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季沉歌的行李早就被奶娘她們收拾好了。

他回到自己的住處,執意要換下身上的華服,母親和奶娘都拗不過他,只能給他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又裹上一層靈獸皮毛做的大衣。

——聽說重雪宮終年積雪,十分寒冷,小孩子尚未入道,□□凡胎,怕受不住重雪宮的寒冷。

季少夫人看着兒子,又想落淚,但還是忍住了。

她心中酸澀,季沉歌卻回過頭,用肉肉的小手捏一捏娘親的臉,反過來哄道:“娘,我會回來看你們的,還有弟弟。”

季少夫人懷胎已經兩月有餘,季沉歌曾經還暗暗期待過會不會有一個跟佳佳一模一樣的妹妹,但很可惜,母親告訴他,她如今懷的是男嬰。

季霖站在一旁,嘆息道:“你看看你,還要讓沉歌反過來安慰你這個當娘的。”

季少夫人不理會丈夫,一把将季沉歌扣到懷裏,對他說:“去了重雪宮,要好好照顧自己,聽師尊的話,明白嗎?”

季沉歌默默點了點頭。

季霖也抓緊時間囑咐道:“要好好修習劍法,你天賦不錯,又有劍尊教導,未來不可估量。家裏一切都好,安心在劍尊身邊修行,以後也不要總是跑回家,會被人笑話的。”

他比妻子想的更多一些,知曉那些大宗門都不喜歡門下弟子更向着家裏,于是多囑咐了這麽一句。

季沉歌又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奶娘已經把季沉歌衣櫃裏的所有衣服都收進了儲物戒指裏,還往裏添了季沉歌喜歡的畫冊、玩具、相當數量的靈石,以及一本《符箓大全》。

最後找了一根細細的鏈子,把儲物戒指串進去,往季沉歌脖子上一挂,就算是收拾妥當了。

離開前,季沉歌深深看了一眼房中的擺設,最後又瞄了一眼鏡子,确認儀表沒有失禮之處後,才拉着母親的手離開了這座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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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鴻雪已經等在季宅外頭了。

季沉歌放開母親的手,主動走到季鴻雪身邊,熟悉的金光在周圍亮起,他朝父母和奶娘的方向用力揮了揮手。

——謝謝。

這四年的時光,已經充分彌補了季沉歌上輩子的

遺憾,他不打算繼續沉迷其中。

謝謝,再見。

在這個世界裏,你們一定會一切安好,不會再被他人的惡意算計傷害。他保證。

***

金光消散時,師徒二人又到了重雪宮的山門前。

季沉歌擡頭望着一望無際的臺階,悚然一驚,随後感到一陣頭皮麻發。

果不其然,季鴻雪淡聲道:“走罷。”

他說完,率先踏上臺階,顯然并沒有打破門規的打算,季沉歌只能硬着頭皮跟着走了上去。

歷史總是似曾相識。

他發誓,這次走進重雪宮,不過個十年八年他是絕不會再出來的。

這具沒有經過任何鍛煉的孩童身體根本無法與金丹境界的軀體相比,季沉歌爬了二三十個臺階,就感到小腿酸痛,根本走不動。他腳下一個不穩,結結實實的摔了一跤,因及時轉過臉,才沒摔得一臉青。

饒是如此,被臺階磕到的地方仍是留下了明顯的痕跡。

季鴻雪停下來,回頭看向季沉歌。

小小的季沉歌自己爬了起來,又毫無怨言的奮力往上爬了五個臺階,他忽然覺得身體一輕,被人拎了起來。

季鴻雪淡淡道:“不錯。”

說着,他托起了小小的季沉歌。季沉歌下意識的抱住季鴻雪的脖子,身體微微一僵,好在季鴻雪并沒有出言斥責,他便松了口氣,安心地在師父懷裏留了下來。

明明是記憶卷軸裏的世界,他對季鴻雪天然的信賴卻依然存在。

這其實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但季沉歌決定相信這份感覺。

山門處的臺階長的令人困倦,季沉歌縮在季鴻雪懷裏,不知不覺間合上了眼皮,沉沉睡去。

小孩子是很容易感到疲憊的。

直到耳邊出現了陣陣嘈雜聲,季沉歌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到了。

此時的重雪宮,與季沉歌印象中的寧靜模樣截然不同。

他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看見了散落一地的靈器法寶、橫七豎八的屍體,甚至靈獸的殘骸。

身穿藍白服飾的重雪宮弟子神色興奮的收拾着殘局,見季鴻雪抱着一個孩子回來,紛紛一愣。

一藍白長袍的老人走了過來。

“劍尊,你回來的正好。”

季沉歌認識這個老人,居然就是坐在書閣門口打盹的

那位!

他看起來神采奕奕,渾身是勁兒,還帶着尚未散去的淩然戰意,道:“你不在宮中,那些人果然上當,前來攻打重雪宮,已經被我們一網打盡了!”

季鴻雪冷冷道:“九連宗?”

老人冷笑一聲:“正是!我們生擒了九連宗的宗主,已經押到了掌門處。”

周圍又有門人出聲道:“那九蓮生當真愚蠢,以為咱們重雪宮沒了裂天仙尊和九霄劍尊,就能任由他撒野了嗎?”

老人撫着胡須道:“還是掌門料事如神,早早就設下了埋伏,只等着這群蠢貨踏入陷阱。”

他向季鴻雪拱了拱手:“劍尊跑這一趟辛苦了,我們已經聽說了你在外面的事跡,還在想你什麽時候才肯回來……咦?這個孩子是?”

季鴻雪淡淡道:“我徒弟。”

“什麽?”老人大吃一驚,連忙打量季沉歌,目露贊賞:“不錯,不錯……應是與你一樣,是天生的冰靈根。”

季鴻雪冷淡道:“掌門在哪兒,我要見他。”

老人立刻答道:“掌門正在純明殿。”

純明殿,又是純明殿。

季沉歌懷疑師玉樹可能是個定點NPC,只在純明殿刷新的那種。

這麽一想,那他師父豈不是成了個負責傳送的NPC?每次只負責把他傳送回重雪宮?

這個想法過于大逆不道,季沉歌甩甩頭,将它甩出了腦海。

不過一會兒,師徒倆就到了純明殿外,季鴻雪在殿外就将季沉歌放下。不知是不是錯覺,季沉歌覺得季鴻雪走路尤其的快,看着明明只是正常的步速,但就是很快。

季沉歌乖乖下了地,跟着師父亦步亦趨的走進去。

殿中,被捆仙繩緊緊束縛的中年男人大聲道:“我們同為仙門正道,九連宗怎會對重雪宮不利?我們只是被魔修利用,才稀裏糊塗上了山,一切都是誤會!”

有脾氣不好的長老冷笑一聲,徑自走上前給了九蓮生當胸一腳,化神期的一腳威力不同凡響,直接把人踹的口吐鮮血。

他們重雪宮一向看不慣這種滿嘴正義仁義,實則下三濫的同道,要不是礙着這樣那樣的原因,在手撕魔門前,他們更想手撕了這群窩裏橫的豬隊友。

殿上的師玉樹與出現在純明殿門口的季鴻雪對視

了一眼,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

“不錯,重雪宮與九連宗同為對抗魔門的力量,九連宗怎麽會對重雪宮不利?當真是無稽之談。”

踹人的長老眉頭一皺:“可是掌門——”

師玉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悠悠道:“闖入重雪宮的竊賊,不過就是一群上不得臺面的魔修而已,又與九連宗有什麽關系呢?”

殿中的幾個年輕弟子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卻無人敢問,九蓮生亦是面露疑惑。

只言片語中,季沉歌順利理清了眼下的情形,聽懂了師玉樹話中的深意。

果然,師玉樹溫聲道:“我們只是處置了一些偷偷摸摸的竊賊,可不知道九連宗宗主在哪裏,這個時候,他或許正在某個地方清理魔門殘黨吧。”

九蓮生大驚失色:“你——你——!我久不回九連宗,其他宗門早晚會知道的!”

師玉樹心平氣和道:“宗主在這個時候無故失蹤,想必是糟了魔門的毒手。正巧,重雪宮今日也受到了魔門的襲擊,好巧不巧的,掌門和合體期以上的長老都不在宮中,想必是魔門提前打聽了消息,精心策劃了這一場大戲。”

他長嘆一口氣,睜眼說瞎話道:“幸好重雪宮早有防範,又有掌門及時趕回來主持大局,才勉強保住了宗門,只可惜了九連宗宗主,一把年紀,慘遭魔門毒手,實在是可惜——”

師玉樹揮一揮手,方才踢了九蓮生一腳的長老就祭出了劍,冷笑着要取九蓮生的命。

這群天殺的劍修殺人最是爽快,九蓮生從師玉樹毫無轉圜餘地的話語中終于意識活命無望,臉上浮現猙獰之色,“啊啊啊啊——!!!”

殿中弟子們一驚:“長老小心,他要自爆!”

師玉樹勾了勾唇角,不慌不忙的靠向椅背。他居高臨下的看着九蓮生,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一柄由靈氣凝成的劍,無聲無息的穿透了九蓮生的神嬰。

九蓮生自爆前的嘶吼聲戛然而止。

“聒噪。”

季鴻雪擡步走進了純明殿。

季沉歌連忙跟上,經過九蓮生時,他側頭看了一眼,看見九蓮生依然維持着怒吼的神色,瞪大了充滿血絲的眼睛,卻一動不動,再也沒有了生息。

他的心情驀然

有些沉重。

即将手起劍落的長老有些憋屈的看了季鴻雪一眼,唉聲嘆氣的收回了劍。

到手的人頭飛了,但是沒辦法,誰叫搶人頭的是季鴻雪。

師玉樹笑了笑,溫文爾雅道:“九連宗沒落至此,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站起身,親昵道:“師兄辛苦了。隐患已除,我已命人修補山門的漏洞,師兄可安心在宮中閉關修行。”

他的眼神落在亦步亦趨跟着季鴻雪的季沉歌身上,“這是……?”

“我徒弟。”

師玉樹震驚。

他一個閃身走到季鴻雪身邊,壓低聲音:“……大師兄,我讓你在外面呆個十天半月再回來,你不僅去魔門殺了一個魔尊,怎麽還帶回來一個徒弟?”

季鴻雪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我回來前去了一趟季家。”

“季家?”師玉樹思索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件很久很久以前聽說的事兒,季鴻雪似乎出身某中世界的符箓世家,不過早已斷絕了來往。

“你去了結一份因果,那又為何帶回來一個孩子?”他無意間與季沉歌四目相對一瞬,當場改口贊道:“不過,看着聰明伶俐,的确不賴。”

季沉歌:“……”

這些大佬看一眼就給出一句評價,哪怕明知自己在記憶卷軸的世界,出不了亂子,但沒有系統護體,他還是有點慌。

一直靜默在一旁的金苓道長終于出聲道:“依貧道看,這位小友與九霄劍尊極有緣分,二位似乎有着血緣關系。”

師玉樹更是驚訝,不過很快,他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那季家,倒真有兩分膽量,居然還想延續這場緣分。”

不愧是能跟未來劍尊斷絕關系的家族,人家劍尊回來了結因果,他們還敢提出這種要求,最詭異的還是季鴻雪居然真的答應了……

該說,他們确實是流着一樣的血麽?

季鴻雪本就懶得解釋,聞言随意地點一點頭,對師玉樹說:“他初來乍到,什麽也不懂,你替我安排好他的事情。”

師玉樹:“……”

他很早就明白了,替師尊和師兄處理劍道外的所有事情,就是他的宿命。

師玉樹輕咳一聲,重新端起掌門的架子,道:“此次魔帝隕落,魔門又接連死

了好幾個魔尊,已不成氣候,咱們也确實該着手培養下一代弟子了。畢竟此次,咱們重雪宮也損失了不少戰力。”

魔門是由無數個魔修宗門形成的勢力,幾乎統一了整個魔道。重雪宮和佛蓮宗作為對抗魔門的主要戰力,在戰争中出力不少,經此一役,劍修第一宗門的地位變得更加穩固,只可惜,他們亦損失了不少人手,連重雪宮最有希望渡劫成仙的白思思也折在了最後一場戰役裏。

那天,白思思頂着渡劫天雷深入魔帝布下的法陣,一劍挑破祭天大陣陣眼,季鴻雪與佛蓮宗宗主配合,成功将魔帝按進海底封印。可事後,季鴻雪只從海底深處找回來一柄殘破的劍。

正是白思思的裂天劍。

師玉樹長嘆一聲:“魔門如今已經不成氣候,剩下的問題也無需重雪宮出手,正好關起門來重新整頓門中弟子。如今有師兄起頭,想來招收三十三代弟子一事會順利很多。”

金苓道長走上前,凝神注視季沉歌。

季沉歌真是怕了這群慧眼如炬的大佬,便微微垂下眼睛,沒有與金苓道長對視,金苓道長輕輕蹙眉,遲疑道:“這孩子……”

師玉樹一向很看重明月觀盟友的發言,見她對季沉歌感興趣,便問:“道長看出了什麽?”

金苓道長與師玉樹也算熟悉,她一時口無遮攔,沖口而出道:“三十年內,将有一場禍事降臨在這孩子身上,且避無可避,乃是天命。”

季沉歌:“……”

他好像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就是預言了他命中注定的劫難的那位。

師玉樹神色一凝:“禍事?”

金苓道長當場掐指一算,臉色逐漸沉重起來。

“道長?”

金苓道長搖了搖頭,沉着臉不肯再說,心中後悔自己剛剛的一時嘴快。果然,師父天天罵她不是沒道理的。

師玉樹見她如此,也沒有追問,他們與明月觀合作多年,深知窺探天機是要付出代價的,金苓道長這樣的表現,意味着這件事屬于不可強行窺探的範圍,他追問也沒有用。

季沉歌當然知道即将降臨的禍事是什麽,因為在《求生仙魔錄》的原着裏,原身确确實實是死了的,算一算,時間應該就在三十年之內。

他左右

張望,似乎對純明殿充滿了好奇,對殿中發生的兇殺案渾然不覺,也不關心大人們的談話。

季鴻雪冷冷道:“既然尚未發生,便無需在意。”

師玉樹亦善解人意的點點頭,贊同道:“師兄說的是。”

金苓道長也附和道:“九霄劍尊說的是。”

金苓道長此次前來重雪宮,是專門來提醒他們九連宗一事,見九蓮生死了,自然也沒有多留的必要。

臨走前,她告訴師玉樹:“師父讓我轉告掌門,裂天仙尊之事,或許仍有轉機。”

師玉樹一愣,随即真誠道:“多謝金苓道長。”

“掌門客氣了,朝陽大世界能這樣早就恢複平靜,都是多虧了重雪宮,明月觀上下感激不盡。”

金苓道長施了一禮,化身一道白光,消失在了天邊。

師玉樹這才轉過頭,思索道:“你叫——”

季沉歌仰着頭,奶聲奶氣的回答:“季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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