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羅羽婧幹嘔了一聲,而周言,硬生生被那聲幹嘔唬住了,當場愣在那。

她看上去極不舒服,蹙着眉,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把那碗面推到一邊:“快把它拿走。”

周言趕緊把面碗放到水池裏,然後問她:“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羅羽婧搖搖頭,過了許久才把手從嘴巴上放下來,擡頭望着他的眼睛,目光混沌:“我好像懷孕了。”

周言第一反應是她在開玩笑,“懷孕”兩個字毫無征兆地從面容平靜的女孩嘴裏說出來,怎麽看都不像是真的。

羅羽婧看他一臉不信的樣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神情陡然變得激動:“我沒騙你!你還不知道吧?我今天下午爬窗出去了。我去了藥店買了驗孕棒。”

聞言,周言的心忽然一沉。

所以她回來後突然要喝熱牛奶、變得很容易餓、不吃添加了防腐劑的方便面,還突然幹嘔!

周言聽羅進楓說過,羅羽婧離家出走的原因就是因為交了個不三不四的男朋友,和姜雪起了争執。

他的聲音沉沉的:“你本來打算瞞着我?”

“我不敢說。”羅羽婧低下頭,低喃,“可是我現在忽然覺得很害怕。”

她這時候倒是知道害怕了!

周言氣不打一處來,可礙于自己和羅羽婧之間的關系,加上她可能還是個孕婦,又不能把她打一頓。要是她是個男孩子,周言二話不說就會捋起袖子,打得她滿地找牙。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這樣,明天一早,我帶你去醫院。”

羅羽婧瞪大眼睛,手一松,放開了他的手臂,倒退了兩步,驚慌地說:“去醫院幹什麽?我……我不要打掉孩子!”

“我什麽時候說要你打掉孩子了?!”周言無語,“不管怎麽樣,總得先去醫院确認一下吧?萬一你沒懷孕呢?萬一檢查出來有點別的問題呢?你想過沒?”

羅羽婧頓時安靜了下來,緩緩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如果我真的懷孕了呢?”

“從長計議。”

那四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冷冰冰的,不帶什麽溫度,和之前那副“好哥哥”的樣子判若兩人,羅羽婧立馬就變了張臉,目光裏又出現了那種類似“瘋狂”的東西:“我不允許任何人把我的孩子拿走!任何人都不行!”

這麽晚了,周言不想和她争論這個問題,事已至此,如果是真的,他是一定要告訴羅家的。孩子留還是不留不是他說了算,他也沒有資格去讓羅羽婧打掉他。羅羽婧現在的身份還是一個在逃嫌疑人,他經歷過破碎的童年,不會容許另一個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孩子再經歷同樣的事。

羅羽婧必須解決掉眼前的大麻煩。

“我不會強迫你。”周言和她重新确認了一遍,“時候不早了,回去睡覺吧,明天早上八點,我們準時出發。”

“去哪裏的醫院啊?”羅羽婧攥緊自己的衣襟,問,“去市裏……我會被發現的!”

周言徹底把臉拉下來了,涼飕飕地說:“那我也不可能帶你去黑診所。這世上沒有兩全的事。要是你懷孕了,你真打算帶着孩子亡命天涯?我這裏能留的下你一時,留不下你一世!”

“還不是因為你那個什麽男朋友!”羅羽婧忽然拔高聲音,歇斯底裏地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和他打電話聊天!我礙着你了吧?你早就想趕走我讓他過來了是不是?!你不就指着我走嗎?!”

“你偷聽我打電話?”周言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她——這小姑娘什麽毛病啊!

“是你聲音太大了!真惡心!兩個大男人,也不知道收斂!”羅羽婧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明顯的嫌惡的神情,讓周言有一瞬間的被刺痛的感覺。

他寡淡地一笑,搖頭:“你怎麽想,是你的事,我沒法改變你的想法。”

周言最後說完那句話就上樓了。關上卧室門後,他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發了會愣,然後在韓铮的那個枕頭上躺下。他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

黑夜不會說話,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像混濁的湖水一樣包圍着他。他想到從前總是做的那個關于溺水的夢,那麽絕望和無助。

他忽然有一種感覺,自己身處的是一個死局。

命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他這一生的走向和結局,他經歷過的所有的事情,遭受過的全部的苦難,都是純粹而沒有意義的;不是為了把他變得更勇敢更堅強,而是讓他變得更周遭的一切漠然、死心。

韓铮遇到過的問題,他也會遇到。只是因為他曾承受過的苦難太多,他就自動把那種困境當成砂石一般過濾過去。

可他真的能過濾嗎?

他真的一點都不害怕嗎?

他內心深處,真的覺得有一天能和韓铮手牽着手走在陽光下嗎?

他真的……是完全信任和依附韓铮的嗎?

這晚,周言心事重重的入眠,第二天很晚才醒過來,而且是被羅羽婧的敲門聲吵醒的。他一臉煩躁地抓着亂糟糟地頭發去開門,再一臉煩躁地對着羅羽婧粗魯地問:“幹什麽?”

羅羽婧沉吟片刻,說:“是你說要帶我去醫院檢查的。”

周言一愣。

昨晚的事,他稀裏糊塗地睡過一覺後,一時之間居然忘了。

“現在幾點了?”

“八點半。”

“十分鐘後出發。”他頓了頓,忽然想到什麽,“早飯吃了嗎?”

羅羽婧搖頭又點頭,末了說:“吃了幾塊蘇打餅幹。”

雖然她準孕婦的身份還沒坐實,但是吃餅幹應付早飯也太泯滅人性了,不符合周言的作風。他匆匆說了句“等會帶你出去吃”,然後關上了房門。

十分鐘不到,他就收拾好自己,從後院推出了自己的小毛驢。

羅羽婧後退了一步,看看小毛驢,又看看他,不确定地問:“騎……電動車?”

“對啊。”他坐上去,擰了擰把手,往前騎了一米,又停了下來,掃了她一眼,“怕什麽?我車技很好的。”

小毛驢很久未工作,有些不老實,開的時候吱吱嘎嘎的。周言車技和小毛驢的性能也是很搭,可能太久沒騎了,搖搖晃晃的,坐在後面的羅羽婧心驚膽戰,又怕在路上被人認出來,只得把臉埋在他的背上,手臂緊緊摟着他的腰。

周言帶她去的是鄉鎮的醫院,反正這趟只是為了初步的檢查,不是去黑診所就好。

這麽短的路程,即使是騎着破敗的小毛驢,不到十五分鐘也到了目的地。

羅羽婧下車時小臉慘白慘白的,周言想伸手扶她一把,被她一手打了回去。周言覺得她簡直莫名其妙,便也不想多言,直接走進了醫院大門。

鄉鎮醫院不像市裏的大醫院那樣忙碌,即使在這個點,婦産科也沒見幾個人。饒是如此,羅羽婧還是害怕自己被認出來抓回去,一直戰戰兢兢的,護士來叫人時反應極慢的站起來,像個走不動路的老太太。

“你這樣反而顯得可疑。”周言忍不住了,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

羅羽婧聞言後背猛地僵直起來,然後極不自然地正了正身,挪着步子跟上了前面護士的腳步。

檢查結果出來的很快,也沒有多大的疑問,甚至兩人其實在來醫院之前心裏就十之八九有了答案。

羅羽婧确實懷孕了。

周言讓她順便做一個身體檢查,等到一切都結束,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

棘手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周言帶羅羽婧去了醫院旁的小餐館吃了一頓。他點的菜挺多的,羅羽婧大快朵頤,吃的嘴巴油膩膩的。與之相比,周言卻沒什麽胃口,只對面前的蚝油生菜動了兩筷。

羅羽婧吃到一半,見他一直心不在焉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吐槽:“你真掃興。”

“我可不像你心這麽大。捅了這麽大個簍子,還吃得下飯?”他對這個妹妹相當無語,忍不住掏出很久沒抽的煙來,剛要點上,就被羅羽婧奪走了。

“這裏有孕婦呢!”她瞪了他一眼,悻悻然說,“你現在越來越無趣了,說話和羅進楓一個樣,就知道教育我。”

周言極力忍住拿筷子敲她腦袋的沖動,冷笑一聲:“你也不想想是為了什麽。”

“你還想教育我啊?要不是我落魄了,哪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

她習慣了說話刻薄和無情。周言無意中想到秦飛飛,想她雖然情商也低,但是從不帶有惡意,對他也是極好的。他也曾以為秦飛飛和羅羽婧是同一類人,但其實,終究還是不一樣。羅羽婧身上某些奇怪的秉性,也不知道是出自哪裏,總是異于常人的。

見周言不說話,羅羽婧清了清嗓子,碰了碰他的胳膊肘:“诶?生氣了?不是吧,氣量那麽小。還是你們Gay都這樣?心眼比針還小……”

“羅羽婧!”周言壓着嗓音吼她。她有點過分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不喜歡他可以,罵他也可以,但是把某個群體一棍子打死——那個群體還包括韓铮,就是不可以。

“好了啦,我知道了。不說了。”她捂了捂嘴,沒心沒肺地笑,一句道歉的話也沒說出來。

周言把玩了一會兒打火機,想了想,說:“我等會就打電話讓你哥來接你。你懷着孩子呢,要是想好好生下他,就得盡快解決這破事。明白嗎?”

羅羽婧馬上站了起來,活生生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野貓,沖着他大聲地吼:“你居然想背叛我!”

周言嘆了口氣:“你冷靜點。”

周圍沒什麽人,只有一個服務生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羅羽婧瞪了那人一眼,然後坐了下來,聲音壓低了不少:“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出賣我,我保證你會後悔的!”

後悔?

周言差點沒笑出聲來。這小丫頭居然腦子進水到來威脅他?他可是進過監獄,坐過牢的人,這世上最難的劫他都歷過了,他還怕過什麽?

在過去的那些歲月裏,他早就死過一千遍、一萬遍了。

他始終向着黑夜,無所畏懼。

作者有話要說:

晚更是因為沒存稿啦~ 以後時間會不定 sorry寶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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