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李魚這一整日都提心吊膽, 如今危機解除了,景王應當什麽都沒發現, 小鯉魚安心趴在缸底呼呼大睡。立了大功的雄風也緊緊貼着魚缸,跟着睡得不亦樂乎。

而景王就在屋外徘徊,夜風微涼,吹得他睡意全無。

他把所有遇見少年的過往全都串了起來。

以前沾在他衣裳上的魚鱗, 和如今落在布帛上的魚鱗,毋庸置疑是小魚的, 若僅僅如此, 他可能又要以為是少年摸過他的魚,可是為何, 同樣的魚鱗又出現在少年腳上?

少年身上濕淋淋的, 總是穿着奇特,出現時他并未聽見任何腳步, 卻聽見了魚尾的聲音,不知從何處來, 更不知藏身在何處,總是讓他遍尋不到,卻又總是出現在他身邊。

記得景王府派出去尋找少年的人,沒一個能探得少年的下落。

少年跳窗逃跑時, 負責埋伏的侍衛也說什麽都沒看見。

追蹤送信人時, 他屋子的守衛更是告訴他, 離開的只有狗。

以上種種, 以他所知的理由, 通通都無法解釋。

他覺得自己已很清醒,然而卻有了非常瘋狂的想法,且這想法一旦形成,就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因為唯有這個想法,才能替他解釋這一切。去掉所有不可能,便只剩下一種可能。

天池,你這屋子裏是不是鬧鬼?

這原本是葉清歡調侃他的話,景王以前根本沒在意。

然而如今……

景王喉結滾了滾,葉清歡……還真有可能說對了大半。

這少年,并非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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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是什麽,魚鱗已說明一切。

這少年,恐怕就是小魚。

月上中天,王喜幾番央他去休息,景王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養着魚的屋子,擺了擺手。

他得想清楚,不能僅憑自己的猜測,就質疑一個人,一條魚。

景王不顧夜深,命王喜找禦膳房的奴才,給他帶幾條魚過來。

因小魚是仇貴妃的貓從膳房裏叼出來的,景王特別囑咐,就要和小魚一樣的魚。

王喜去辦了,禦膳房內侍不知緣故,戰戰兢兢提着一簍子魚過來,景王逐一查看,這些魚看上去與小魚幾乎一個樣,可是魚眼呆滞無神,既不會甩尾躍動,也不會翹首看他,比起小魚,少了最重要的神采。

景王籲了口氣,他早該看出來,小魚是特別的。

可能是他從沒養過寵物,将這份特別歸為小魚靈動活潑,略通人性。因為烏鴉尚能反哺,他一直以為他的魚即便聰明些也沒什麽。

難怪他總覺得那個少年有些眼熟,可不就是他自己的魚,也難怪對方總出現在他房裏,跟他入宮,可不就是他自己安排的。

景王心裏已愈發肯定,只是對于接下來要如何應對,猶豫不決。

養了這麽久,他對小魚确有幾分真心。

這會兒得知小魚不是一般魚……

景王抿了抿唇,算起來當初雖是他從貓爪下救了小魚,小魚卻也幾次幫過他,救過他外家承恩公府。

景王苦笑,這要如何說得清,算得清,又該如何處置才妥當?

臨近清晨,葉清歡好容易安撫了未來岳丈金絕王,趕着回宮向皇帝交差,皇帝心情煩悶,也不想多見葉世子,客套兩句便将葉世子攆了出來。葉清歡累得不行,打算就近投奔景王,厚顏無恥讨一張床鋪來睡,按他如今和景王的交情,景王應不至于也攆他。可是當他匆匆入了景泰殿,卻見到一向冷漠淡定的景王憂心忡忡的樣子。

葉清歡暗地觀察了半晌,雖不知發生了何事,還是決定問一問,他一直都很關心這個表哥。

“天池,你怎麽了?”

景王慢吞吞擡眼,看他一下,将手中的布帛遞過去。

葉清歡不明所以地接過,掂了掂,這布帛料子有些粗糙,摸上去有股濕意,上頭還沾了幾片魚鱗。

葉清歡笑嘻嘻道:“你這是用布裹魚了?”

景王一怔,果然葉清歡也是想到了魚。

景王轉去令王喜拿了紙筆來,又将四周之人都屏退。

葉清歡覺得景王有些嚴肅,此陣勢應是十分要緊之事,連忙屏住呼吸等着。

擡眸,就見景王凝神半晌,提筆寫道,你有沒有養過妖?

能變成人的魚,景王覺得應當不是鬼,而是妖——魚妖,或者說,小魚極有可能是一條鯉魚精。

葉清歡:“……”

這是什麽問題?葉清歡窘道:“我養狗都來不及,怎麽可能養過這……這種東西!”

景王不是一向不在意妖魔鬼怪嗎,為何突然就主動問起,不太像平常的景王。

景王嫌棄地瞥他一眼,似乎在說,我也知道你沒養過。

葉清歡:“……”

景王頓了頓,又提筆寫道:妖,要如何養?

葉清歡:“…………”

葉清歡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你問這些做什麽?該不會你自己想養吧?快別了,好好養你的魚,這種東西,哪怕你起了興致,也別沾。”

葉世子心底還是敬畏鬼神的,景王問的妖,也在他敬畏之列。

景王繼續問:為何不能沾?

葉清歡結結巴巴道:“那可是妖,妖你懂嗎?”

景王以前也沒遇見過妖,自是不大懂。

“我猜你也不懂。”葉清歡見四下無人,湊近景王壓低聲音道:“聽說妖很厲害,會惑人心智。人若是遇見妖,會被妖吸去精氣……許多話本子都是如此寫的。”

景王:“……”

景王從小沒看過話本子,覺得話本很是無聊,聽葉世子煞有介事地一說,自己的确有些膚淺了。

葉清歡道:“你若想知道,改日我給你送一些!只是你看話本可以,妖……絕對不能沾。”

景王蹙眉:為何不能,莫非妖會殺人?

葉清歡仔細想了想,好似話本子裏的妖,都是誘惑書生結為夫婦,把書生吸得就剩一把骨頭,最後被路過的和尚道士收了。

葉清歡含混道:“應當不會真殺,但是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景王:“……”

景王頓時有些好奇:既不殺,又是怎樣的生不如死?

葉清歡窘得不行,為何他非要和景王談論起妖來,與妖為伍難道是什麽好事,景王為何還挺有興致?

景王認真寫道:吸收金氣,是要如何吸?

葉清歡:“……”

“我明日就給你送本子來!”

原想蹭個床的葉世子實在答不出,幹脆自己把自己踢出景泰殿。

對于葉世子的臨陣逃脫,景王滿心疑惑,想知道的又太多,看來即便是無意間啓發了他的葉清歡,也不能完全為他解惑。

“殿下,咱們可要啓程回去王府?”

王喜過來請示景王,這一趟入宮,原是為了協助承恩公世子,眼下葉世子無恙,王喜善于揣摩主子的心思,覺得他家主子也許會想回府。

景王點頭,他是得趕緊回去,宮裏眼線多,揣着一只鯉魚精,始終不大方便。

王喜便命人去收拾要帶走之物,其實也沒什麽,主要就是他們家小魚主子,這回再加上葉世子家的雄風。

景王指示:狗直接送去承恩公府,至于小魚……

王喜這邊已按景王的習慣,麻溜地把小鯉魚裝進水晶瓶,送到景王面前。

李魚高興得很,他睡了一覺醒過來精神大好,似乎還聽見了葉世子的聲音,這是不是代表二皇子陷害葉清歡的陰謀已順利翻篇了呀?

雖然他直到眼下都還沒收到任務完成的提示,也想不出來能如何了。

景王遲疑片刻,未收下水晶瓶,畢竟意識到小魚是鯉魚精是一方面,他還不知要如何面對這條鯉魚精。

要他像以往那樣逗魚,有些別扭。但若是要他把魚棄了,抑或是送走……

景王臉色冷了冷,從王喜手中将水晶瓶接過,回府之後,他想暗中觀察小魚一段時日。此前他找小魚化成的少年找了很久,小魚其實每次也在竭力消除自己的痕跡,由此可以看出,小魚并不想讓他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

小魚既不想,他也靜觀其變,他還不知小魚來到他身邊的意圖,還有往後的打算,待弄清楚了,再攤牌也不遲。

只是葉清歡說妖會令人生不如死,小魚也會讓他生不如死嗎?

景王望着小鯉魚在水晶瓶裏歡蹦亂跳的身影,時而還會回首朝他調皮地吐泡泡,景王忍不住發自內心微笑,定是葉清歡言過其實了。

他能感覺出來,這條魚不會害他。否則在得知小魚是鯉魚精之後,他也不會這般暢快地接受。

李魚在瓶裏轉了個圈,悠閑地浮在水裏,自從有了水晶瓶,去何處都不必他操心,偶爾還能曬曬太陽。景王托水晶瓶總是托得穩當,偶爾水晶瓶裏的水晃一晃,魚也很舒服。

李魚随着水流惬意搖擺,身上竟晃下來一片鱗片,李魚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連忙甩甩腦袋——這是真的,最近的他有些掉鱗,他才發現。

可能是用腦過度,或者受了驚吓,畢竟他不是什麽正經魚,不清楚魚為何會掉鱗片。

之前念叨過掉魚燐,不過是随便想想,如今真掉了,雖然掉鱗本身沒有任何感覺,偶爾掉一兩回也沒什麽,可若是長久地掉,會不會把身上的鱗片全都掉光?

人若是掉太多頭發會變成禿子,魚會變成一條禿魚嗎?可他也沒多大歲數呀。

李魚實在無法想象自己沒了鱗片會是何樣,也不知鱗片掉下來,還能不能裝回去。

李魚發愁地銜起一片鱗片,方才掉鱗片之處,露出一塊肥嫩的……李魚用鳍戳了戳,仿佛是他的魚肉,他将鱗片按在肉肉上,結果旁邊的鱗片也掉了下來。

李魚:“…………”

嘤,魚是不是得了脫鱗症!

王喜在旁邊看魚叼鱗片,差一點笑出聲來,景王瞥了王喜一眼,王喜立刻轉向別處,表示自己什麽都沒瞧見。

景王也見到魚掉鱗了,想了想布帛上那幾片,的确有些嚴重,就算是鯉魚精,也怪可憐的。

景王皺眉,示意王喜:去尋太醫,給小魚看一看。

王喜:“……”

王公公總覺得這趟入宮,殿下已由喜歡養魚,變成不是一般地喜歡養魚了。這不就連給小魚主子瞧病的人,都直接由內侍,變成太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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