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不撫壯而棄穢兮, 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馳騁兮, 來吾道夫先路!(注①)】

男人已經看着古詩書沉默了很久, 一群小孩等的不耐煩,忍不住探頭去看,叽叽喳喳吵鬧個不停。

“怎麽了怎麽了?”

“面具——說好為我們選名字的,不許開小差!”

男人回過神來,将湊到面前的小蘿蔔頭們紛紛按了下去:“好了好了,都擋着書了,讓我怎麽幫你們選?”

小孩子們撇撇嘴,不甘不願地讓開。

只有一個除外。

看着貼在自己身邊的小沈馳, 男人笑了下:“怎麽了?”

小沈馳遲疑了一下, 顯得有些局促, 鼓起勇氣, 指向讓男人出神的那兩句話:“上面講的,什麽意思?”

一向不耐煩看書的小孩突然問起自己詩詞的意思來, 男人有些意外, 揉搓他的腦袋:“你感興趣?”

“唔嗯。”小沈馳揉搓着衣擺, 吶吶不語。

旁邊的小夥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他能有什麽興趣,每次看書睡得最死,凡是跟文化沾邊的課逃得最快......”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沈馳往他這看了一眼。

明明那張小臉上沒什麽表情,卻讓人如墜寒淵, 全身血液都凍住了一般。

所有人都在注視着他, 小夥伴咽了咽口水, 往旁邊的人身後躲,兀自逞強道:“仗,仗着基因等級欺負人,算什麽好漢嘛。”

面具搖了搖頭,揉了一把小沈馳的頭發,眼中帶着笑意,并不像是斥責:“這句話的意思是指:既然有了條件,為什麽不改掉那些壞的東西,騎上千裏馬去盡情馳騁吧,由我在前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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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是什麽?”

“在古地球是一種擅長奔跑的生物,被人們馴服後用作交通工具,就像我們現在的懸浮汽車。”

小蘿蔔頭們齊齊哦了一聲,還是沒懂。

面具男失笑,拿出卡片,用激光刀刻了個馳字,标上音标後放進了面前的一堆卡片裏。

小沈馳往前伸了一下手,想把那張卡片拿過來,被人搶了先。

那小孩念着上面的字,擡起頭:“馳?面具,馳是什麽意思?”

“字面含義是奔跑。”

“就這意思啊。”扔回卡片堆裏,頗有種不屑的意思。

“這個字有什麽好的?”

“是啊是啊,你給我們挑的其他字,不是象征美好就是代表傑出,比這個好多了。”

面具男翻了一頁:“雖然本意上沒什麽特殊的地方,不過組詞馳騁之後可以寓意:自由自在,潇灑快活,盡情地奔跑,如果你們以後的生活能達到這個标準,那我也就放心了。”

最主要是這一句詩中,也就這個字當名字時能好聽點。

“哦......”小蘿蔔頭們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

面具男合上書,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站起身來:“這麽多字夠你們随便亂組了,自己選吧。”

“那姓氏呢,姓氏選什麽?”

“當然是揀一個和名相配的。”面具道,“最重要是好聽。”

“面具,你姓什麽?”有小孩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話。

小沈馳眼睛閃爍了一下,揉搓衣擺的手不自覺地加了分力。

“我的姓氏可沒什麽參考價值。”面具笑了一下。

“說說呗。”

“對,說嘛說嘛。”

“這麽久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實在被小蘿蔔頭們吵的沒辦法,面具揉了揉額角,眼角餘光随意瞥了一個姓氏,輕咳一聲,煞有其事地說道:“我姓沈。”

“啊,姓沈嗎?”

“好普通的姓氏。”

“對啊,還以為會姓‘東方’,‘慕容’,‘君’這樣的。”

沒能圓了你們的猜想還真是抱歉啊。

面具看得好笑:“我們都是造物,沒有家族和血緣上的家人,姓什麽并不重要,和名相配才是主要的,比如我剛才說的那個,沈馳,念起來就是個不錯的名字。”

小沈馳剎那間擡起頭來,一雙眼睛亮亮的,像是有繁星藏在其中。

“接下來就是你們的時間了,商量好了再告訴我,還有一點,最重要的一點。”

面具男嚴肅地強調道:“不、許、太、過。”

“是——”答應得無比乖巧。

面具男前腳剛踏出鐵爐廠,後面就炸開了鍋。

獸化鋼化機械化,火球冰錐風刃,小造物們為争搶姓名而使用自己的能力,一時間鐵爐廠裏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僵持之中,一道拳風破開了重重攻擊,落在地面上,強烈的波動将周圍的造物直接震開了十多米,還是小沈馳聽話,刻意壓制了自己的力氣。

鐵爐房內陷入死寂。

很久之後,才有人顫顫巍巍地說:“你,你又進化了?怎麽可能——”

由基因等級帶來的威壓強烈而不可撼動,小沈馳沒有答話,只一個眼神就讓問話的人重新匍匐在地。

他伫立在小造物們恐懼的視線裏,帶着無法睥睨的氣勢,像是君王走向自己的王座,一步一步走到了卡片堆前。

以防這幫小造物手下沒個輕重,把卡片直接損壞,面具還專門去挑選了足夠堅硬的合金材料。

小沈馳将那兩張卡片挑了出來,光滑的合金卡片迎着燈光,倒映出黑衣少年眼中的極致冰涼。

雖然面具事先說過名字可以重複,但是——

“沈字,只能我姓,馳字,只能我用。”小沈馳環顧四周,“有意見麽?”

那人說好的一切,那人中意的全部。

他只想獨自占有。

小沈馳釋放出來的威壓一直蔓延到了鐵爐廠外,小少年摸摸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面具男站在旁邊,只是挑了下眉梢,壓在小少年身上的威壓就如輕風般消散,再無痕跡。

那威壓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小少年心有餘悸,還是覺得冷,瞪了一眼神色自若的面具男:“你都不管管麽?”

“比起一言不合就動手,只放個威壓可讓我省心多了。”面具男偏了偏頭,笑道,“你不覺得他進步了很多麽?”

小少年翻了個白眼:“早晚你要寵出個纨绔來。”

面具男哈哈一笑,大力揉搓他的頭發:“我啊,沒能力寵出個纨绔,寵個優雅尊貴的小少爺出來還差不多。”

面具男的笑聲裏意有所指,小少年抱緊手中的書,扭開頭,哼哼着,臉紅了個透徹。

“我說,撒旦。”面具男收回手,“不進去挑個名字麽?”

“我還需要麽。”小少年晃了晃兩條腿,“如果他們能成功活過成熟期的基因暴動,就能獲得屬于自己的名字——你用這個方法來增加他們對世界的歸屬感,提高他們的生存欲|望。”

“可我不一樣,我知道基因暴動有多麽恐怖,單純有個名字什麽的,安慰不了我。”

面具男沉默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那也可以選一個,反正不費什麽事。”

“我不習慣用中氏名。”小少年嘟囔。

“那沒法了,我只會起中氏的。”

“起得還不怎麽樣。”

“反正是他們自己選。”

“不負責任。”

“嗯,多謝誇獎?”

小少年又翻了個白眼,成功惹來面具男的大笑和一陣揉頭。

“而且比起我來,你該擔心的是另一個人。”小少年道,“基因越強大,成熟期受到的反噬就越可怕......他最近是不是又完成了一次進化?”

面具男又沉默了,半響後擡頭看向天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你覺得他能活過成熟期麽。”

“沒準吧。”面具男單臂抱胸,以手遮面,“我也不确定。”

小少年想了想,道:“要讓他撐過去,我有個辦法。”

“嗯?什麽辦法。”

“你只要告訴他,如果他能熬過成熟期,你就答應單獨給他講一次睡前故事,并且附贈一個晚安吻。”

面具男:“......”

他給了小少年腦門一個鋼镚:“都這個時候了,還開玩笑。”

小少年捂着腦門,死魚眼看過去:“我沒說笑,不信你試試,那小子每次看你的眼神就跟濡沫神明一樣,你要是格外給他一個獎勵,他估計能高興得找不着北。”

面具男揉了下額頭,還是覺得不真實:“那跟睡前故事和晚安吻有什麽關系?”

“上次聖誕節他許了這個願望。”

“不是想要一個訓練機器人?”

“這是第二個,他第一次寫的是睡前故事和晚安吻,并注明了只有你和他兩個人,沒寫完就被他快速撕碎了,還好我的偵查蜜蜂可以回放監控。”

“撒旦。”面具男嘆口氣:“我說了多少遍,不要試圖窺伺同伴們的隐私。”

小少年笑了,咧出潔白好看的八顆牙齒:“跟你學的。”

面具男:“......”

“面具,面具——”

遠方傳來歡呼雀躍的聲音,面具男聞聲看了過去,張開手接住撲了過來的黑衣少年。

“想好名字了?”

黑衣少年對上面具男溫和的眉眼,一瞬間又扭捏了起來,結結巴巴地道:“想,想好了。”

“叫什麽?”

“......沈馳。”跟蚊子聲一樣小,羞赧得不行。

想起自己随口說出來的話,又看着面前眼露祈盼的黑衣少年,面具男怔愣了一下。

——他看你就像在看神明一樣。

面具男突然明白了小少年的這句話。

“怎麽了......”面具男沒說話,黑衣少年緊張了,“我叫這個名字不好嗎?”

“不,你叫這個名字很好。”面具男說着蹲下了身,揉揉他的頭發,和黑衣少年平視,“還記得怎麽做才有資格得到名字嗎?”

“嗯,我知道。”黑衣少年鄭重地點頭,“成功度過成熟期。”

“對,只有度過了成熟期的人才能有名字。”面具男笑道,“你可得加油啊,別讓這個名字被人搶走了。”

“......”

面具男以為只是說了一句很平常的話,卻沒想到自己差一點又引發了這顆不穩定的人體炸|彈。

“不會有人搶走它。”

黑衣少年擡了下眼,一字一頓,陰鹜與暴怒幾乎在裏面凝成實質:“誰也不行。”

面具男:“......”

威壓之下,小少年幾乎抖成了個篩子,他瞪了一眼向他求助的始作俑者,表示信仰為毒,已經侵入此人的五髒六腑,無藥可醫。

面具男無奈地拍了一下黑衣少年的背,對方反應過來,連忙收起快要怒漲的威壓,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忐忑不安,咬唇道:“對不起。”

“沒事啊,小傻瓜。”面具男捏了一下他的鼻梁,“又不是你的錯,道什麽歉?”

總覺得自己的教育方式可能出了點問題,但只要能熬過成熟期,怎樣都可以。

被捏過的地方仿佛熱到不行,黑衣少年的臉又紅了。

“這樣吧,如果你能度過,我這還有一個獎勵。”面具男道,“一個專屬于你的睡前故事,一個晚安吻。”

“......”

黑衣少年愣愣地看着面具男,空氣中猝不及防炸開嘭的一聲巨響,耳根子紅到透徹,層層蘑菇雲從黑衣少年的腦袋上直蹿雲霄。

整個人都快熟透了。

“怎麽樣,願不願意?”面具男還在那笑着。

“我......”黑衣少年咽了口唾沫,“我願意。”

“聲音怎麽這麽小?”

黑衣少年猛地将面具男一把抱住,眼裏的光芒甚至可以照亮整個黑夜。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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