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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曉媛好像一腳踩空,掉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裏。

她所看到的、聽到的、經歷過的,無不超出她的常識與接受能力之外,她十分茫然,但還沒敢失措——因為搞不好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弄死了。

江曉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站在一條荒僻的路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背後就是山崖,腳下有一堆雜亂可怕的痕跡,有車轍、腳印、什麽重物被拖曳時留下的淺淺的溝、血跡……甚至一小片衣服碎片。

江曉媛在原地花了五秒鐘的時間冷靜下來,探頭往身後的山崖下看了一眼——深不見底,無論誰從這裏掉下去,都蹤影難覓了。她雖然難以從一堆雜亂無章的痕跡中窺出什麽,卻在明光那句冷漠的“她已經死了”中産生了無限聯想。

那麽本來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她是死在這裏了嗎?

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去了麽?不,這是一條長長的盤山公路,來往車輛都稀疏,更不用提行人。

那麽她是被什麽人害了嗎?

江曉媛眯起眼睛,望向這條盤山公路的兩邊,杳無人跡。如果真是那樣,沒有人知道曾經有一個人死在了這裏,沒有人會替她報案,或許她家裏人會找她,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大抵會按着失蹤處理。

還有一個無恥的異界來客頂替了她的身份。

江曉媛忽然有點負疚感,又從這一點負疚感中悲從中來,她蹲下來,撿了一塊薄而扁平的石頭,在路邊一棵樹上留下了一個記號,然後把那塊石頭深深地插進了路邊的泥土地裏,像是立了一塊碑。

“等我走的時候就替你報警。”江曉媛伸手拍了拍大樹,心想,“真對不起,謝謝你。”

做完這些事,她才有暇審視自身,發現自己的形象發生了一場讓人難以接受的大革命。

江曉媛一身光鮮已經随着時空轉換而灰飛煙滅,此時,她穿着一件灰撲撲的半袖衫,江曉媛實在不想用“衣服”二字擡舉它,只感覺這是一件有窟窿的抹布。

這抹布長不長短不短,剛好垂到她的大腿邊緣,裙子不像裙子,上衣不像上衣,下面配了一條非常可怕的七分黑色打底褲,腳上沒穿襪子,踩着一雙人造皮革的涼鞋,腦後還綁了個萎靡不振的馬尾辮。

除此以外,她還斜背着一個布挎包,不知道是不是買來就沒洗過,如今已經本色難覓,只是依稀能分辨出其價值不超過十五塊錢,正中還繡了一只歪瓜裂棗的貓頭,對着江曉媛露出扭曲而猙獰的笑容。

江曉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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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滿心的同情悲憤在那貓深情的凝視下先熄滅了一半,身處這樣的裝束裏,她渾身都癢了起來,恨不能明光說的什麽通道下一秒就建好,她要回去把自己洗掉一層皮。

江曉媛搜遍了全身,最後,從挎包裏找到了一個塑料錢包,裏面有一張身份證、五百二十塊零五毛的現金、并一部手機。

這張身份證熟悉又陌生,姓名江曉媛,民族漢,照片上的姑娘長得和她像極了,其他信息卻與她本人截然不同——戶口所在住址是一個她沒聽說過的外省鄉鎮,出生日期與她相差了小半年,身份證號碼更是完全不對了。

現金裏只有兩張是一百的,其他都是皺巴巴的零鈔,活像要飯所得。

至于手機就更可怕了——這玩意長得活像個空調遙控器!屏幕只有指甲蓋那麽大,居然是黑白的,每次按到按鍵上,此神物就會發出“哔”的一聲,随即黑白的屏幕發出瑩瑩的草綠色光芒,江曉媛足足花了五分鐘,才手忙腳亂地弄明白這鬼東西應該怎麽用。

浏覽器呢?社交軟件呢?出租車APP呢?大衆點評呢?減肥助手呢?化妝軟件與購物推薦軟件呢?游戲呢?美圖秀秀呢!

江曉媛悲恨相續,險些将這“遙控器”丢出去。

明光還囑咐她不要沉迷,江曉媛感覺他完全是多慮了——誰會沉迷這種角色?又不是受虐狂!

此時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裏,江曉媛第一反應是自己應該打電話報警,只是說辭要好好琢磨一下,正在思考中,一條短信跳了進來。

江曉媛笨拙地打開短信,差點給誤删了,打開一看,裏面寫着:“距離通道構建成功倒數計時五十天,提醒您請勿沉迷于另一個時空——明光。”

江曉媛的滿腹糟心在看見這倒計時的時候,總算感覺好了一點。

可她這一口氣還沒松下來,接連幾條短信忽然接連不斷地跳進了她的手機,由于信息過長,還自動被分裂成了幾頁。

怎麽回事?這明光還是個話唠?

江曉媛定睛看去,見第一條寫着:“收到勿回,平行空間法則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絕不能産生交集,你從空間一跳到空間二,如果再回到空間一,就會成為兩個空間中的非法交集,這種非法交集,我們稱之為‘釘子’。”

江曉媛第一眼掃過去沒能完全理解,然而其中幾個關鍵詞卻讓她毛骨悚然起來。

第二條:“釘子是不能存在的,法則會自動将你修正,也就是抹殺,在穿過所謂‘安全通道’,回到你原來空間的一瞬間,你就會被兩個時空撕裂。”

江曉媛反複看了三遍,越看越渾身發冷,手哆嗦得幾乎拿不住手機,她正要回複,又一條長長的信息打進來。

第三條信息:“被法則殺死的人與別的死法不同,時空将不再承認你的存在,這樣你原有的時空就會有一個身份永遠的空缺出來,燈塔中的某個人就可以占據這個身份,他會想方設法從車禍中幸存下來,成為你,取代你。”

第四條信息:“不要變成非法釘子,不要回應明光。”

江曉媛終于成功地回複了一條短信:“你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過了片刻,最後一條信息沖進了她的手機:“不要回應明光!不要回來!這是一條不歸路!”

這條信息只閃了一下,方才還幾乎滿格電的手機電量倏地到了底,忽忽悠悠地閃了兩下,歇菜了。

江曉媛僵立原地,如三九寒天跌落冰潭,透心涼。

她從一輛即将把自己撞扁的汽車裏逃出來,落入了詭異的燈塔,稀裏糊塗地簽了一份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意思的合約,茫然不知道該相信誰,在陌生的世界裏以陌生的身份進退維谷,身上只有五百塊整零不一的人民幣。

簡直是山重水複……壓根沒有路!

忽然之間,時裝與珠寶,不斷改良進化的炫富姿勢好像成了她一場光怪陸離的白日夢。

為什麽是她?為什麽當時她不好好在辦公室玩電腦,非要跑去羞辱馮瑞雪?為什麽她不能安安心心地用咖啡給霍柏宇洗個臉,非要自己跑出去?為什麽只有這天她沒系安全帶?

就在她獨自天崩地裂時,一輛破破爛爛的皮卡從對面的路上開過來,本已經越過了江曉媛,又放慢了速度倒了回來,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妹,你一個人哪去?”

江曉媛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涕淚滿面。

“噫,”漢子嘀咕了一句什麽,口音很重,江曉媛太沒聽懂,他就又揚聲沖她喊了一句,“上車嘛,帶你一程。”

江曉媛看着那漢子髒兮兮的臉,一身油乎乎的工裝,再看那四處漏風的車,本能地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抱緊了她的包。

那漢子又“噫”了一聲,長篇大論了好一通,說得江曉媛腦子裏嗡嗡作響,半句沒明白。

最後,他問:“真不走?”

江曉媛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前路又看了看來路,再想起社會上關于單身少女路邊搭車的種種可怕傳聞,權衡一番後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眼睜睜地看着那皮卡叮當亂響地從她面前開走了。

日頭已經偏了西,風開始有了夜風特有的涼意,江曉媛孤助無緣地徘徊了片刻,終于意識到自己再不走就要在山路上過夜了,她別無選擇,只好站起來,拎着自己僅有的財産,踉踉跄跄地順着山路,徒步往前走去。

她橫在地上的剪影越來越長,山路有起伏,看似平坦,車行不明顯,兩條腿走起來卻吃力得很,她又渴又餓,發現自己隐約有點脫水的意思,連哭也不敢再哭。

再者說,這遠近無人的,哭給誰看?

累得走不動的時候,她就停下來,呆立在山崖邊,想着:“我幹脆跳下去得了。”

可惜雖然想了,最後還是沒敢。她要不怕死,此時此刻想必就不會在這裏了。

“這是一條不歸路”幾個觸目驚心的字安靜地趟在她已經沒電的手機裏,江曉媛狠狠的咬了咬嘴唇,含着一口鏽跡斑斑的血腥味,別無去處,只好繼續沿途跋涉而去。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江曉媛幸運地又碰上了一輛拉貨的大車。

這時,她已經快要吹燈拔蠟了,左搖右晃地保持着神智清醒,不小心晃到了大道中央,貨車被迫停了下來,司機探出頭來,驚懼地看着前方歪歪扭扭的江曉媛,也不知道半夜三更地遇見的這只究竟是人是鬼。

司機不由自主地伸手拽住後視鏡上挂着的降魔杵,瞪着一對大眼,小心翼翼地考證着江曉媛的物種。

江曉媛在車燈下恍恍惚惚地回過頭來,正好與司機四目相對。

那司機是個中年婦女,又黑又瘦,仿佛剛從菲律賓拉完香蕉,面貌很是奇詭,眼袋其大,像個皺巴巴的癟嘴猴,倆人互相把對方吓了一跳。

江曉媛幾乎是拼盡全力地轉過身來,沖司機伸出一只手:“救……”

她只說了一個字,便就地卧倒,人事不知了。

等江曉媛從短暫的休克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被移到了貨車上,車裏彌漫着一股不怎麽新鮮的氣味,司機正在往她嘴裏灌水。

江曉媛用力吞咽了幾次後,嗆咳着睜開眼睛,想道謝,一開口,卻險些走了音。

“慢說話,慢說話。”女司機拍了拍她的後背,掰了一小塊面包遞到江曉媛嘴邊。

司機常年在路上跑,動辄十來個小時,不可能太講究個人衛生,她的手黑瘦像個雞爪,指甲裏藏污納垢、內涵豐富。盡管江曉媛被食物的氣味勾得腦子裏“嗡”的一聲,見了這樣的“餐具”,依然艱難地用偉大的精神戰勝了低級的食欲,謝絕了癟嘴猴的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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