”
沒有人回應。
陸漾毫不猶豫地向門踢了一腳,冷着臉沖進門去,迅速地四下一張望,道:“……不在。”
寧十九也跟着進入了小姑娘的閨房。他覺得有些別扭,但裏頭很可能有什麽價值非凡的線索,他可不能遺漏掉了。
但陸靈的小小屋子看上去并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床鋪和書桌都保持着恰到好處的淩亂,既沒有外人侵襲的那種破壞性的雜亂不堪,也沒有下人整理過的幹淨整潔,就像是此時此刻屋子的小主人還在這兒,翻亂了書本,揉亂了被褥,吃的小零食落了一地的殘渣……
“鈴铛不在,怎麽丫鬟們都不過來收拾收拾?”陸漾揚起眉毛,對下人的懶散怠慢感到訝異和憤怒。不過,他很快就給自己找到了沒人來這兒的理由,“唔,看來我爹在發表什麽重要講話,把家裏所有人都集合到後院去了。”
寧十九不置可否,跟着他一路又跑過幾處院房,依舊沒能碰上一個活人。
陸漾死死咬着下唇,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陸夫人的卧室,沒人;陸徹的書房,沒人;他自己的屋子,沒人;小厮們的住處,沒人;丫鬟們的休息地,沒人;廚房,沒人;儲藏室,沒人……
眼看着再穿過一個小回廊就到了空地廣闊的後院,陸漾忽然停下腳步,問寧十九:“你說,他們在那兒麽?”
寧十九頓了頓,道:“在,都在。”
“嗯,這可是賊老天給出的預言,我就相信你吧。”陸漾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麽,他們就是不在那兒,也會在軍營裏的。”
他接着向前走去,自言自語道:“幾十口人,哪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寧十九心裏突的竄起了一股不安的感覺。
眼下這情景怪異無比,烈日當空,花開正旺,周遭一片和平,沒有絲毫外人來過的跡象,也完全未見混亂之處。寧靜穩重的氣氛和他昨天出發時簡直一模一樣,只是——
人呢?
在他的神識視野之中,方圓十裏之內,他只感覺到了自己與陸漾兩個人的氣息。
當然,他剛剛經歷了一次沖擊性的突破,神識尚未穩定,出了錯誤也是很正常的,眼見為實才比較靠譜。
後院也沒有人。
陸漾不死心地把每棵樹後面都瞅了瞅,暴躁地轉來轉去,怒道:“真的去軍營了?婦孺和下人們去軍營做什麽?為了弄出來一座空城吓唬我嗎?”
寧十九看他大有要挖地三尺、重新把陸家府邸再搜索一遍的趨勢,心下大感不耐,張開手臂道:“我帶着你飛吧,好歹能快一點兒。”
陸漾回頭看他,驚訝地挑起眉毛:“有這麽好的事兒?”
“還你丹藥的人情而已,快來!”
想到這是自己的一個吻換來的回報,陸漾再不猶豫,直接踢翻寧十九,騎到了他的背上。
寧十九:“……”
我堂堂天道分支,堂堂步虛階高手,堂堂……
陸漾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怒道:“發什麽楞?走啊!”
于是他們二人繞着軍營和陸家府邸來來回回轉了七八遍,不過依舊是沒看到任何一個人影。
只看到練武場上長/槍散落了一地,外頭馬匹悠閑自在地甩動着尾巴,酒桌上的被吃了一半的飯菜猶自溫熱未冷。
這就像是——
突然之間,正在像平日一樣玩耍、練武、喝酒的陸家當兵的和不當兵的人,都因為某種特別的原因,集體無聲無息地人間蒸發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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