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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曉媛腦子裏一片空白,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看見了撲面而來的安全氣囊。

氣囊的彈出速度在每小時三百公裏左右,沒系安全帶的情況下,拍死個把魯智深也不在話下。

生死一瞬的時候,什麽鬥氣吵架、争風吃醋,都成了不值一提的雞毛蒜皮。

江曉媛腦子裏只有一句話:“我不可能就這麽死了吧?”

然而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後,預想中的劇痛卻沒有如期而至,江曉媛眼前突然一黑。

飛馳的車輛,颠簸不平的街道,大樹,驚慌的路人……突然全部從她面前消失了,她整個人忽然失重,好像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将她從車撞樹的驚悚場景裏剝離了下來。

江曉媛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場景中,周圍沒有聲音,也沒有光,只聽得見自己的心髒和動脈在歇斯底裏地鼓噪。

她手腳冰涼,一身冷汗地在原地呆愣了足有半分鐘,終于驚疑不定地回過神來。

這是哪裏?

怎麽回事?

忽然,身側傳來一聲輕咳,江曉媛渾身的汗毛一齊稍息立正,本能地旁邊錯了半步,八公分的細高跟不負衆望地崴了她的腳脖子。

一只冰冷的手在她五體投地之前攥住了她的胳膊,同時,江曉媛也看清了面前的人——正是咖啡廳裏那個長得像假人的黑衣男子。

他領子上有一枚硬幣大的紐扣,發出柔和的白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那張仿佛電腦合成出來的臉。

蒼白,毫無血色。

江曉媛一提肩膀,猛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戒備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不過他真是人嗎?

“請跟我來。”黑衣男子像是看不懂江曉媛的戒備,自顧自地提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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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地方?”江曉媛強壓下驚慌,色厲內荏地質問,“你又是怎麽回事?你是誰?”

“我是燈塔助理,”黑衣男子聲調毫無起伏地回答,随即又重複了一遍,“請跟我來。”

他說話聽起來好像自動答錄機,字正腔圓,虛情假意,總而言之,不像活物。

江曉媛雙臂抱在胸前,一動不動,心想:“我憑什麽要跟你去?”

她不動,自稱燈塔助理的黑衣男人居然也沒有等她,他踏着某種奇異又固定的韻律,一聲不吭地往前走去,動作僵硬又精确。

所以說這黑不溜秋的……到底是一只什麽?

機器人?僵屍?

江曉媛屏住呼吸,信馬由缰地讓想象力馳騁了片刻,幾乎看見這黑衣男子下一刻就回過頭來,沖她露出一口青面獠牙。

她狠狠地激靈了一下,意識到随着燈塔助理這麽一轉身,唯一的光源也離她遠去了,江曉媛本沒有怕黑的前科,此時卻忽然有種從心而起的寒意,這裏的黑暗好像有生命,張着嘴等着将她囫囵個地吞下去。

她後脊蹿起一層冷汗,她猶豫了片刻,到底不情不願地拔腿追了上去。

江曉媛邊走邊活動着自己的手腕,她在國外參加過半年的跆拳道社團——跆拳道本身作為一項體育賽事,已經基本退化為花拳繡腿,更不用說她是抱着泡美男的初衷跟去湊數的,其學習功效基本等同于比別人多做了幾套廣播體操。

江曉媛努力地回憶着教官教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招式,評估着自己能撂倒前面這個人的可能性。

就在這時,一道強光突然刺痛了江曉媛的眼睛。

她看見廣袤的黑暗中有一道筆直的光柱橫掃而來,那光如無中生有一般,一眼望不到頭,長而筆直,犀利而雪亮,好像從世界盡頭席卷而來,摧枯拉朽一般地破除萬丈黑暗,轉眼就殺到了她面前。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将雙手擋在眼前,那光柱從她身上碾壓而過,又繼續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奔湧而去。

燈塔助理終于再次開口說了句人話。

“不用怕,”他說,“只是燈塔的光柱,上來。”

江曉媛随着他的話音擡起頭,整個人呆住了——

她看見黑暗中有一條浮在空中的天橋,影影綽綽地架在無限陰影深處,像是連通着另一個世界,臺階好像浮在空中,疊起層出不窮的前途未蔔。

燈塔助理站在兩層浮階上,半側過身,沖她伸出一只手。他那有一點偏棕的眼睛裏有一層一層、如流光溢彩似的紋路。

江曉媛看見那雙眼睛,情不自禁地脫口說:“你……是個人?”

“這是區域三中所有平行空間的監測站,”燈塔助理好像沒聽見她的問題,居高臨下地說,“你知道什麽是‘平行空間’,對吧?”

江曉媛的榮譽畢業證上只有一個被壓扁的煙灰缸,聞言把眼睛瞪成了圓形。

燈塔助理不以為意,淡淡地解釋說:“有無數時空與你所在的時空并行存在,它們永遠不會有交點……簡單說吧,假設你走在十字路口上,你可以轉入任何一個方向,直行的你,左轉的你,右轉的你,甚至後退的你将會從這一刻開始,引發一系列完全不同的事件,也就是四個平行空間,每個平行空間中都有一個你。”

突然有了四個分身的江曉媛面對着自己的三頭六臂,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每一個燈塔管着一定範圍裏的平行空間,”燈塔助理說,“燈塔檢測到你所在的時空将會發生時空震蕩……就像地震——我是本次震蕩的監測員,由于你在時空發生震蕩時,剛好身處震點上,現在你暫時被震脫了原有時空。這件事是我的錯,我沒能及時處理,很抱歉。”

江曉媛輕輕地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下,懷疑這是做夢。

可她那被“吃喝玩樂”與“買買買”占據的腦子裏,怎麽可能做出這樣匪夷所思的夢呢?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邁開雙腿走上了臺階,行至中途,她不由得回望一眼,來路漆黑一片,除了前方燈塔助理領子上的微末光源,她別無依仗。

她有種自己正踽踽獨行的錯覺,一股毫無來由的恐懼沖進她心裏。

江曉媛忍不住開口問:“送我回我的時空……送到哪都行嗎?比如能讓我重新回到小時候嗎?”

燈塔助理沒有對她的愚蠢表達看法,盡職盡責地回答說:“你方才可能沒有完全聽懂,假如你回到了自己小時候,那裏将成為另一個平行時空,再也不是原來那個了。”

江曉媛從小數學物理沒及過格,聽得雲裏霧裏,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可是心情紛亂,頭腦過載,她一時又理不清頭緒。

臺階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如同要沖破宇宙的高塔。

江曉媛用力咽了一口口水,跟着燈塔助理走進高塔,她像暢游地獄的但丁,正走向不可思議。

燈塔中有星羅棋布的光,乍一看彼此交疊,其實互相并無幹涉,像一塊複雜的立體棋盤。

兩人一路走到了高塔底部,映入眼前的是一個小高臺,像中學老師的講臺,高臺旁邊飄着各種看不懂的坐标數字。

江曉媛的腦子裏卻“嗡”的一聲——她看見臺上擺着座椅與方向盤,分明是一輛車的駕駛艙!

後視鏡上挂着熟悉的挂件,安全帶安安靜靜地垂在一邊,安全氣囊彈出了一半,細碎的玻璃碴懸空靜止,好像某個時間某個地點的精确截圖。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又一步。

燈塔助理打了個指響,臺上驀地燈光大亮,被照射成一部燈光聚焦的舞臺,而江曉媛就是那個即将粉墨登場的小醜。

“不……”江曉媛不住地往後退去,好像越是遠離那座高臺,她就越安全,語無倫次地說,“你你你不能把我送回去,我不能回去!”

燈塔助理:“你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裏,被時空風暴掃下來,總要被送回原本的時空坐标的。”

江曉媛難以置信地擡頭看着他玻璃球似的眼珠:“我撞車了!你看不見嗎?你瞎嗎!前擋玻璃都碎成那樣了,我連安全帶也沒有系,我會死的!你有病嗎?”

燈塔助理神色不變,燈光在他臉上打出一圈瓷一樣的瑩白。

這會他又不像人了,像是個不近人情的人形容器。

燈塔助理說:“那說明這個時空中的你本來就應該在這個時間點上死去,有什麽不對嗎?”

江曉媛目瞪口呆。

“這人是變态嗎?”江曉媛感到自己頸側的血管“突突”亂跳,心想,“這變态的地方,變态的人,不行,我得跑。”

燈塔助理向她走來:“傳送馬上開始了,請過來一些,以免傳送發生偏差……”

江曉媛的手在鬥篷下劇烈地顫抖着,突然,她猝不及防地向前一撲,猛地用肩膀将燈塔助理撞到一邊,誰知這燈塔助理看起來身材高挑,人卻輕得和紙片一樣,被她一撞就側歪出去,江曉媛沒想到居然這麽順利,也愣了一下,但她在關鍵時刻竟然也是有點決斷的,立刻反應過來,奪路狂奔。

江曉媛向來只擅長塗脂抹粉,跟運動從來八竿子打不着,此時腎上腺素飙升,全身的潛能都被激發出來,好像突然練成了輕功。

可是她沒能輕出多遠,忽然,她好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抓住了。

江曉媛的兩條腿還在絕望地往前奔跑,人卻不住地往後退去,越是跑,那亮着光的高臺與可怖的駕駛艙離她就越近,好像她身後追着個黑洞,無處不在的引力場不斷地蠶食鯨吞着她。

色厲內荏的江曉媛所有的勇氣終于流瀉一空,她快要被恐懼壓垮了:“等等!求求你,我不能死……救命!我、我才二十五歲,我父母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不可以死掉的!我、我還有……對,我還有工作,我還有好多事沒做,我不能死在這麽莫名其妙的地方!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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