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我心向陽

顧景願重新披上件衣服去開門。

門拉開的瞬間,他身後傳來嘩啦一聲響,像是什麽東西沒入水面的聲音……

“……”

不僅他聽見了。

外面的衛卓鳴也聽見了。

“掌櫃的……屋內有人?”衛卓鳴不确定地問。

顧景願目光少有躲閃,面色跟着有些發白。

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問:“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衛卓鳴笑了笑。

十五六歲的孩子,眼睛都是铮然明亮的,笑起來的樣子也十分活潑開朗。

他本是山中獵戶之子,因為兩年前父親不小心沖撞了權貴而遭遇橫禍,一家人都沒了,只有他一個人逃難至此。

若不是被掌櫃收留,恐怕早已成為一具不知名的浮屍餓殍。

衛卓鳴說:“就是方才見掌櫃的這麽晚還沒回來,有些不放心。今日恰好我值夜,看見您房中亮了燈,便想來看看。”

他沒讀過什麽書,又本是憤世嫉俗的性子,但偏偏受顧景願影響,這一年來不斷習文練武提升自己,言談舉止越發規矩,逐漸向文質彬彬演變。

顧景願點了點頭,說:“我沒什麽事,讓你費心了。”

聲音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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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頭發還滴着水,披上的外衣也逐漸被濕漉漉的裏衣打透,看上去形容有些狼狽。

但狼狽中……又帶着幾分風情。

世間大概極少會有這樣的人。

笑着的、嚴肅着的,甚至是略顯狼狽的時候,都會給人不同的感覺,極致俊美。

或許是過于俊秀了,才會有這般影響。

此時的衛卓鳴就只想将他鬓角旁垂下的濕發撈開,讓掌櫃的一張水月觀音的盡現。

料想,那将會是一張極盡完美的容顏,擲果潘安,醉玉頹山。

但他不敢動。

那般高貴的主人,又怎能是他輕易便能碰觸的。

更何況……

一天之內,城內便傳遍了,說他們掌櫃的是朝中的向陽侯。

他不知道在大宜朝的勳貴中侯爺算什麽地位,但人人都在說,說他們掌櫃的是很大很大的官兒,擁有很高很高的權勢。

……可怎麽會呢?

掌櫃的與他以前所見過的那些權貴,全然不一樣啊……

衛卓鳴不習慣旁人對掌櫃的這般議論。

也不喜歡。

他一天都在惦記着這事,又恰逢掌櫃不知因為什麽事出了門……

尋常時他即便出門也不會這麽晚還未歸,衛卓鳴放心不下,即便已經很晚了,但仍舊不能釋懷安睡。

實在睡不着,這才與其他夥伴換了班值夜。

沒想到剛回到院子就見掌櫃的房屋裏亮了燈!

掌櫃的平時從不給他們立太多規矩,除了練武和習文要按照日程走、不能松懈以外,其餘時候待他們都相當縱容。

衛卓鳴以往也有半夜來找他談心的經歷,所以這次便沒有多想,直接敲門來了。

只是……

這一回掌櫃的卻守在門口,似乎沒有想要他進屋的意思。

不過也是,都這樣晚了,倒也沒什麽事必須得現在說。

烏黑眼眸望向自己的主人,衛卓鳴又不放心地問:“掌櫃的可是在沐浴?那水是我兩個多時辰前備下的,怕是已經涼了吧?我再去給你提兩桶。”

他這般說着,也不等顧景願拒絕,扭身便要去提水。

沒想到這時候屋內卻又傳來響動……

依舊是嘩啦一片水聲。

只是這一回,那裏面卻還傳出了一道渾厚的男聲?!……

“阿願,等會兒幫我找件衣裳。”

那男聲裏布着一層難以形容的威嚴。

卻又帶着一絲明晃晃的笑意。

又曰:“我那件方才都被你扯破了。”

衛卓鳴:“……?!!”

衛卓鳴一雙眼睛驚疑不定地望向自家掌櫃。

顧景願也難得的微一凝眉,但表情又很快恢複,對衛卓鳴說:“不必了,我已經洗完了,謝謝小衛。”

“掌櫃的……”衛卓鳴驚得完全回不過神,都有些想試圖越過掌櫃清瘦的身姿向屋裏望去,仔仔細細地查看了。

但……

掌櫃的事不該是自己管的。

考慮到這點,他終究還是憋住了,什麽都沒問。

顧景願又禮貌地謝過他,要他去做自己的事,便關上了門。

其後他俊秀的眉頭輕皺,繞回到屏風後面,就只見……

皇上還在浴桶裏,酣暢地洗澡。

為何會說酣暢呢?

——龍彥昭一邊用水瓢往自己身上灑水,嘴裏一邊還哼着完全沒有曲調的歌謠,身姿晃動。

用類似惬意的詞語來形容,都稍顯簡單……

而事實上自己兩句話便趕走了那聒噪少年,龍彥昭也的确覺得挺暢快的。

暢快到他忍不住想唱歌。

顧景願仍舊凝眉。

“……那水已經髒了,陛下。”他說。

“髒了?”龍彥昭不哼歌了,而是再細細打量一番水面過後問他:“哪裏髒了?”

顧景願暼開眼:“我剛用過。”

“嗨,朕以前又不是沒用過你的洗澡水。”龍彥昭并不以為意,甚至還說:“朕都恨不得能天天用上阿願的……”

他話還沒說完,顧景願已經疲憊地閉了閉眼,轉身便走。

“唉唉唉別生氣!”龍彥昭直接從桶中躍出,追了出去,一邊追還一邊解釋:“換水怪麻煩的,再說也浪費……”

但等他帶着一溜水跡追過去的時候,卻見顧景願并不是被他氣走了,而僅是回到大衣櫃前面為他翻找衣物……

龍彥昭這才放心,又大刺刺地回到桶裏,簡單地将自己洗幹淨。

顧景願的衣物尺寸并不适合他。

向陽侯原本已經是身量非常高挑之人了,但奈何龍彥昭于身形上着實異于常人,想穿進阿願的衣裳還是有些費勁。

萬般無奈,他也只有放棄穿裏衣,直接套上阿願的外袍。

倒也的确是松快了很多。

只是裏面空蕩蕩的,有些不适。

……是真的不适!

只不過若單獨與阿願相處的話,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嘿嘿。

好不容易等他穿完了衣裳,已經在外間将自己重新收拾幹淨的顧景願擦着一頭濕發說:“皇上在哪裏落腳,不早了,請回吧。”

“朕……還沒有落腳的地方。”龍彥昭睜眼說瞎話。

可顧景願顯然不吃他這一套。

哪裏會有九五之尊無處落腳的時候,這時候的顧景願很幹脆,做法就是直接将龍彥昭推至到房門外。

“阿願!”龍彥昭并沒有走,而是在外拍門,“你腿上還有外傷,讓我進去給你上些藥吧!”

“阿願?”

“阿願……”

叫門無果。

他不僅沒被放進去。

這會兒就連裏面的燈都熄滅了。

龍彥昭絕望地轉過身。

只見院子裏,那個叫衛卓鳴的小孩兒正抱劍坐在石桌上,狐疑地看着他,眼中還帶着幾分輕蔑鄙視?

“你是誰?”衛卓鳴問。

他此時倒沒有在顧景願面前時那般乖巧懂理。

少年血氣方剛,善惡都表露在臉上。

他此時看龍彥昭的目光便帶着三分警惕三分審視,剩下的便是滿滿的敵意。

龍彥昭并不将這小孩兒放在眼裏。

卻還是稍稍正經起來,回答道:“你家主人的朋友。”

他這樣說,無疑是不想少年摻和他與顧景願的事。

至于說競争對手……他還不至于把對方放在眼中。

雖然對方是這樣年輕。

而感覺上,阿願似乎更喜歡年輕的,對年輕人也更包容……

龍彥昭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不再開口,而是直接翻身躍上了顧景願房屋的屋頂。

他動作極快,幾乎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但那般龐大的身影落在屋檐上,竟然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有。

衛卓鳴看得瞪大了眼睛。

正經練武還是這一年中的事,他內力并不高。

但也能輕易辨認出這是個高手。

衛卓鳴不滿地瞪起眼睛。

掌櫃的屋裏來了客人,這也便罷了。

來的竟然還是個高手……

難道與蔚霞山莊有關?是晟兒的親人?

看着都不像。

江湖人身上會有一種不拘小節的江湖氣,但這人身上……卻有一種難以掩蓋的貴氣。

可貴人不都該像他們掌櫃那樣,溫文爾雅、持節守禮嗎?

這人的感覺卻既矜貴大度,又粗狂無禮。

……

這般亦正亦邪之人,衛卓鳴先前還從未見過。

一時摸不定對方的身份,但因他能夠在掌櫃房屋內久留,所以衛卓鳴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由得他躍上屋頂,再眼睜睜地看着他……在屋脊上從容躺下??

衛卓鳴看他的眼神像怪物。

龍彥昭卻一無所覺。

沖遠處的影衛擺了擺手,讓他們不必過來伺候,龍彥昭一個人躺在平坦的屋脊之上,靜靜望着頭頂的圓月。

天快亮了,但那輪月亮依舊圓潤明媚,挂在天上着實顯得有幾分可愛。

雖然更令人欣喜若狂的是,顧景願就在距離他不遠的屋內。

或許此時阿願已經躺在了榻上,換了一身單薄的裏衣,黑發鋪散開來,萦繞這如玉的身軀。

啧。

龍彥昭砸吧砸吧嘴,覺得不能深思。

但思緒卻不受控制地又回到了方才在小樹林內的時候……

那幾十幅簡筆畫,自從阿願走了以後便再沒更新過。

誰能想到,如今卻可以擴充內容了?

滿腦袋都是剛剛抱顧景願時的各種感覺……

龍彥昭興奮地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翻身。

但屋脊本就極為狹窄,常人根本就無法躺在上面,如今他這樣一激動,便不小心觸及到了旁邊的瓦片,又連忙繃緊渾身肌肉,穩住身形,收斂起息。

就生怕擾了下面顧景願的清夢。

雖然還是很開心。

嗯……

顧景願此時的确已經躺在了床榻之上。

他少有清夢,但今日着實是累了,躺在床上以後并沒有先前所想的那般輾轉反側,他的意識幾乎很快便模糊了起來。

正迷糊的時候,屋頂乍然響起一聲輕響。

顧景願迷茫地眨了眨眼,不知怎麽,便想起從前在北部的時候,半夜屋頂上偶爾也會有瓦片掀動的聲音響起。

很細微。

也無須刻意理會。

那多半是黃鼠狼夜裏出來找吃的的聲音。

經由這道聲音,倒着實讓顧景願想到了兒時的幾件趣事。

草原的生活雖然多為枯燥無聊,但對于小孩子來說,還是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做……

想着想着,他便睡着了。

又不知怎麽的,還夢見了曾經跟龍四一起烤肉吃的場景。

夢裏多有聒噪。

但卻也熱鬧,竟不是那麽冷了……

再睜眼醒來,天色已經大亮,外面也的确是一片吵鬧。

顧景願猛地坐起身,推門出去查看,就見晟兒已經醒了,正被奶娘們抱着在院中玩耍。

但院中的氛圍絕無往日那般寧靜祥和。

顧景願推開門時,那些早起練功的少年護院們正虎視眈眈地望着自己的方向,未待他反應過來之時,一道身影已經從天而降,正落在他眼前。

龍彥昭沖他露出燦爛的笑。

“阿願早安。”

作者有話要說:龍彥·黃鼠狼·心機·召:無論如何,可算是順利上位了:)

雖然只是睡房頂。【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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