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剎那昙花:命運
“他們難道步行出去玩了?不,不對,出去之前怎麽也該收拾一下屋子,最起碼也得把武器撿起來吧,我不記得我家将士們有如此惡劣的軍紀。”
“難道皇上微服至此,我爹率衆匆匆前去迎接?也不對,婦孺去見皇上幹什麽?”
“莫非真有一個閑得發黴的真人或者天君過來搞大屠殺了?但沒有血跡,也沒有屍骨,嗯……讓所有人一瞬間無聲無息消失這種事情的确可以做到……可是雲棠又怎麽解釋?”
陸漾負着手踱來踱去,嘴裏念念有詞。
他自己提出一個又一個設想,又自己一個接一個推翻,最後連“白日見鬼”這種理由都抛出來了,猶豫了好幾息,這才不情不願地否定掉。
“關心則亂。”寧十九坐在院子的大石頭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陸漾急得團團轉,心裏對這樣慌張的陸老魔表示不屑——當然他還是只敢腹诽,不敢直接表露出來。
因為就是這樣的陸漾,也依然可以蠻不講理地把他踢翻在地,打得他這個新晉真人滿地爬……這才是真真正正的“百日見鬼”吧?!
陸漾忽的一頓,對寧十九招手道:“下來!”
他這聲招呼打得殊為不客氣,寧十九板着面孔飄然而下,冷冷道:“何事?”
“人在哪兒?”陸漾向他逼近了一步,現在他比寧十九矮了不少——寧十九功力恢複,還提升了一大截,身形容貌早就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看上去更加陰沉可怕了——但氣勢依舊穩穩占據了上風。
寧十九再次居高臨下,突然覺得只到他胸口的少年陸漾如此兇狠,倒也頗為好玩,要不是目前的事态極其嚴重,陸大魔頭一不小心就要進入狂暴狀态,他說不得便要逗弄對方一番:“問我?我不知道。”
陸漾怒道:“你不知道?賊老天,你上管天下管地,號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現在我就問你一件事,你居然說你不知道?”
若天道真的無所不能,豈會讓你這魔頭上一世那麽随心所欲、胡作非為?
況且我也不是天道……
寧十九習慣性腹诽,口中卻辯解道:“天下如此之大,凡人無時無刻不在各種各樣的地方死去。陸家軍最多不過三四萬,而與這兒比鄰的守玉城裏有遠超十倍的人口,兩處相隔太近,戰亂一起,究竟誰死了,怎麽死的,就是天道也一時分辨不出……”
“陸某的人和其他人能一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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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漾憤怒地揪住了寧十九的領子,雖然他踮起腳尖、使勁兒伸長脖子的模樣有些可笑,但寧十九完全笑不出來。
他太明白陸漾那句話裏頭的含義了。
陸漾的人和其他人,的确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對于天道來說。
天下就算死了三百萬、三千萬人,只要和陸漾無關,天道自有許多法子把事态緩和下去,并最終通過長時間的調整,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哪怕只死了三十人,但那三十人是陸漾的親人朋友,恐怕事情的發展就不再能被天道順利掌控。
天劫都殺不死的大魔頭、傳說中的真界第一人,發起瘋來誰能制得住?
“我給你半刻鐘。”陸漾咬着牙冷笑道,“半刻鐘,你若還找不到我陸家的人,我立刻就入魔給你看!”
“陸小将軍息怒啊!”
寧十九最擔心的狀況到底還是發生了。他知道自己對陸漾的這個威脅毫無讨價還價的餘地,只能乖乖舉手投降,先用好話安撫即将失控的陸魔頭:“我好歹也在這兒生活過一段時間,這兒的人對我來說,呃,也有恩情,所以,嗯,我自然會竭力搜尋他們的蹤跡……”
陸漾死死地盯着他,似乎在驗證他說話時帶了幾分真心。
寧十九拼命放緩了聲音,慢慢道:“我說過,我一定會阻止你入魔的,所以——相信我。”
陸漾低低地哼了一聲。
寧十九繼續苦口婆心道:“你想想,讓你入魔于我有什麽好處?天道反而會增加無窮無盡的麻煩,真界甚至有可能又陷入動蕩之中……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咱們是休戚相關的。我們需要一致對外,沒錯,現在你先冷靜下來……”
寧十九從來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柔聲安慰別人,而不是直接做事不吭聲。但再一想那“別人”是陸漾,他也就釋然了:陸漾和別人不一樣,是值得他特別對待的存在,自己的一切都可以因為他而改變——連原則都可以,做事方式還有什麽不可以?
陸漾也對他的溫柔感到很是詫異,咧嘴微微苦笑了一下,松開雙手:“快去找人……放心,我很冷靜。”
結果他一松手,下一息就跪到了地上,艱難地撐着地面,想起身卻力有未逮。
寧十九大吃一驚,趕緊去扶他,卻被他疾言厲色地吼了一句:“找人!”
寧十九忍氣吞聲,聽話地跑去幹活。陸漾則在地上喘息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翻過身來,一屁股坐倒。
“原以為心境大成了的。”他默默地望着舉着雙手、閉着眼睛,試圖與天道正統取得聯系的寧十九,暗自嘆息道,“結果完全不比五千年前好到哪兒去啊,發現他們有出事的可能,我居然怕成這個樣子。”
他低頭瞅了瞅自己的手掌。
從去抓雲棠而沒有抓到開始,他的手臂乃至全身總是會突然失去力氣,而心髒在那個時候也會跳動得特別快,氣息紊亂,眼前發黑,腦袋裏不斷冒出“他們都死了,他們又死了……幹脆我也死了吧”之類的頹唐念頭。
他還是沒能保住陸家平安、師尊無恙。
重來一次,居然重蹈覆轍——不,是猶有過之。這一回,他連敵人在什麽地方、是否有敵人都不知道。
莫非這就是命運?是否命中注定了他必須失去所有愛他的人,即使一切外敵都已不在,他的家人和恩師卻還是得走上和他陰陽相隔的老路?
他能反抗天道,反抗法則,卻反抗不了命運……是這樣嗎?
這就是弱小吧。
在強大的命運面前,他一次又一次被捉弄,被遺棄,被孤立。無論他怎麽去争取,都難以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就算他拼了五千年,不惜身死以求償願,卻被天道、法則之外的強大力量一棍子打回原形,被迫重新品嘗因弱小無力而絕望掙紮的痛苦……
但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次與上一次有了些微的不同——
陸漾硬是撐着發虛發軟的身子站起來,又一次望向寧十九。
——有人陪在他身邊了。
這一回,在他每每要倒下的時候,那個面容兇惡的家夥都會及時過來扶住他,支撐他,讓他不至于陷入完完全全的絕望深淵中去。
這人要和他并肩戰鬥,還說什麽“休戚相關”……誰與他休戚相關了?
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是我的天劫!
雖然對寧十九表達出來的“齊心協力”、“一致對外”等同伴專有名詞表示不滿,但陸漾依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可是很快地,那還未完全展開的笑容迅速地被擔憂和恐懼壓了回去。
陸家到底發生了什麽?雲棠又發生了什麽?
他們還活着嗎?
如果他們真的死了,是誰殺了他們?
為什麽殺了他們?
陸漾煩躁得要命,準備再去兜幾個圈子,忽聽那邊跳大神也似的寧十九轉回頭來叫道:“找到了!”
“在哪兒?”
陸漾喜出望外,一步蹭了過去,扯着寧十九的衣服急急發問,眼睛閃亮得如映萬點繁星。
寧十九對他的失态并沒有說什麽,只是心裏暗自一笑,口中道:“沒找到人,只找到了……”
“沒找到人還說什麽!”陸漾大喜之下,接着便是大怒,“賊老天,你耍我嗎?”
“……敵人留下來的線索。”寧十九不疾不徐地接着把話說完,一指東北角的某處屋子,“你爹的書房裏,有……”
“有誰?”
“有畫。”
陸漾先是一怔,繼而氣得眉梢眼角都紅了,咬牙道:“不把話說完,你這呆子膿包果然是在耍我!”
寧十九也不和他吵,只一把扛起他,嗖的飛到了陸徹的書房前。
陸漾方才已經把這兒翻箱倒櫃地搜了很多遍,指望着能看到他爹收到的聖旨或密信,又或者能翻出陸大帥命令全軍和全家隐藏起來的手書,又或者是專門留給他的什麽線索……然而并沒有。
他在此處一無所獲。
再次回到了這兒,陸漾抓着門框,竭力消去超音速飛行帶來的頭暈和惡心,罵寧十九道:“剛才不見你那麽急,現在倒如此争分奪秒,好歹也考慮一下我的凡人身體啊……”
寧十九敷衍般的随口道歉了幾句,走進陸徹的書房,從一堆被陸漾憤怒地扔到垃圾桶裏的廢棄稿紙中抽出一張,攤平了褶皺,翻來覆去地觀看。
陸漾搖搖晃晃走過來,一把奪過廢紙,瞪着上面不知所雲的塗鴉道:“這就是線索?哪門子線索?”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天道有如此傾向。”寧十九琢磨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和陸漾解釋天上那些玄乎的事兒,不過陸漾也不甚在意。
他直截了當地發問:“天道說我該怎麽做?”
寧十九想給他解釋“天道是不會說話的”,但就像解釋人類的思維和語言是兩碼事一樣,他完全找不到言簡意赅的表述方法,便不去深究細節,只是道:“血。”
“什麽血?”
“你的血。”寧十九指指陸漾,又指指他手裏的那張紙,“據說……答案藏在就被鎖在了這紙上的一幅畫裏頭,而你的血會把那幅畫顯現出來。”他頓了頓,有些同情地道,“要很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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