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番外

第六十二章

我喜歡上韓铮的那年，差點死于一場大病。

那時我爸媽正處于創業時期，并沒有那麽多時間來管我和我弟弟淩志，家裏也沒有閑錢請昂貴的保姆，照顧我們的是一個遠房親戚。老太太已經年邁，眼睛、耳朵、記性都不好，常常忘記做飯，做的菜多加鹽、少放糖是常有的事。我和淩志怕極了那種黑暗料理，因而常常跑到韓家去蹭飯。

韓铮爸媽是那時我所知道的、有錢人中極其溫和善良的人，我爸媽在商場還是小蝦米，摸滾帶爬都看着別人的臉色，連帶這我和淩志在許多公共場合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說話。唯獨在韓家能夠痛快地吃喝大笑。

那時的韓铮還能稱得上活潑，也不會總板着張臉裝深沉。常去他家裏的還有謝晨和秦飛飛，秦飛飛和我們家一樣，和他們家是世交，而謝晨則是因為與韓铮從幼兒園起就是同班同學，關系鐵得很。

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有時也是因緣巧合。那個叫張奶奶的遠房親戚有一天記憶又混亂了，接了淩志就忘了來接我，而淩志前一天和我鬧了別扭，也沒提醒她這件事。等到爸媽回來發現我還沒到家，當即騎着自行車到幼兒園找我。

我還記得那天的雨很大很大，那時的幼兒園管理很不嚴謹，沒有人來接我，老師也不會來管，我一個人躲在幼兒園的秋千下，擡起頭，只有黑色的天空和胡亂飛舞的雨水。

那是我長那麽大以來，最害怕的時候。

那天爸媽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昏倒了，當夜就發起了高燒，燒了幾天後演變成肺炎，一個禮拜過去了，沒有一點轉好的跡象。我爸媽急壞了，剛好公司又出了不小的狀況，那段時間，韓铮正好摔斷了腿，也住在醫院。韓铮媽媽在醫院東西兩面的病房來回跑，既要照顧韓铮，也要照顧我。

她是個太過溫柔的女人，凡事親力親為，但也實在太累了。到後來我身體好些了，就常常到韓铮的病房裏找他玩，聽韓媽媽給我們講故事，或是下飛行棋。韓铮延續了他媽媽的性格，從來不會像同齡小男孩一樣恃強淩弱，欺負小女孩。那段時間沒有別的孩子和我們一起玩，讓我們得以得到無數“獨處”的機會。

自那次住院後，我心底便生出了對他的依賴，裏面摻雜着若有若無的、小女孩的喜歡。

我想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那種原本朦胧的感情随着往後的歲月習慣似的逐漸加深，我去韓家的次數越來越多，和韓铮也越來越熟。他比我大兩歲，我們上的同一所小學，因為家裏住的近，自我一年級開始，我們就開始一起回家，當然，中間還夾着一個謝晨。謝晨是那種性格溫柔的男生，長得也很精致好看，所以在學校裏很受歡迎。

可我卻不是特別喜歡他。

仿佛是一種對遙遠未來的危機感作祟，在他和韓铮常常勾肩搭背、相視大笑的時刻裏，我總覺得，他會搶走韓铮，只屬于我的韓铮。而之後的事情也證明我的第六感沒有錯。

韓铮爸媽突如其來的車禍徹底擊垮了他。我央求過我爸媽能不能收養他，當時秦飛飛的爺爺也有同樣的打算，我不清楚他們是怎麽談的，總之最後韓铮還是到了秦家。我因此哭了一個禮拜，整整一個月沒有理韓铮。

可其實我心裏明白，他是沒心思搭理我的。那段時間他一度很沉默，說不上消沉，畢竟還不到那種通曉世事的年齡，只是自此後他像變了一個人，變得不喜歡說話，總是很嚴肅，能真正聊得上來的也就只有謝晨了。

或許是女生天生敏|感，又或者是對喜歡的人總是觀察非常仔細，我在上初一的時候就發現他喜歡謝晨。說實話，那個時候我是震驚又難過的。到底哪種感覺多一點我也說不清。我之前聽爸媽說過我一個遠方的表哥不喜歡女生，和男朋友去國外結婚了。我們家還算思想比較開放的，但是我爸媽提及時都是皺着眉的，一副深惡痛絕的樣子。淩志那死小子還拍着胸脯保證，讓爸媽放心他對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原本的算盤打得很響，和韓铮上同一所高中，等他高考完我就表白，不成功我就努力考到和他同一所大學，繼續追他，近水樓臺先得月，總有一天我會成功的。

可是現在永遠不可能了，我無法強迫他去喜歡女生。我因此陷入了自己設的怪圈裏，想通過和他疏遠來淡化心裏的感覺，讓自己不這麽喜歡他。我努力了大半年，可到了那年我生日的時候，他和一些朋友居然瞞着我給我辦了一個生日派對，他淡笑着把禮物遞給我的那瞬間，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我終于認命了。

我長得漂亮、成績優異、家境富裕，這世上不會所有的好事都輪到我。我看過的一部電影裏有一句臺詞，可以很貼切的形容我的命運：The joke is all my life I could do everything except one thing I wanted.

我決定繼續喜歡他，但永遠把那種喜歡放在心裏，一直到我棺材蓋蓋上我的軀體，我都不要讓他知道。

我是那種做事果斷，不留餘地的人。既然我認命了，我就希望我喜歡的人能安穩幸福，哪怕在他身邊的人不是我也沒關系。韓铮和謝晨日益親密，我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着他們不為世俗接受的愛情慢慢生根發芽。韓铮的成績非常優異，這種優異一直持續到他上大學的時候，我去秦家吃飯的時候聽秦飛飛說，他畢業後就可以以全額獎學金出國。當時韓铮的表情說不出的古怪，還下意識看了看謝晨，我心底有不好的預感，于是生平第一次，我跟着他們在飯後到了他們經常打籃球的體育館，偷聽了他們說話。

我的第六感再次不幸的應驗了。韓铮不僅不願意接受Offer，還打算把他和謝晨的事向家裏攤牌。那一刻，我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了。我自恃有敞亮的出發點，小心藏起心底那些肮髒的心思，然後做出了今生最錯誤的決定。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秦老爺子。

仔細想來，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真的為他好”的說辭，其實我心底也藏着真實的膽怯。我無法想象他們真的在一次，在衆人面前牽着手走過我，擁抱、接吻……我信仰了這麽多年的東西搖搖欲墜，風一吹就要坍塌了。

謝晨從小就是個意志不堅定的人，但他是個好人。秦老爺子和我的三言兩語就把他洗腦了，他怕自己影響韓铮的前途，他怕他們被世俗唾棄，不能過上正常的生活。我知道韓铮很固執，如果由我們出面來勸阻他們，反而會偷雞不成蝕把米，所以我提出可以假意和謝晨暗渡成倉，告訴韓铮我們在一起了，讓他主動放棄這段感情。

這一招極度陰險毒辣，殺|人于無形，我心裏不是不心疼韓铮的，可我不停說服自己，這是對他最好的。

只是我沒想到謝晨對他的影響這麽大，韓铮一氣之下居然去當兵了，一走就是好幾年。那段時間他和謝晨斷了聯系，謝晨一度很痛苦，而我一直在他耳邊如同念咒語般勸阻他不能“前功盡棄”。

什麽叫“前功盡棄”？現在想來也是可笑而可悲。我就像一個小醜，自以為能掌控別人的人生，同時逆轉自己的人生。可其實呢？

我沒有一天是快樂的。

我一直不敢告訴任何人，發生火災那天，其實是我約謝晨去那家商場的。我想給韓铮買一條保暖褲過去，但是又不知道他的尺寸，所以就想讓謝晨陪我一起去。

現在回想當天的事情，我的記憶有點混亂了，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是大片大片火光，以及謝晨在火光中微笑的臉龐。

我是個惡魔一般的女人，我自私自利、作繭自縛，最終害人害己。韓铮永遠不知道為什麽謝晨的死對我的打擊這麽大，他不知道我壓根不在乎我那張毀容的臉，要不是我爸媽勸我，我連一次手術都不想做。

韓铮是個善良的人，明明自己難過的要死，還擔心我想不開，一直開解我，陪我看心理醫生，想讓我走出那場火災的陰影。我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謝晨，但是我刻意忽略掉那種因素。習慣裝睡的人是難以被叫醒的。

我喜歡麻痹自己。我們這種人，總能在絕境中看到一絲希望。我對自己說，要不就和韓铮結婚吧。結婚了，你不用管他，只需要一個妻子的身份，保證他這一生順風順水，他永遠不會站到衆人面前，告訴他們自己喜歡男人。他會完美而強大，就像小時候一樣，走在衆人的誇贊和贊許的目光中。

我沒想到，他真的答應了。或許他是太累了。他牽起我手的那一刻，我簡直樂瘋了。我不是個多麽無私的人，對我來說，不能讓他愛我，那讓我這輩子看着他、守着他，也是好的。

但也許，我這輩子做了太多的錯事，以至于老天爺都無法寬容我。我沒想到，會有另一個謝晨出現。那個叫周言的男人，我從第一眼看到他，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我懷疑我看到了另一個謝晨，他們有相似的眉眼，微笑時唇角的弧度都驚人的一致。盡管……性格迥然不同。

從他出現的那一刻，我的噩夢就開始了。

我拼盡全力，終于還是沒能守住韓铮。

我覺得他恨我，醫院裏我問他和周言的事的時候，我看着他的眼神，沒有一點柔情和愛，我終于明白，原來他一直恨我，他恨我奪走了謝晨，恨我在那場火災裏獨活，恨我束縛着他的婚姻和人生……

你愛一個人，可是他恨你。

我徒勞無功了這麽多年，最後得到這樣一個結局，是我咎由自取。原來他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完美的人生，他從來沒有害怕過世俗，也從來沒有想過妥協。

爺爺一直無法接受他和周言，我想，我應該最後為他努力一次。我找爺爺斷斷續續談了一個禮拜，才把他說服，試着放韓铮追尋自己的人生。末了老爺子問了我一句：“其實你挺喜歡韓铮的吧？”

我沒有回答，只是短暫的微笑。

我愛你，直到我的棺材蓋蓋上的那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寫就有的設定！再次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