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玄冶大世界。

嚴光彬等人走在修真者雲集的集市裏,掃視着攤位上的各種天材地寶,審視的目光在每一種鑄劍材料上停留,細細端詳,又失望的收回去。

韓北裝模作樣的唉聲嘆氣道:“唉,這集市看起來熱鬧,實用的東西卻是一件也沒有。”

嚴光彬不屑道:“都是用來騙初出茅廬的鑄劍師的,能淘到好東西的可能本就微乎其微,就當是出來散心了。”

那些施了障眼法的材料,可鍛不出真正的好劍。

話雖如此,集市上的人依然絡繹不絕,而攤位上售賣的也都是用于鑄劍的材料,無論是賣東西的,還是買東西的,都是沖着鑄劍大會而來。

嚴家好不容易為嚴光彬尋來了青雷引,為的就是讓他在鑄劍大會上拔得頭籌,得到薛如奕的賞識,可偏偏,鍛劍山莊的段從曙也有了紫元石。

嚴光彬左思右想,仍是覺得不安,這才與韓家的小兒子來逛這臨時搭成的集市,目的不過是碰碰運氣罷了。

若是真的能找到什麽好東西,穩穩壓過段從曙一頭,第一的名次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再加上薛如奕的指點,他的前途必定一片坦蕩。

韓家的仆從忽而道:“哎喲,少爺,你看那美人!”

韓北眼前一亮,下意識的就跟着那抹婀娜的背影走,嚴光彬翻了個白眼,心中暗罵一聲蠢貨,主子仆從都是一個沒出息的蠢樣。

這韓家,好歹也是朝陽大世界的名門望族,近些年卻越來越沒落,好不容易出了個五百歲的化神期,居然還折在了隐仙秘境裏,鬧了好大一場笑話,據說是至今都沒找到仇人,緊接着又捅出與魔門勾結的醜事,被重雪宮的長老一腳踹開祖宅大門,丢盡了臉面……

要不是為了青雷引,要不為了韓家提供的青雷引,他才懶得跟韓家的小少爺好好相處。

正在嚴光彬思索的時候,一只青色的蝴蝶從他眼前飛了過去。

那蝴蝶顏色極美,一雙薄薄的翅膀在陽光下宛如最美的綢緞,輕柔纖細,上下翻飛,美麗極了。

鬼使神差的,嚴光彬就跟着那只蝴蝶拐進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沒有注意到,他好好一個大活人忽然走進街邊的小巷,卻沒有任何一個攤販或客人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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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韓北追着美人走了幾步,無意間一回頭,發現嚴光彬已沒了蹤跡。

“咦?人呢?”

蝴蝶撲閃着翅膀,姿态優美的飛進昏暗的小巷子,最終停留在一個人的指尖上。

蒼白的指尖之上,青色的蝴蝶迅速褪去光澤,變成了一片枯葉。

被迷了心智的嚴光彬猛然回過神來。

昏暗的小巷子裏,除了他,就只有一個披着黑色鬥篷的人。

只看身形,那人又高又瘦,比手中那片枯葉還要單薄。

嚴光彬警惕道:“你是誰?!”

巷子深處的人半邊身體都藏在陰影當中,聞言,擡手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和一頭柔軟的白發。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

年輕,帶着種不符合外表的微妙氣場,深邃的眼睛仿佛萬丈深淵,只對視一眼,便讓人脊背發涼。

——正是邵玦。

他沖嚴光彬笑了一下。

這一笑,讓嚴光彬渾身戰栗,他猛地退開幾步,揚聲道:“你是誰?!”

像個在猛獸面前虛張聲勢的靈獸幼崽。

邵玦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嚴光彬,眼底漠然,語氣卻很溫柔:“看來,你就是我的有緣人了。”

嚴光彬皺眉:“什麽有緣人?你在說什麽?”

邵玦沖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枯葉,道:“瞧,我讓它出去尋找我的有緣人,結果它就帶回了你。”

嚴光彬看看他手裏的枯葉,又看看他似笑非笑的臉,後退道:“在下可不認識你,更不是閣下的什麽有緣人,這便告辭——”

邵玦悠然道:“你想在鑄劍大會取得第一,是不是?”

嚴光彬腳步頓住。

“……你是什麽意思?”

邵玦笑容和藹:“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幫你。”

他踏前一步,從陰影處走出來,笑容柔和,循循善誘道:“我知道,你是嚴家這一代最出色的鑄劍師,曾與鍛劍山莊的段從曙有過多次交鋒,一直各有勝負。只因鑄劍一道,除了本身的能力之外,運氣也是極為重要的一環。”

嚴光彬的神情驚疑不定:“你到底想說什麽?”

邵玦變戲法似的摸出一顆翠色珠子。

“這是轉運珠。”

嚴光彬:“……”

嚴光彬被邵玦推銷轉運珠的手段震撼了。

邵玦柔聲道:“你要贏過段從曙,很簡單,只需要一點點運氣而已。”

說着,将手中的珠子輕輕一抛,抛給了嚴光彬。

“別急着拒絕。”邵玦道:“要好好考慮清楚。”

嚴光彬覺得眼下的情形簡直莫名其妙。

他不想相信什麽轉運珠,也不想相信這個來歷不明的修士,但他的直覺又告訴他,手上的這顆轉運珠,或許真的有用。

嚴光彬用力握住轉運珠,沉聲問:“你想得到什麽?”

邵玦毫不猶豫道:“長生石。”

嚴光彬一愣,随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姿态也放松了許多。

邵玦微笑道:“待你贏過段從曙,就要拿長生石來回報我。”

嚴光彬冷笑道:“若我是靠自己的實力贏了比試呢?”

邵玦搖搖頭,意味深長道:“你會明白的。”

說完,他轉身走進了大片陰影當中,嚴光彬正要追上去詢問,卻猛然止住了腳步。

邵玦消失的地方,是條死胡同。

……

一陣金光亮起,邵玦的身影出現在薛如奕的洞府當中,他脫下黑色的鬥篷,随手扔在石床上,自己跨前幾步,伸手攬住了正在閉目打坐的季沉歌。

“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去哪兒了,嗯?”

季沉歌睜開眼睛,從善如流道:“你去哪兒了?”

邵玦低笑一聲:“敷衍。”

他咬住季沉歌的耳垂,含在齒間輕輕厮磨,淺淺的水聲在耳邊響起,季沉歌伸手抵住邵玦的額頭,将他輕輕推開。

“別鬧,這是薛老前輩的洞府。”

邵玦不滿道:“他正跟你的劍濃情蜜意呢,可顧不上我們。”

季沉歌:“……”

邵玦這樣一說,他總覺得飲冰正在經歷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他無奈道:“別鬧了。待飲冰鑄成,我們就告辭離開,這幾日你要收斂些。”

收斂一些,不要把“我不是好人”五個字貼在腦門上到處行走。

邵玦懶洋洋道:“那得是多久以後?唔,左右無事,季師兄,我們不如也去湊湊鑄劍大會的熱鬧,如何?你沒有劍,我來保護你。”

季沉歌失笑:“也好。”

劍修愛劍,他也不會例外,雖然他已經有飲冰了,但欣賞欣賞其他好劍,總還是可以的。

***

鑄劍師作為煉器師的一種,主攻鑄劍一道,大世界有名的鑄劍師世家有那麽幾家,這幾年風頭正盛的便是朝陽大世界的鍛劍山莊。

季沉歌和段家人算是熟識,他進來後一眼就看見段從寒緊繃着身體坐在看臺上,看起來比即将比試的段從曙還要緊張。

看臺的最高處,坐着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端麗女子,正是修真界頂級的三位鑄劍師之一,金蓮子。

段攝姍姍來遲,不知是對段從曙囑咐了什麽,而最後一人薛如奕卻沒有絲毫露面的跡象。

聽着周圍修士議論薛如奕的去向,“罪魁禍首”的季沉歌低聲對邵玦道:“看來是我來得不巧,打亂了薛老前輩原本的計劃。”

邵玦不甚在意道:“你帶着鳳血找上他,他怕是巴不得你多來打擾幾次。”

說着,他側過頭,靠上季沉歌的肩膀,哄道:“來,也叫我一聲前輩聽聽。”

季沉歌無語片刻,忽然挑眉,乖乖道了一句:“嗯,邵老前輩。”

邵老前輩,重點在第二個字上。

邵玦忍不住倚着他的肩膀笑了一陣,握住季沉歌的手,低聲邀請道:“不如我們直接回洞府?我想換個地方聽你喊老前輩。”

季沉歌:“……”

他懷疑邵玦在開車,但他沒有證據。

鑄劍大會持續了整整十日,場中燃燒的火焰将這一帶的空氣都燒得一片灼熱,前來圍觀鑄劍大會的人已經離開了一半,剩下一半,也大都在閉目養神,而在這個時候,段從曙面前的法陣倏然打開,紫光大盛,伴随着百鳥啼鳴之聲,劍成!

坐在最高處的段攝忍不住一拍膝蓋,喝道:“好!”

邵玦原本正靠着季沉歌假寐,聽到動靜,才睜開眼睛懶洋洋地看了一眼。

“不錯。”

對比起前面幾個黯然退場的鑄劍師,段從曙的表現确實叫人眼前一亮。

季沉歌看見紫色光芒中靜靜躺着的長劍,也忍不住贊嘆道:“的确是好劍。”

若無意外,這一次的鑄劍大會中拔得頭籌的,估計就是段從曙了。

段從曙松了口氣,臉上終于露出輕松的喜色來。

忽有人大聲道:“你們看嚴光彬,他要用青雷引了!”

場中衆人的視線立刻彙聚到了嚴光彬身上。

這青雷引,若是劈得準,就能讓劍的品質更上一層樓,若是劈得不準,那這劍當場就毀了。

衆人都對傳聞中的青雷引很感興趣,于是紛紛屏息等待,片刻後,嚴光彬頭頂凝聚了一片雲,青色雷電掩藏在雲後,劈啪作響。

幾息之後,一道道青色雷電自頭頂劈下,在低階修士們的驚聲尖叫中,劈毀了嚴光彬面前的石臺。

同一時刻,嚴光彬懷中的轉運石應聲而碎。

在圍觀者們的歡呼聲中,冷汗浸透了嚴光彬的衣衫,只有他知道,剛剛那一回有多驚險。

……

“走吧。”

季沉歌起身,正欲回薛如奕的洞府,邵玦卻道:“你先走一步,我還有事要做。”

季沉歌停下動作,深深看了邵玦一眼。

“你莫不是在打長生石的主意?”

早在邵玦主動邀請他來看鑄劍大會的時候,季沉歌就猜到邵玦或許另有目的。

果然,邵玦聞言只是笑而不語。

他們靜靜對視了片刻,見季沉歌并無就此先走一步的打算,邵玦柔聲道:“有些事,總要再試一次才能甘心。”

季沉歌輕嘆一聲。

“罷了。我陪你?”

邵玦搖頭:“不必,你回去罷。”

劍修的劍不在手上,他能感覺到季沉歌不喜歡這樣的狀态,對方願意在這種時候出門,很大程度上其實是在遷就自己,如今鑄劍大會也已結束,季沉歌想必歸心似箭。

他吻了吻季沉歌的唇,一觸即分:“我很快回來。”

……

嚴光彬跟着那只青色的蝴蝶,又一次回到了陰暗的小巷中。

披着黑色鬥篷的男人背對着他,站在逆光處。

他還是獨自一個人,嚴光彬卻不是。

十來個人跟在嚴光彬身後,一同踏入了小巷子,那都是嚴家的門徒,偶有一兩個,修為甚至比嚴光彬還高,顯然是找來撐場子的。邵玦并未回頭,聲音還是如之前那般柔軟:“帶着這麽多人赴約,嚴公子莫非是想毀約?”

嚴光彬抿了抿唇。

他比誰都清楚青雷引劈下來的那一刻有多驚險,也清楚的知道是這個神秘人的轉運珠幫他得到了勝利,但——

“我從未答應過你,會把長生石交給你。”

邵玦聞言并不驚訝,像是早就有所預料,他氣定神閑地笑了一下,終于轉過身來:“哦?”

嚴光彬這才看見,邵玦手裏多了一顆純黑色的珠子,除了顏色不同外,與那顆轉運珠很是相像。

嚴光彬心中一緊,卻還是故作鎮定道:“我可以補償你除長生石以外的東西,比如靈石,或者法器。想必你也清楚,我出身嚴家,能給你的東西有很多。”

邵玦搖了搖頭,苦惱道:“可我只想要長生石。”

除長生石以外的材料,他已經全部收集完畢,其中最難收集的幾樣也通過季沉歌在佛心海的門路拿到了手。

他并不需要嚴家的幫助。

嚴光彬身後,有人踏前一步,仗着人多勢衆,厲聲道:“你可別不知好歹,我們公子肯補償你其他東西,你好好收着就是,長生石就不要做夢了。”

邵玦歪頭:“哦,此話當真?”

嚴光彬心中隐隐覺得不安,可長生石是何等珍貴的寶貝,萬沒有就這麽交出去的道理,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好言好語勸說邵玦:“仙師可以盡管開口,嚴家會盡最大努力滿足仙師的要求。”

語氣雖然和緩,但顯然沒有商量的餘地。

“可惜了……”

邵玦低聲喃喃了一句,将手中的黑色珠子捏碎,珠子的外殼輕易便碎裂成一片一片,大股黑水滴落在地,像墨汁似的,散發出嗆人的異味。

嚴光彬後退一步,警惕道:“這是什麽?”

邵玦答道:“這是我從二十一個魔修身上吸取來的‘運氣’。”

“……運氣?”

邵玦微微笑道:“之前給你的轉運珠,已經提前用掉了你一百年的好運,我原本想着,若你願意把長生石交給我,就用這些魔修的運氣來填補你剩下一百年的‘運’。但現在看來,沒有必要。”

嚴光彬腦子一空,表情前所未有的難看起來。

“你說什麽?”

他身後的修士們也面面相觑,作為鑄劍世家之人,他們當然清楚運氣對鑄劍師的重要性。

邵玦平靜道:“你聽不明白麽?我的意思是,你即将面臨很多厄運。”

嚴光彬:“……”

這聽起來簡直就是句詛咒。

“你,你……”

“當然,若想要免去這場厄運也很簡單,随時來找我——記得帶上長生石。”

邵玦意味深長的一笑,正要轉身,周圍卻傳來一陣空間被撕裂時的震動。天地搖晃,伴随着大股魔氣的洩露,嚴光彬腳下一個踉跄,跟他的跟班們摔成了一團。

熟悉的強大威壓自天空沉沉壓下,壓的人動彈不得,在場衆人皆是駭然,吓得面色蒼白。

邵玦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他清楚的看見嚴光彬等人的頭頂,忽然出現了一只手。那只大手硬生生撕開一道裂縫,從裂縫中擠出來第二只手,第三只手……

黑色的指甲猙獰可怖,手臂覆蓋着長針似的毛發,被撕開的空間越來越大,伸出來的手臂也越來越多,最後,一顆巨大的犬類頭顱從裂縫裏探了出來。

那顆猙獰的腦袋上,端坐着一個身穿黑袍的白發少年——那少年,長得竟與邵玦一模一樣。

邵玦擡頭望去,恰好與對方俯視的目光撞在一起。

……九泉魔帝。

是九泉魔帝,活生生的,出現在玄冶大世界的九泉魔帝!

邵玦喃喃道:“看來你的厄運已經降臨了……”

嚴光彬被眼前的場景吓得不輕,一時沒有聽清。

“你……你說什麽?”

邵玦玩味的一笑,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這就是玩弄‘運’的代價麽,的确十分慘烈。”

天空中,與邵玦長的一模一樣的少年往下看了一眼,看着東倒西歪倒了一地的修士們,笑着道:“勞駕,能給我騰個落腳的地方嗎?”

作者有話要說:邵玦:如果你看見我的道侶,麻煩替我轉告一聲,我很愛他(悲)

嚴光彬:???

九泉魔帝:哦,我會告訴他的——我超級愛他(喜)

邵玦: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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