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村長家的大門口圍了不少村民,他們不斷向院內張望,卻不敢貿然進入,只敢圍在門外竊竊私語。

邵玦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們身後,笑容淺淺,語氣柔和:“諸位還請離開吧,不要打擾季師兄做法事。”

村民們吓了一跳,紛紛回頭看向邵玦,在對上邵玦親切的笑容後莫名其妙的心下一緊,支吾了半晌就各自回家了。

對于鬧鬼這件事,他們心虛的很,沒有村長的指示連一個字都不敢多說,生怕自己一時多嘴惹出禍來。

直到所有村民散去,邵玦才輕輕打開大門,他走進村長家,大門在身後悄無聲息的閉合。

村長家的院子裏也種滿了黃泉花的幼苗。

稚嫩的花朵努力伸展着,看起來清純而無害,誰能想到,這些嬌嫩的黃色小花正是奪人性命的黃泉之花呢?

木門緊閉的廳堂裏,先到一步的季沉歌看着被他綁在角落裏的村長和小五,背着手,無聲的向他們施加壓力。

小五從始至終低垂着頭,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村長則是躲閃着季沉歌的目光,但終于還是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沉默,開口道:“季仙師……這一切,都是我一時糊塗。”

季沉歌無聲的笑了笑。

他溫和而平靜,不再刻意做出生人勿近的姿态,反而更叫人捉摸不透。

“村長指的是哪件事?”

村長嘆了口氣:“自然是……仙草的事情。”

他夜裏就重新醒了過來,醒來後就一直在想自己是如何觸怒了那兩位天玄門的仙師,也沒空管不翼而飛的鏡子了。雖然不知道自己暈過去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會把他們爺孫倆綁在這裏的,肯定不是在村子裏作祟的妖怪,那就……只能是仙師了。

村長從黑漆漆的深夜想到了太陽東升,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仙草一事。

季沉歌便問:“你可知,這仙草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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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無法從季沉歌的語氣裏聽出他對仙草有多少了解,于是搖了搖頭,苦澀道:“仙師們的事情,我們這些普通人哪裏能知道……我只知道徐管事本事很大,他讓我們種的仙草也一定不是凡品。”

當然了,需

要吸食活人才能茁壯成長的“仙草”,怎麽可能是凡品?

季沉歌又問:“那你是否知道,除了你們古蘭村之外,還有別的村子也在養這些仙草?”

村長一愣,驚訝的神情不似作假:“我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徐管事——他曾再三告誡我們不要聲張此事,所以我們一直竭力隐瞞……”

他說着說着,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想來……想來其他村子也是這樣!”

村長蒼老的面容上浮現一絲喜色,仿佛多幾個共犯可以減輕他的罪孽:“仙師,我們都是受人蒙蔽,受人脅迫啊,他是大世界裏來的仙師,又給了我們那樣多的好處,我們沒法不答應啊!”

季沉歌冷冷道:“你可知其他村子落得了什麽下場?”

村長一愣:“……什麽?”

季沉歌沉聲道:“黃泉花在村子裏不斷繁殖,被天玄門發現的時候,整個村子的村民都被它吃的幹幹淨淨。而你們口中的‘仙草’,還在不斷向村外繁殖。”

季沉歌講出自己稍作加工後的“見聞”,好像那些場景都是他親眼所見。

“你們将無辜行人扔進花海時就該想到,你們同樣也會成為它的獵物。”

村長想起溶洞最近幾天的狀況,只覺得脊背發涼,額頭上立刻冒出細細的冷汗。

他們很久都沒有靠近那些盛放的仙草了,而仙草的确在向外擴張,那個溶洞過不了多久就容納不下它們了,還有不斷冒出來的幼苗,就算村民們各自移植了許多幼苗帶回家,新的小花仍是源源不斷的冒出來……

他越想越覺得不妙,顫抖着道:“那……仙師您……”

季沉歌适時道:“我出現在古蘭村,并不是巧合。我便直說了,你們是寧願被仙草吞噬,還是願意接受天玄門的處罰?”

村長一咬牙:“請仙師、請天玄門救救我們!”

季沉歌面上不動聲色,卻稍稍放緩了語氣道:“你需要告訴我,關于那位徐管事的細節。”

邵玦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外,聽着廳堂裏的動靜,不禁露出一抹笑來。

他很喜歡觀察人,無論是喜歡的人,還是讨厭的人,都能通過他們的一言一行,看見那些人靈魂的顏色。

那時候,他呆在伏魔宮百無

聊賴,唯一的樂趣就是觀察葉磷。

還記得那一次,葉磷第一次歷練回來,就和許玲珑發生了争吵。只因葉磷結交了仙道的朋友,還從那人手裏學了一套仙門的劍法,許玲珑便大發脾氣,叫葉磷不要再和仙門的僞君子、老古板來往。一向不愛與她争辯的葉磷一反常态的吼了一句“季沉歌跟別人不一樣”,直接把那位小師妹氣的掉眼淚珠子。

那是邵玦第一次聽到季沉歌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見葉磷那樣向往和崇拜一個人。

不過……

邵玦歪了歪頭,想着,葉磷說的的确沒錯。

季沉歌确實和別人不一樣。

起碼,他比其他劍修有腦子多了。

邵玦輕輕一笑,覺得季沉歌說自己失憶,沒準還真就是诓他的?

吱呀。

緊閉的門開了。

原本依着門而站的邵玦不禁向後歪了歪身子,瘦弱的脊背被一只手穩穩扶住。

“嗯?”

他眨了眨眼睛,露出茫然且疑惑的表情。

季沉歌看了他一眼,沉聲說:“跟我來。”

****

傍晚時分,一艘懸浮在空中的大船送來了天玄門的數十名弟子。

古蘭村的村民們走出自家的房子,擡起頭,張大了嘴巴仰望這艘金色的大船。

古蘭村位置偏僻,靈力尤其稀薄,幾乎沒有修士願意來這裏居住,因此十幾年也不一定能見到一位修真者,這樣奇異的光景對大多數村民來說都是頭一回。

執着法器的弟子們紛紛從金船上跳下,不過一刻鐘,就将古蘭村的所有村民抓出了村子,村民們根本不敢反抗,乖乖的被他們拖到村口,像圈養在後院裏的小雞崽,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葉磷較為熟悉古蘭村,他匆匆掃了一眼,就發現其中少了幾個人。

他皺眉道:“孫二嫂呢?”

孫二嫂是村子裏的寡婦,丈夫和兒子接連病死之後就被趕到了村子最外圍居住,窮困潦倒,是少有的看見葉磷也會露出笑模樣的人。

有村民驚詫地看向葉磷,支支吾吾道:“她……她幾年前病死了。”

葉磷道:“不可能,她身體好得很。”

孫二嫂自從收養了一只撿來的小野貓,精神就好了很多,上次葉磷來古蘭村時還遠遠的看過她一眼,那模樣絕

不是生了病的人。

那人眼珠子亂轉,半晌也說不出什麽話來,葉磷心中不安,抽出玄劍,抵在那人脖頸間,厲聲道:“說!”

那人臉色慘白道:“不關……不關我的事,是杜二的媳婦兒說她無依無靠,留在村子裏也是多餘,才把她送進土地廟的……”

“土地廟?”葉磷怔愣片刻,忽然擡腳就往那人心口踹了一腳,“畜牲!”

那人當場就吐出一口血,昏了過去。

葉磷大步走進人群,一把揪出裏面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婦人,将人拖了出來,怒極反笑道:“不錯,就是你最愛搬弄是非!現在連人都敢殺了,真是了不起!”

那婦人抖得像糠篩一樣:“不,不是我,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敢害死一條人命,那、那都是村長點頭的,村長不點頭,我們誰敢把人送進仙草窟裏去啊!”

她睜大了眼睛瞪着葉磷,忽然驚聲尖叫:“你是葉磷?葉老頭家的孫子,是不是?!”

她一把抱住葉磷的腿,臉上浮現喜色,道:“你小時候我就抱過你,還給過你不少吃的,你還記得嗎?你爺爺奶奶一把年紀,又不能種地,都是靠我們接濟才能活下去,是不是?葉磷,葉磷,你一定還記得這些!”

還是這個熟悉的畫風,古蘭村就是古蘭村,這麽多年了,一點也沒變。

葉磷冷笑一聲,給了她毫不留情的當胸一腳。

“哎喲——!”

他冷笑道:“是啊,多虧你們的接濟,我家才被趕出村莊,連家裏唯一的牛也被你們搶去了,我爺爺奶奶,才會過那樣窮困潦倒的日子。”

他厭惡的看了他們一眼,便扭過頭不再與他們交流。

天玄門帶頭的青年這時才走過來,對葉磷道:“不妙啊阿磷,這村子裏全是黃泉花的幼苗,每家每戶都種滿了,有的幼苗還翻出了圍牆。依我看,要清理幹淨,只能用燒的。”

葉磷遲疑道:“燒村?”

他的友人點頭道:“燒村!”

“不能燒,不能燒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

村長被人五花大綁,拖着衣領從村子裏拽了出來,他蒼老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這是我們多年的心血,不能燒!”

将他和小五拖出村子的天玄門弟子

道:“邱師兄,這是最後兩個人。村子裏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邱子常跟葉磷對視一眼,葉磷道:“動靜越大越好。”

邱子常便下令道:“燒!”

熊熊大火在古蘭村迅速蔓延,轉眼就将整個村子吞進了火海裏,十數名天玄門弟子駕馭着各自的法器,将古蘭村圍成一個圈,火勢雖然兇猛,卻始終沒有蔓延出這個人為劃出來的大圈。

樹林中,一雙血紅的眼睛陰冷的注視着燒紅天空的大火。

他不敢過于靠近,只敢躲在樹林裏偷聽村中的動靜。

邱子常揚聲道:“古蘭村的村民統統帶回天玄門,由門中長老處置!辛苦幾位道友的協助,還請一同上船,讓天玄門一盡地主之誼!”

許久後,大火熄滅,金色的大船悠悠浮上半空,向來時的方向駛去,只留下一地灰燼。

修真者使用的火自然不是凡火,那漂亮的粉牆黛瓦如今統統變為灰燼,連半塊瓦片也沒有幸存。

樹林裏躲藏已久的東西動了動,迅速往反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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