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渾身通紅、嬰兒模樣的東西悄無聲息的進入了一個半塌陷的山洞。

它只有嬰兒的身形,卻有一張皺巴巴的、如同垂暮老人的臉,渾身通紅,眼睛也是猩紅的,閃爍着混濁而惡毒的光。

他是個散修。

因為資質不高,被許多大門派拒之門外,自己又看不上其他小門小戶,便只能輾轉在各個世界裏,最混的開的那幾年,也曾在中世界的一些修真門派裏做過客卿,本該是卡死在金丹期的命運,卻陰差陽錯得了一場機緣,強行突破到了元嬰期。

但他的好運也到此為止了。

他沒有更上一層樓的本事,終其一生,也只能止步于元嬰。

可元嬰,在大世界裏是多麽渺小的一個存在?

幾十歲便修成金丹的天才遍地都是,在小世界裏遍尋不到的元嬰修士更是一抓一大把,他在大世界裏渺小如蝼蟻,什麽都不是。

道心日漸渾濁,他一日日崩潰,最終堕入魔道。

嬰兒慢慢飄進溶洞,更清晰的感受到了肉身的存在。

地面上鋪着淺淺的一層水,看不到源頭,卻兀自流動着,再深入一會兒,就看見了大片的黃色花海。

黃泉花的花海外,停放着一具蒼老的屍體。

不、不只有這具屍體,這個溶洞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幹屍,它們跟散修的肉身堆放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小山坡。

其中,居然還有一個健壯鮮活的壯漢。

混濁的紅色眼珠在眼眶裏焦躁的滾動,他的大腦已經不大清醒了,只留存着最後的一點理智,它正在分析當前的情況,思考自己的屍體究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堆屍山又是什麽來頭,為何跟那魔修陣法裏的屍體那樣相似。

……無法奪舍村民們的身體,無法走遠,無法感應到肉身的存在,分明是陷入絕望的境地,卻在不久之前毫無預兆恢複了與肉身的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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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奇怪了。

多年來小心翼翼讨生活的經驗告訴散修,這件事絕不尋常,但混濁的大腦無法讓它理清事情的真相。

赤紅的嬰兒靜靜潛伏在溶洞一角,許久許久都沒有靠近花海。

“砰。”

花海裏傳來聲響,一

個壯漢從屍山裏滾下來,重重跌在黃色的花海裏頭,滿臉驚恐:“不,別,別過來,別過來!”

他神經質的左看右看,又猛然跳起來,大喊:“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他這一驚一乍的行為實在是反常,嬰兒心下一驚,轉身就往來時的方向撲去,打算順應直覺溜之大吉。

離它最近的一株黃泉花忽然張開血盆大口,猛地攻了過來,嬰兒一個扭身,險險避開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卻已經被那朵怪花擋住了去路。

黃泉花的顏色慢慢轉變成玫紅色,從一株黃泉花變成了巨大的喇叭花,咧着嘴,露出四排尖尖的利齒。

随後場景一變,黃泉花海随着一陣清風化為光禿禿的地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抱着鏡子乖巧的站在溶洞中央。

原來那片黃色的花海,只是一個鏡妖做出來的幻象!

奇怪,奇怪,它怎麽會看不出區區一個鏡妖做出的幻境?!

越過面目猙獰的喇叭花,紅嬰看見熟悉的白衣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洞口,執着劍,安安靜靜的立在離它不遠的地方。

紅嬰瞳孔收縮。

季沉歌!

強烈的憤怒與嫉恨襲上心頭,它張開嘴,發出一聲尖利的怪叫。

“吼——!”

季沉歌冷着臉,看着正在對持的赤紅嬰兒和喇叭花,只覺得自己的san值在瘋狂往下掉。

光是邵玦養的那朵喇叭花,他就覺得足夠詭異了,沒想到散修的元嬰居然長着這樣一張臉。

渾身通紅的嬰兒,頂着一張八十歲老人的臉,真是詭異的讓人頭皮發麻。

氣氛緊繃的一觸即發,季沉歌握着劍柄的手微微用力,劍身上的冰霜無聲無息的多出幾條紋路,蓄勢待發。

醒來的壯漢看着眼前的場景,瞪大眼睛,忽然大叫一聲:“啊!!”

整個人便直直倒了下去。

san值清零的杜二在清醒後不久,再一次暈了過去。

季沉歌:“……”

能理解。他跟邵玦把杜二遺忘在了溶洞裏多久,杜二就被喇叭花和鏡妖聯手玩弄了多久,醒了暈暈了醒,無限重複到現在,沒被吓死已經很了不起了。

先動手的卻是喇叭花。

它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向嬰兒肥嘟嘟的腿,紅嬰尖

嘯一聲,毫不畏懼的跟它對沖,充滿肉感的胳膊猛地一伸,變成一條赤紅的大手,正是在山洞裏奪走“長生石”的那只手。

嬰兒變出來的利爪足有身體的十倍大小,整條胳膊紅的像被烙鐵燙過,季沉歌隔着一段距離仍能感受到那只大手散發出來的熱度。

指引助手輕輕一躍,在嬰兒的肩膀處劃出一條只有他能看見的線,示意季沉歌将嬰兒的臂膀整個砍下,季沉歌不再猶豫,腳下發力,猛地出劍。

「叮,發布任務。

打敗散修。

獎勵:記憶碎片*1,通用貨幣*1000,積分*100」

“铛!”

劍鋒與赤紅的手臂相撞,擦出一陣火花,紅嬰在緊要關頭扭轉身體,季沉歌的劍便偏了半寸!

砰!

那只大手從季沉歌的頭頂重重砸下,季沉歌閃身躲過,原本站立的位置深深地凹陷下去。他的身體反應再一次快過大腦,輕盈的跳到紅嬰的手臂上,靴子輕輕巧巧的踩住大手的手背,如同一只展翅的白鶴。

可當紅嬰試圖擡起手時,卻發現這只白鶴仿若一座大山,将它的手壓的穩穩當當,紋絲不動。

喇叭花趁機撲上去,撕咬下嬰兒的半張臉。

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頓時變得鮮血淋漓。

喇叭花滿足的咀嚼着嘴裏的戰利品,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進食音效。

季沉歌:“……”

耳邊傳來冷冰冰的機械音:「宿主,實體化的元嬰十分脆弱,實力遠遠比不上肉身,只要除掉這只魔化的手,殺它輕而易舉。」

季沉歌一邊擡劍,一邊冷靜的吐槽道:「現在這個時候,才是該扣我幸福值的時候。」

寒氣四溢的劍猛地一劃,将紅嬰的手臂整個斬下。

紅嬰逃跑不及,那條巨大的手臂重重砸在地上,掀起大片塵土。

系統充耳不聞:「命中目标,幸福值加1。」

季沉歌又是一劍,紅嬰的頭顱便被切下,在地上咕嚕嚕的滾了一圈。

「命中目标,幸福值加1。」

季沉歌心中一淩,不詳的預感湧上了心頭,他頓時向後疾退數步,就見紅嬰殘破的身體猛地一震,如海嘯般的力量從它體內爆發出來,當場便将喇叭花掀翻出去,啪叽一聲倒扣在溶洞盡頭的岩石上。

咆哮聲在季沉

歌耳邊炸開,那聲音分不清是男是女,又或許兩者都有,就好像有人貼着季沉歌的耳朵歇斯底裏的嘶吼,他皺起眉,露出幾分痛苦之色。

傷口迸裂了。

明明已經愈合的七七八八,季沉歌腰腹上的傷口還是随着這一聲嘶吼從內迸裂開,變成長長的一道口子,幾乎撕裂腹部的傷不停的湧出鮮血,頓時染紅了白衣。

季沉歌手中的劍嗡嗡作響。

他一咬牙,擡手一抛,佩劍就從手中飛出去,劍尖精準的插在紅嬰的殘軀上。

耳邊的嘶吼停止了。

嬰兒的肉身無聲的虛化,一團朦朦胧胧的紅色團子迅速的向遠處的肉身飛了過去。

屍體堆成的小山上,散修蒼老的肉身正仰躺在上面,大睜着雙眼,死不瞑目。

近了,近了!

眼看散修的元嬰就要回到自己的肉身之中,一直沒有現出身形的邵玦輕輕打了一個響指。

黑色的火焰精準的點燃了半透明的紅嬰,轉瞬之間,黑色火焰就将它整個吞噬,燒了個幹幹淨淨,一點殘渣都沒有留下。

散修的肉身仍然保持着死不瞑目的神情,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瞪着頭頂的鐘乳石,面目猙獰。

這一回,他死的徹徹底底,再也沒有醒來的可能了。

***

不連貫的畫面從季沉歌眼前一一閃過,現世、黃昏、季佳佳、經紀人、雪地、季家、白雪居……他覺得頭痛欲裂,這樣的痛苦甚至一度蓋過了腰腹上的痛。

一雙手扶住了季沉歌。

蒼白的,毫無血色的一雙手扶着季沉歌,動作輕柔的帶着他躺下,然後麻利的扯開了季沉歌的腰封、衣帶……

劍修身體勻稱,全身都覆蓋着一層肌肉,緊致有力,一看就是偏重技巧更勝力量的身體。

邵玦的手指從季沉歌的鎖骨一路劃到腹部,他注視着不斷滲血的傷,想了想,從自己的儲物袋裏摸出了最好的傷藥。

可藥粉撒上去後,傷口卻沒有任何愈合的意思。

邵玦溫和道:“季師兄,把你的傷藥拿出來試試。”

季沉歌卻聽不清邵玦對他說的話,反倒是系統立刻将一瓶傷藥從季沉歌的錦囊裏扔了出來,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季沉歌聽懂了邵玦的話一樣。

……沒有用。

邵玦露

出果不其然的神色,判斷道:“與其說是創傷,不如說是魔修臨死前下的詛咒,這可麻煩了。”

他狀似苦惱的皺起眉,視線上移,目光凝視着季沉歌緊閉雙目,忍耐痛苦的臉。

沒一會兒,他就哂然一笑,道:“……罷了,說好了會好好照顧你的。只希望季師兄記得與我的約定。”

他手腕一翻,手中就多了一顆綠瑩瑩的石頭,正是長生石。

邵玦将長生石放進自己口中,扇貝似的牙齒輕輕咬住綠色的石頭,他低下頭,将嘴裏的長生石嘴對嘴的喂進了季沉歌口中。

蓬勃的生機源源不斷的輸進季沉歌的身體裏,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

相應的,長生石的光芒卻越發黯淡,在季沉歌的傷口徹底愈合後,長生石已經完全失去了光芒。

複活季沉歌時,長生石中的生機就已經用掉了大半,只留下一點殘餘,如今又使用了一次,石頭裏儲存的生機算是徹底見底了。

“唉。”

邵玦的遺憾的嘆息一聲,捏了捏季沉歌的臉頰。

那天的煥生陣不僅吸收了大量長生石的生機,還吸收了邵玦的力量,其實這幾日的邵玦一直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态……他想用散修的身體再試一次煥生陣本就十分勉強,事已至此,只好放棄原來的打算了。

一個已經複活的季沉歌,總比一具屍體和一顆石頭重要的多。

他柔和道:“季師兄,你可要記得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邵玦自覺虧的有些多,便俯下身,在季沉歌雪白的脖頸處輕輕蹭了蹭鼻子,仿佛一只撒嬌的大貓,懶洋洋的。

戀戀不舍的磨蹭了幾下,邵玦才直起脊背,慢條斯理給季沉歌穿好了衣服。

這具死而複生的鮮活身體,真想帶回老巢慢慢琢磨。

“……嗯?”

邵玦忽然擡眼,看了眼上方。

入目的只有一個個奇形怪狀的鐘乳石,邵玦卻站起來,一揮手,将喇叭花和散修的屍身收進袖子裏,想了想,又把杜二拎起來,悄無聲息的快步離開了溶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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