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季沉歌覺得,他的母親對重雪宮有非常大的誤解。

他試圖解釋:“娘,就算兒子有道侶,也不會因此就被趕出師門,重雪宮沒有這樣的規矩。”

然而他娘根本不聽他的話,只掩面抽泣道:“你說你這孩子,拜入九霄劍尊門下,是何等的榮耀,怎麽就不好好練劍呢?”

季沉歌很冤枉。

他承認自己喜歡躲進系統家園煮咖啡摸魚,小時候還總喜歡去馨姨那兒偷懶,因此挨了師父不少毒打,但他好歹還是個三百歲的化神期,前陣子他剛回季家的時候,他娘可沒有指責他“不好好練劍”。

這,有了道侶,怎麽就直接打上不好好練劍的标簽了?

季夫人越哭越真情實感,這根本不聽別人說話的勁兒跟他前世的親媽一模一樣,季沉歌靈光一閃,轉移話題道:“對了,娘親。邵玦……我道侶說,他能幫忙補全少瑤留下的古籍。”

果不其然,季夫人哭聲一頓,詫異的擡起頭,哽咽道:“什麽?”

季沉歌忙拿出手帕,幫季夫人擦幹淨眼淚,溫聲哄道:“書庫裏不是有本少瑤留下的殘本?我道侶能将它補好。”

季夫人往門外看了一眼,沒有看見邵玦的身影,才低聲道:“這,少瑤尊者是何等人物,它留下的殘本,連咱們老祖宗都不敢出手修補,你那位道侶……”

雖說修真界不能靠臉判斷一個人的本事,但邵玦看起來太年輕,太單薄,還不如她兒子成熟穩重,說邵玦能修補好少瑤留下的法陣,她是不信的。

邵玦的外貌太有欺騙性,平時他懶得僞裝時,身上帶着種蒼涼頹廢的氣場,微微一笑便讓人莫名脊背發涼,這種時候可沒人覺得邵玦年輕。但當他刻意收斂時,就只是一個漂亮過頭的單薄少年罷了,哪怕站起來跟季沉歌一樣高,旁人也會下意識的認為邵玦更小一些。

季沉歌神神秘秘道:“其實……他得到了少瑤的真傳,是大世界有名的陣修。”

他說的都是實話。邵玦有少瑤真傳是真,因為邵玦就是少瑤本尊;他是大世界有名的陣修也是真,邵玦一笑,半個伏魔宮都要害怕的抖一抖,豈會是個無名小卒?

季夫人還是沒有全信,但大兒子在重雪宮修劍回來,性子穩重坦蕩,必定不會在這些事上胡言亂語,于是就表現的有些猶豫。

季沉歌進一步勸道:“何不讓他試一試?試一試,對家裏總沒壞處。更何況他是我的道侶,不會将古籍上的內容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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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夫人點了點頭。

“好罷,只是,我得先知會你父親一聲。”

“好。”

季夫人握住季沉歌的手,憂心道:“沉歌,有些話,娘不知道該不該說……”

季沉歌低頭道:“您說。”

季夫人心中驀地一酸。

幾百年不曾見面的兒子溫柔體貼,看不出絲毫化神期大能的傲氣,在她面前只像個尋常人家的孩子,乖巧聽話,還會反過來哄着自己。

是了,她的沉歌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這般懂事了,正因為懂事,才會被選作九霄劍尊的徒弟,早早就離開了季家。

這麽多年過去,她總覺得心中愧疚。

季夫人道:“你自小在重雪宮長大,重雪宮才是教養你的家,娘本沒有資格說你什麽……只是,沉歌,這世上的道侶,并不都是互相信任,親密無間的。”

季沉歌聞言,稍感意外。

只聽季夫人繼續道:“我和你父親是少年夫妻,家族之間利益一致,才能一起走到今日,并未生過嫌隙。但大世界的形勢,遠比中世界複雜的多,人心更加難測,或許昨日還是恩愛的道侶,明日就成了仇人。”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解釋道:“我并不是說你的道侶有什麽,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見她惴惴不安,季沉歌笑道:“嗯,我明白。”

上輩子的母親很早就去了,未曾看到兒女長大,自然也沒機會在兒女的感情問題上說教過什麽,今日聽見母親這樣說,季沉歌心中不由浮現諸多感慨。

他答應的這樣快,季夫人反而露出了質疑的表情。

季沉歌無奈道:“兒子真的明白了。”

不知是他應下的太爽快,還是季夫人打從心底覺得他不可能明白的這麽徹底,總之看季夫人的神情,多半是沒信。

但好在,之前的話題總算是揭過去了。

第二日,季夫人就指揮着三兒子把少瑤尊者的古籍拿出來,準備好了紙墨筆硯,供邵玦随意發揮。

三兒子是她從小養到大的孩子,指揮起來不客氣的很,相比起對季沉歌的愧疚和小心翼翼,他們的互動更像是一對真實的母子。

季夫人絮絮叨叨的唠叨聲,和季三郎無可奈何的低聲抱怨交織在一起,季沉歌心中悵然。

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待他們母子告辭離開,邵玦提起筆,在攤開的紙上落下一筆,道:“你很介意?”

季沉歌搖了搖頭。

“怎麽會。”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說道:“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邵玦沉默一會兒,道:“你的天賦這樣出色,就算當初沒有被九霄劍尊看中,也會被作為族中的核心來培養。”

……嗯?

邵玦繼續道:“族中的所有資源都向你傾斜,你要做的就唯有修煉,永無止境的修煉,與父母兄弟相處的日子……不會比現在更多。”

季沉歌聞言,似乎聽懂了邵玦想說的話,他不由看向邵玦,等待對方的下文。

果然,邵玦頭也不擡道:“越是優秀,便越是寂寞。父母疼惜,兄弟友愛,那是平庸者才會享受的東西,你并不需要。”

季沉歌啞然失笑。

他低聲問:“你這是在安慰我?”

邵玦默默搖頭,卻沒有再繼續說話。

季沉歌溫和一笑,垂眸道:“你說的不錯,這是修真世家默認的規矩,我都明白。何況我已是化神期的修士了,斷不會被這些瑣事影響心境。”

事實上,能真正影響他心境的事物,還從未出現過。

他真心實意道:“如今見到家中一切安好,并不需要我時時挂念,我也就放心了。邵玦,今日……我很高興。”

邵玦勾了勾嘴角。

“是麽?”

他娴熟的在紙上勾勒出一個個精妙的法陣,不僅是在複原從前的作品,還加上了許多現在的理解,若是讓哪個陣修瞧見了,必定會激動不已,大呼尊者轉世。

可惜的是,現在看着他繪制陣法的,是一個劍修。

邵玦輕聲道:“這份禮物,就當是我替你還了季家的恩情罷。”

***

玄冶大世界。

五百年一次的鑄劍大會即将舉辦,大大小小的鍛造世家與散人都在玄冶大世界中彙聚,熱鬧極了。

季沉歌與邵玦直接從傳送大陣處禦劍過來,不過一個時辰,就落在了一座莊子前。

守在門口的鍛劍山莊弟子認得季沉歌,拱手行禮後便直接打開門讓他們進去,明顯是提前被人叮囑過了。

還未走進廳堂,季沉歌就聽見段從寒的聲音:“我剛剛去打聽過了,聽說嚴家今年準備了青雷引,對鑄劍大會勢在必得!他們嚣張什麽,他們有青雷引,我們還有紫元石呢,大哥,今年拔得頭籌的一定是你!”

段從曙卻站起來,看向了門口。

“季仙師。”

季沉歌與邵玦一前一後的走進去,季沉歌如常道:“段兄,段小兄弟。”

段從寒看見他,愣了愣,倒是段從曙,從善如流的迎上去感慨道:“季仙師天縱英才,從前父親便說過,怕是過不了多久,仙師的修為就會在我們之上,不想才過了三百年,父親的話就成真了。”

他修為滞留在元嬰巅峰多年,實在是慚愧。

段從寒愣了愣,下意識地看向季沉歌身後的人,見那人戴了隔絕神識的鬥笠,看不清面容,心中隐隐覺得怪異。

段從曙也注意到了他。

“這位是——”

季沉歌不願多說:“他是我的朋友。”

“原來如此,幸會幸會。”

戴着鬥笠的邵玦略顯冷淡的點了點頭,沒有開口說話。他不怕自己的魔修身份暴露,但無緣無故的,也沒必要給季沉歌添麻煩。

季沉歌知道段從曙是來參加鑄劍大會的,不宜打擾,身邊的邵玦也不方便與人交流,便單刀直入道:“段老先生呢?”

段從曙道:“沒想到你會來的這樣快,祖宗還在後山。”

段從曙口中的祖宗,就是鍛劍山莊修為最高的老祖,合體期,也是當年鍛造出飲冰的鑄劍大師。

日前,季沉歌修書一封給鍛劍山莊,詢問段祖師爺是否願意出手重鑄飲冰,鍛劍山莊莊主很快回信,說祖宗很樂意重鑄飲冰,但目前不在山莊裏,而是帶着段從曙與段從寒去了玄冶大世界,季沉歌與邵玦一商議,幹脆就直奔玄冶大世界。

後山,一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懷念的看着季沉歌手中的飲冰,似乎是回憶起了許多往事。

“這把飲冰,是我鑄造的劍裏第一把名震無數大世界的劍。”

他愛惜的目光停在飲冰劍身上,實話實說道:“以我現在的修為,倒是能将它重鑄為合體期可用的劍,只是,需要一些能幫它脫胎換骨的材料,這些材料極為罕見,又鮮少有符合劍本身的……”

季沉歌默默拿出了那瓶鳳血。

段先生止住話頭,接過去,拔開瓶塞正要細聞,卻在一瞬間就被溢出來的靈氣震撼了。

“這、這是……”

段從曙驚訝道:“好濃郁的靈氣!簡直前所未見!”

段從寒好奇的湊上去:“祖宗,這是什麽?”

他走近了兩步,就被老祖宗一把揮開,激動道:“去去去!這不是小娃娃能碰的,讓開讓開,別污了它的氣息!”

段從寒:“……”

段先生激動的看着季沉歌:“這是,這是——”

季沉歌點了點頭,又奉上裝着其他輔助材料的儲物袋。

“就是老先生想的那樣,這些材料……可否足夠?”

“夠!當然夠,不夠的怕是我的修為!”段老先生看也不看其他材料,他面色漲紅,激動又不甘的來回踱步,神經質的喃喃自語:“若是他出手,飲冰就能一躍成為大乘期修士可用的劍,可惡,我竟是無法親手打造飲冰……”

過了許久,他才終于下定決心。

“沉歌,你若信得過我,就随我去找薛如奕!”

“薛、薛如奕?!”

段從曙驚了。

那可是玄冶大世界的老大,鑄劍大會的創辦人,這世上唯一一個大乘期的鑄劍大師!他們老祖宗年輕時的死對頭!

季沉歌自然聽過薛如奕的大名,當下便點頭道:“好。”

段先生猛地一拍大腿,“好好好,孩子,跟我走!”

說着,就喚出法器,直接帶上季沉歌與邵玦揚長而去。

這一系列操作又快又猛,直接讓段從寒驚呆了,他沖天空大喊:“祖宗,那我大哥的比試怎麽辦?!”

祖宗的聲音遙遙傳來:“都多大的人了,還不會自己參加比試?!”

段從曙和段從寒:“……”

這一年的鑄劍大會,原本作為鎮場子的大能出場的三位頂級鑄劍師,開場就少了一個,聽說是臨時閉關鑄劍去了,最終出現的只有滿心茫然的金蓮子,和仿佛知道什麽卻絕口不提的段攝,薛如奕從頭到尾連面都沒露,引得外界猜測紛紛。

而這一屆鑄劍大會的獎品,除了薛如奕、段攝、金蓮子準備的厚禮與親自指導外,還有一顆品質極佳的長生石。

作者有話要說:九泉魔帝:掐指一算,該我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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