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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助理毫無觸動:“抱歉,我聽不出你這句話的合理性在哪裏,任意一個空間中,每一秒的時間單位裏,都有無數比你年幼的生命體因為各種原因死去,他們也未必不是獨生。只要是生命,沒有不能死掉的,”
見江曉媛實在太驚恐了,燈塔助理竟還試着安慰了她一句。
他誠懇地說:“你就算現在不死,将來也會死的。”
江曉媛:“……”
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軟硬不吃的愣貨,一時間被嗆得接不上話。
這時,她的後腳跟碰到了一個硬物,江曉媛猝然回頭,發現那高臺居然已經近在咫尺了!
一只看不見的手正在将她往致命的駕駛艙中推,江曉媛本能地揮着胳膊,那些本來凝滞在空中不動的碎玻璃在觸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間,“活”了過來,沿着既定的抛物曲線形單影只地飛了出去,在她手腕上留下了幾條淺淺的傷口。
細微的疼痛打破了江曉媛最後一絲幻想——這是真的,不是鬧着玩的,那個穿得像個棺材的變态真的打算把她塞進一輛剛撞完樹的車裏。
江曉媛歇斯底裏的尖叫起來:“這是謀殺!謀殺!啊——”
燈塔助理面不改色地辯解:“我沒有謀殺你,撞你的又不是我。”
江曉媛徹底絕望了,她方才有多僥幸,此刻就有多憎恨所謂的“時空意外”,如果沒有這一出,那她最多是在猝不及防中出了事故,可能幾秒鐘之內就能不痛不癢地去見米開朗基羅——總比這樣一點一點地看着自己接近死亡強。
二十分鐘以前,江曉媛還覺得自己無比強大,她手裏捏着馮瑞雪巨大的一個把柄,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戳來刺去。她甚至覺得只要自己願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她買不來的,然而此時,江曉媛卻好像一只渺小的螞蟻,一陣小風都能将她掀翻在地,一片樹葉都能把她壓死,這世界上卑鄙的風雪雨露都掌握着她的生殺大權。
一個人在要死的那一刻,家財萬貫也好,美貌傾城也好,權勢滔天也好,都煙消雲散去了,她成了世界上最下等的人,只要能讓她再活一分鐘,她怎麽樣都願意。
就在這時,高臺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暫停——傳送程序,暫停。”
江曉媛頓時被撂在了半空,她八爪魚似的匍匐在地,恨不能十指長出吸盤,與皇天後土化為一體。
她的帽子飛到一邊,長發糊了一臉,心肝五髒全都是冷的,江曉媛一邊冷得哆嗦,一邊順着燈塔助理的目光擡起頭,看見不遠處另一個帶着發光紐扣的人緩步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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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助理靜靜地開口問:“明光,你幹什麽?”
來人沒有回答他,徑自走到江曉媛面前,端詳了她片刻,他溫文爾雅地笑起來,彎下腰沖她伸出一只手:“小姐,還好吧?”
江曉媛從死地裏哆嗦回來,整個人還蒙着,被對方閃得頭暈目眩。
這個人的臉也像電腦合成的,可是合成得十分巧妙,無處不美,美得幾近不辨男女,乃至于帶着一股說不出的虛假。
明光輕輕一提褲腿,蹲了下來,專注地擦掉江曉媛臉上橫豎撇捺的淚水。
“我同事的這裏,”明光指了指自己的腦子,“缺了一段程序,和人溝通有些問題,真對不起。”
江曉媛一聽,敢情自己是差點讓一個腦缺件的人整死,頓時委屈得哭得喘不上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明光的袖子:“我……我……”
明光十分理解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轉向燈塔助理說:“一個人猝死,和她在健康情況下預知自己走向死亡,但無法阻止的內心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沒有權利把這種極大的痛苦強加在別人身上。”
終于有一個會說人話的了,江曉媛一時感動得無以複加。燈塔助理卻皺起了眉——他這個動作倒是非常人性化。
“她為什麽會被時空風暴剝離?”明光繼續說,“我看了這次時光風暴的記錄,根本原因還是你把路徑計算錯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應該負一點責任嗎?”
燈塔助理深深地看着這個名叫明光的人,那雙極端類人的眼睛裏陰晴不定。
明光轉向江曉媛:“好了,別哭了,我替你請求啓動糾錯程序特殊條例。”
燈塔助理:“但……”
明光擡手打斷他,垂下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冷漠,語氣依然是溫和的:“助理,對當事人來說,時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當下一刻的感受,你讓她在死亡前一秒停留了這麽長時間,如果是你,你會是什麽感受?”
這一句話,險些又把江曉媛的眼淚勾出來,但方才已經沒皮沒臉地崩潰過了一次,她此時回過味來,不肯破罐子破摔,還是艱難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自尊,飛快地用物質捋了捋淩亂的長發,低聲說:“謝謝。”
明光嘴角微微一翹,沒吭聲。
燈塔助理臉上空白了片刻,像個死機的機器人,好一會,他目光才微微一動,像剛跑完漫長的程序。
“通過權限。”燈塔助理說。
江曉媛深深地大喘了口氣,幾乎感覺自己麻木的四肢又重新湧進了血液。
燈塔助理卻低頭看了她一眼,他玻璃球一樣的眼睛在她身上凝注了片刻,那一刻,他的表情人性化極了,似乎含着呼之欲出的憐憫與譏诮。
不等江曉媛反應過來,燈塔助理就錯開了目光:“我去取合約。”
他那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你剛才說的……什麽條理是什麽意思?”江曉媛回過神來,努力地屏着哭嗝問。
“哦,這個事很容易解決。”明光說,他的語氣裏帶着一種天然的輕松愉悅,好像天塌下來都沒什麽大不了的——當然,天塌下來确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塌的不是他的天。
“我們可以在你的時空點之前,人為地加一條通道……這麽解釋你可能不明白,”明光說,“簡單來說,這條通道能把你的時間凍結五秒鐘,讓你有足夠的餘地坐進那駕駛艙裏,系好安全帶,受傷還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你可以接受嗎?”
江曉媛聽了,根本無暇去思考這句話的合理性,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避免了自己當場喜極而泣出來,除了點頭,她還能說什麽呢?。
然而倘若她肯多接觸一些人心險惡,就應當明白,天上掉下這樣大的一塊餅,裏面很可能裝的不是什麽好餡。
“當然,時空法則是極其複雜的,”明光用那雙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睛看着她,“否則就要亂套了,你說對吧?”
江曉媛愣了一下。
“這個通道的構建并不簡單,因為你的時空對你來說,會産生巨大的吸引力,”明光說,“你一靠近,它就會把你吸進去,所以我們要利用另一個平行空間,我們會短暫地把你放在另一個平行空間裏,讓你和另一個空間之間産生一定的聯系,利用兩個空間的不想交原則和相互抵銷的力量,像兩塊相斥的磁鐵,能維系管道一個短暫的穩定,雖然很短,但對你來說肯定足夠了。”
江曉媛以前從未對自己的不好好讀書産生過任何愧疚,此時,她終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遲疑了好一會,她才低聲說:“不好意思,我沒大聽懂。”
“你現在情緒很激動,我能理解,恐怕我和你解釋一些時空法則,你也不大聽得進去,所以我長話短說,”明光寬容地一笑,像變魔術一樣從他的外衣口袋裏摸出了一把小梳子,遞給江曉媛,“頭發亂了,整理下吧。”
江曉媛讷讷地接過來,耳根居然有些發紅。
明光:“你只需要知道,我們要把你送進另一個平行時空,讓你在那裏待一段時間,等你跟那個世界産生足夠的聯系,才能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江曉媛:“哦……你們要把我送到另一個世界裏,那我……我……”
“你還是你,只是另一個你,”明光看着她說,“不過或許有些區別,盡管你們像是同一個人,甚至共享同一套DNA,但身份、性格可能會完全不同,你或許需要适應一陣子,不過沒關系,你的最終目的還是回到自己的空間,對吧?那只是一個角色,記住,不要太沉迷于平行空間中的角色。”
明光說這話的時候,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他的眼神專注而充滿溫情,一點也不像燈塔助理那樣冷冰冰的,江曉媛并不是沒有見過帥哥的無知少女,可她還是險些被蠱惑了。
美貌是一種魔性的東西,它對人有着不可思議的影響力。
江曉媛:“如果我……”
明光豎起一根手指,輕輕地放在嘴邊:“如果你太沉迷,另一個時空将對你産生太大的引力,你可能會被默認成那個時空中的人,到時候就回不去了,懂嗎?”
江曉媛沒想到還有這個風險,但很快又釋然了——有風險又怎麽樣,反正直接被塞回那可怕的車裏,她肯定是死路一條。
再怎樣也比死強吧?
江曉媛:“我大概要在那裏待多久?”
“一兩個月吧,”明光說,“也不用太擔心,你畢竟在原本的時空裏生活了這麽多年,陌生的時空一般來說不會對你産生多大的影響力,順其自然就行了——好,助理把合同準備好了,你看一下,沒有問題就簽了吧。”
沉默不語的燈塔助理像一個沒有存在感的雕像,不是明光提醒,江曉媛幾乎沒察覺到他的存在。
燈塔助理的雙手微微打開,一個透明的屏幕出現在江曉媛面前。
大段的文字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頭疼,江曉媛有生以來,除了課本以外,她能完完整整讀完的書約莫一只手能數過來,還大多是漫畫,她看書看不到三千字一準能睡着——這還是母語的待遇,如果換成外文,三千還要打個對折。
可是性命攸關,江曉媛還是逼迫着自己努力而緩慢地閱讀着佶屈聱牙的條款,誰知旁邊的明光卻忽然說:“其實你看了也沒什麽用,這就是個過場,你難道會願意直接回到那個剛撞了樹的車裏嗎?”
江曉媛本來就一團漿糊的腦子被他說得更亂了。
明光:“你還是盡快吧,這一波的時空風暴就要過去了,到時候你自己的時空對你的引力可能是……”
順着他的話音,江曉媛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要命的臺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臺上好像又出現了駕駛艙影影綽綽的催命影子。
她當場就慌了:“我馬上簽,告訴我怎麽簽,快!”
明光仿佛早料到她外強中幹,志得意滿地伸手在空中一抹,将那漫長的條款一直拉到了最後。然後他輕輕地執起江曉媛的手,緩慢而不容拒絕地将她的手指按在了上面。
這一下按下去,江曉媛心裏忽然不明原因地“咯噔”一下,下一刻,面前透明的屏幕已經顯示“完成”字樣,整個亮了一下,消失了。
江曉媛驀地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有些警惕地看着明光。
“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明光站起來,“一兩個月就接你回來,現在去吧。”
說着,他一擺手,高臺上出現了另一個場景,好像一條狹小路上的十字路口。
江曉媛像個行動遲緩的驚弓之鳥,猶猶豫豫地站起來,走一步停兩下地踏上高臺。
突然,她想起了什麽,回過頭來問:“等等,我突然想起來,如果我去了,那另一個時空中本來的‘我’不就被我取代了嗎?她怎麽辦?”
“她已經死了,”明光眯起眼睛看着她,笑容又美麗又狡猾,“不用擔心,沒人會知道。”
沒人會知道,除了江曉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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