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殿下,陛下想要知道什麽?”雲舒看着楚辭問。

楚辭慢吞吞地圍着被子坐起來,眼神茫然地發着呆,然後就想到了大婚那天晚上,秦堯為她生辰煮的長壽面,然後她喝了酒胡言亂語說的話。

“沒什麽,”楚辭低頭摳着手指,聲音平靜地說:“只是他不相信我說的話,要自己查證一下罷了。”

“畢竟楚相名滿天下,是讀書人的高山仰止,天下人的可望可不及,忠心可昭日月,注定要名留青史的,怎麽可能因為我一兩句話就動搖,相信他會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呢。”

“況且他要是真的找到我哥的下落,我感激他還來不及呢。”

楚辭神色黯然,雲舒也說不出話來。

外面卻又傳來一陣響動,花清端着托盤跪在外面,聲音平穩得毫無起伏地問:“殿下可是醒了,要不要用膳?”

雲舒聞言詫異,“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殿下的早膳規格不應當如此,你一個人怎麽可能準備得完?”

花清一板一眼地說:“明月姐吩咐的就是如此,陛下早膳用的就是帝後同食的規格,因此殿下晚起,便只剩下一些點心。”

“這是在欺負你呢,殿下。”雲舒看着楚辭,輕聲說。

楚辭垂下眼,揉捏着手指問:“陛下知道嗎?”

“知道。”花清答。

楚辭揉揉眼,擡頭笑着說:“那我就只能任由她欺負啦。”

點心又幹又硬,咬在嘴裏又苦又澀,噎得楚辭眼睛發紅,只得又喝了一口冷茶才咽下去。

雲舒摸了摸她的頭,從袖子裏偷偷拿出來一顆糖給她,“少吃一點糖,不然要牙痛的。”

楚辭把糖含在嘴裏,辯解道:“才不會,我小時候都沒有吃過糖,現在也沒有吃很多,不會牙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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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清跪在外面又說:“明月姐說了,要是打掃整個飛鸾宮還不夠雲舒忙的話,以後小花園的枯枝落葉也都交給你清理,打掃不幹淨,不準吃飯。”

楚辭低着頭沉默不語。

她知道是自己的不作聲和不作為給了這些人膽大包天的勇氣,不把她放在眼裏,也不把她身邊的人放在眼裏,宮中只知明月不知楚辭。

可是前朝皇後只是左斯手中的傀儡,地位還不如他身邊伺候的小宮女,誰都可以上前來踩一腳唾一句。

而現在的皇後楚辭,也只不過是一個徒有其表的擺設,她的一舉一動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在眼裏,背裏暗裏恨不得取而代之。

宮中的生存法則就是這樣,弱肉強食。

“知道了。”雲舒看着楚辭臉色答道:“退下吧,有事來報。”

“是。”花清退下。

“不過再忍受幾日罷了,奴婢還是挨得了的,殿下不必憂心。”雲舒寬慰她,“這樣的日子奴婢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此時已經不知比那時好上多少了。”

楚辭清脆地咬碎糖塊,舌尖舔了一下甜膩的嘴角,問:“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宮裏現在都是那個明月說了算?”

“是。”雲舒點頭,“連不問世事的浣衣小宮女都知道了,想來不會再有人不知了。”

“她是不是長得很漂亮,就如傳言中所說的,宛如天女下凡?”楚辭好奇地問:“漂亮得讓人見了第一眼就喜歡?”

雲舒失笑,“我的殿下啊,明月在陛下身邊伺候多久了,要是第一眼就喜歡……”她搖頭,“怎麽可能現在還任由她籍籍無名。”

“要說第一眼就讓人喜歡的,也該是殿下才是。”雲舒看着她輕柔地說:“奴婢一見殿下就覺得熟悉親切,連陛下第一次見殿下就要娶您,遠比一個小宮女好得多。”

楚辭摸了摸臉,遲疑,“可是我一點都不漂亮。”

“誰說的?”雲舒問。

“陛下。”楚辭答:“他說我只是可愛,不是漂亮。”

“相由啊心生殿下,外表和皮囊會老去,靈魂卻永遠鮮活。”雲舒說:“殿下,歷盡千帆歸來,仍是赤子之心,這才是可愛啊。”

“陛下這是在誇您呢。”雲舒溫和地說。

楚辭向來對外貌不在意,因為她深知,有時候一副好相貌帶來的不是無上的恩寵,而是滅頂之災。

可是秦堯的包容和平和讓她逐漸放下了這些沉重絕望的念頭,而旁人對明月的推崇和贊譽又讓她迷茫而擔心。

可是擔心什麽,她也不清楚,只是懵懂地防備和不安,問秦堯,問雲舒,問他們覺得明月漂亮嗎?

但是從來不會問“我漂亮嗎”,她只會在臉上沾了灰,髒兮兮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問:“我很醜嗎,我很難看嗎?”

“殿下很好看,”雲舒肯定地說:“要是殿下不信奴婢的話,可以去問陛下,問趙大人,他們總是不會撒謊的。”

“況且殿下還小,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呢,以後張開了,就會成為國色天香的美人的。”

“殿下才十六歲呢,不用急。”

不用急嗎?可是楚辭覺得她快要等不下去了。

秦堯今日回得依舊很晚,洗漱完躺倒軟榻上的時候,回頭看楚辭,楚辭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但他知道她沒有睡。

秦堯胸腔悶震帶着笑意,好像只是看楚辭一眼,白日裏身心俱疲的勞累都煙消雲散了,就連她鬧脾氣的樣子都覺得可可愛愛的。

像一只因為受到忽視而故意冷戰的,很兇的貓咪,可是其實一句話就能哄好。

秦堯長長地嘆了口氣,語氣裏滿是疲憊,叫她,“阿辭,朕今日好累。”

楚辭遲疑片刻,慢慢地轉過身來,在黑夜裏捂着被子露出眼睛看他,猶猶豫豫半饷,很不情願地開口問:“怎麽了?”

秦堯眼裏帶着笑意。前朝那攤子事就是一團亂麻,左斯遺留下來的窟窿要一個一個填,大爻的千瘡百孔要一個一個補,還有那些生事造謠唯恐天下不亂的閑人,見縫插針唯利是圖的投機者,自命清高目下無塵的讀書人。

每一個都讓人頭痛。

但他只是問:“今天怎麽不理朕?”好像天下的事都要往後排,這才是他值得關心的頭一件事。

“沒什麽。”楚辭別別扭扭地說,秦堯就安靜地等待她下一句話。

過了一會兒楚辭重新開口,聲音遲疑,“他們都說你有了喜歡的人。”

秦堯枕着手臂失笑,心說你不是早就以為我喜歡你嗎,還等別人來說?

楚辭又問:“你喜歡什麽樣的長相啊?”

“看起來很乖很可愛,說話軟軟的會撒嬌,很容易生氣但是一哄就好。”秦堯配合地說,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還愛吃糖,會背着我偷糖吃。”

楚辭想到雲舒多給她的那顆糖,心虛說:“我沒有很喜歡吃糖。”

“所以我說的也不是你啊。”秦堯故意道:“你不要對號入座。”

楚辭悶悶地翻了個身,突然問:“那你知道我喜歡什麽樣的人嗎?”

“知道。”秦堯讓人出乎意料地說。

楚辭意外,好奇地問:“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麽會知道?”

秦堯自顧自地說:“你喜歡的人不是很好,他自大狂妄,霸道獨斷,經常惹你生氣,你生氣了他又不知道要怎麽哄你,就只會讓你吃糖。”

楚辭想了想,突然就笑了,她躲在被子下踢了踢腳,滾來滾去地把被子都壓在身下,然後又安靜下來。

“我們兩個喜歡的人好像都不太好。”楚辭說。

秦堯不同意,“是你喜歡的人不好,我喜歡的人明明很好,柔軟善良可愛。”

楚辭:“……”好像被比下去了,不甘心。

“我喜歡的人高大英俊本領高強。”楚辭心虛地說。

“所以他們兩個天生一對?”秦堯有些想笑。

“???”楚辭滿頭疑問:“為什麽他們兩個要天生一對?”

秦堯在心裏嘆了口氣,側頭看着傻乎乎的楚辭,妥協,“那你們兩個天生一對。”

反正也沒有任何區別。

安靜了一會兒,楚辭開口慢慢說:“我不喜歡明月。”說完了還擔心秦堯不知道她是誰,補充道:“就是你送來讓她給我煮茶的那個。”

秦堯甚至都沒有問為什麽,只是平淡地說:“不喜歡就讓她走,朕說過了,宮裏都是你說了算,你想幹什麽都行,不必和朕說。”

“不論什麽原因嗎?”楚辭看着他輕聲問。

“你不喜歡就是最大原因。”秦堯說:“你不會無緣無故地遷怒讨厭別人,所以要是有人讓你不喜歡,那就定是她的問題,和你無關。”

“所以不管你怎麽處置她都是應該的,朕尊重你的所有安排。”

楚辭不好意思,把被子拉高遮住臉,然後又拉下來一點,遲疑道:“我哪裏有那麽好,明明我經常沒有理由地就對你生氣。”

“那是因為我對你來說是特別的,在我面前你不用小心翼翼,想做什麽都可以。”秦堯說,然後又想起上次楚辭提的要求,補充道:“飲酒和吃糖不在這個範圍內,因為都不是好習慣。”

“那我明天就讓她走,給她很多銀子,讓她出宮了也能好好地生活。”楚辭高興起來,舉着手保證。

秦堯:“雖然你的聘禮和嫁妝都不少,但還是要留着用到緊要的地方。”畢竟他送的聘禮不該這樣用到別人身上。

“你的錢我都在存着沒有動,”楚辭立刻解釋,“我還剩下了一點,可以用這些的。”

秦堯:“……”

“其實不用分這麽清楚的,給你了就都是你的。”秦堯改口,平靜地說:“你想怎麽用都行。”

明明剛剛還不是這麽說的。楚辭暗搓搓地想,然後倦倦地打了個哈欠。

“困了?”秦堯側頭看她,放輕了聲音問,然後壓低了聲音說:“睡吧,好夢。”

“好夢。”楚辭含含糊糊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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