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怕景王不信任他, 李魚主動擡起自己一雙手給他看:“殿下請放心, 我沒有惡意, 你的眼睛是不是很不舒服, 得盡快清理幹淨……”

景王有些猶豫,這還是他們兩個第一次正式搭上話,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少年有種說不出的相熟之感。

哪怕他最早覺得這少年是賊,這份念頭也在幾次追逐中淡化不少。

說起來,對方并沒有明顯的害他之心, 若警示葉清歡的信, 是這少年所寫、所送,甚至還算幫了他們。

但為何第一次要帶走小魚……

景王不覺就要去看魚, 李魚受到了驚吓, 他原本有只與魚形一模一樣的抱枕, 可是不知從何時起就不見了, 李魚也沒在意過,所以——魚缸裏如今什麽都沒有, 會不會露餡?

他也跟着朝魚缸擔憂地望過去, 恰巧雄風位置就在魚缸前, 狗狗的體型将魚缸遮得嚴嚴實實。

李魚:……總算得救了。

因有雄風遮擋, 再加上景王眼睛不适, 大致只看見一團黑影, 意識到自己如今也看不清魚, 便調轉了方向。

李魚也跟着松氣, 可景王仍是不為所動,李魚生怕他還在懷疑自己,情急之下抱住景王的手臂:“你別疑我,我真不是壞人,只是想幫你把眼睛裏的東西拿出來。”

他還是魚時經常跳到景王手裏,與景王有接觸再正常不過,一時還當對方是暴君主人拗不過來,抱一抱手臂對他而言算不了什麽。

怕就怕景王當他是壞人,要殺他……

魚性發作的李魚反而抱得死緊。

景王:“……”

景王還是頭一次遇見此等不按牌理出牌之人,一時不适也沒能推開。

李魚誘他道:“就讓我試一下,若不行你再處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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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

景王想着,反正在他面前應是耍不出花樣來的,就姑且一試。

他暫且摸索到桌案坐下來,李魚将手仔細擦幹淨,重新尋了塊幹帕子,确定沒有一點水漬之後,才坐到他身邊,輕輕撥開他的眼皮,為他一點點挑走灑入眼睛的粉末。

好在粉末并不多,李魚動作麻利,很快就都挑出來了。

他瞧得清楚,的确是石灰粉,李魚在現實世界曾學到過,生石灰融化時會大量散熱,眼睛裏若進了石灰粉,直接用水洗,極有可能将眼睛灼傷。

看來這次變成人阻攔景王很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因怕還有未發現的殘餘,李魚又不放心地對着景王的眼睛吹了吹。

景王已輕松多了,也能看清眼前的少年。

他離他如此之近,可以清楚看見少年垂下來的眼睫,微微滲出薄汗的鼻尖,還有認真撅起來的一雙唇,唇色嫣紅。

溫暖的氣息拂過,景王意識到他在替他吹眼,頓覺失禮地錯開目光,卻瞥見少年底下赤着一雙足,圓潤的腳趾上還沾了些水珠。

景王對這少年的好奇已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李魚這廂,再三确定景王眼睛裏再沒有任何石灰粉了,這時才可用大量清水沖洗。

他記得這間屋子裏是有臉盆的,下人們備在臉盆裏的水,通常是晾開的水,能夠一用。

李魚要去取臉盆,景王卻誤以為他要逃,在他起身時緊緊攥住他的手臂。

李魚:“……”

李魚瞬間懂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只是去拿水,粉末已取出,可以洗了。”

誰知這般勸慰,對方仍堅決不放手,眼睛差不多恢複的景王自己起身,攥着李魚,一同走到臉盆邊。

景王站直時,李魚只能夠到他的肩,李魚正想要如何讓景王坐回去,景王此刻卻微微垂下頭,黝黑的眸子看着李魚。

……這應當就是讓他洗了吧?

李魚也算切身體驗了一把景王的執拗,就着這個別扭的姿勢,也不用濕布巾,而是不斷捧起水,倒入景王眼睛裏,用水流替景王沖洗。

如此重複幾次,景王眼睛雖紅腫未消,已沒有任何不适。

李魚謹慎起見仍對他道:“殿下稍後就請太醫看一看,可能還是要上藥的。”

景王點點頭。

李魚與他對視片刻,這才意識到自己已在景王面前徹底暴露了人形——這其實沒什麽,反正以前也不是沒暴過,關鍵是景王正抓着他不放,他暗暗抽了好幾次手都沒能抽出來,他只能維持人形半個時辰,若是一會兒大變活魚怎麽辦?

得趕緊想法子把景王支走,或者把他自己支走!

景王眼睛一好,便在不住觀察眼前的少年,将目光從對方的臉,挪到衣着上。這次的少年露着兩條白皙的手臂,身上套了一圈圈奇怪的布帛,幾乎包到了膝蓋,小腿肚往下是光的,精致的腳踝随随便便晃來晃去。

景王不由得想,這人為何總是穿得如此……清奇?

你是何人?

景王就近蘸取臉盆中的水,在桌案上寫字。有許多問題想問,這是第一個,也是最輕松的一個。

李魚:“……”

李魚搖搖頭,假裝自己看不懂。

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這個人在書中并不存在,反正都是查無此人,貿然說了謊,還得費心去圓回來,那不如什麽都別說。

也許,李魚突發奇想,也許接下去他都保持緘默,會使景王失去耐心,離開這間屋子?

他很擔心下一瞬就能聽見維持人形的倒計時,那就太糟糕了。

李魚心裏實際已亂成了一團麻,面上還得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

景王見他不回答,繼續以寫代問。

你怎會在此地?

為何要救我?

……

李魚一遍遍忍住想和景王說話的沖動,繼續搖頭。

景王蹙眉,問這麽多,一個都不答,莫非是看不懂?

是了,景王回想葉清歡收到的書信,上頭的字寫得極差,他原本也奇怪世上怎會有如此爛的書法,原是這人……

看不懂,所以不會寫?

景王瞥了一眼雄風,雄風對這少年的出現并無多大反應,應是很熟,所以才能利用雄風送信……

景王內心,在一點一點比較和分析,不斷投射過來審視的目光,令李魚頭皮發麻。

他覺得自己快要裝不下去,馬上就要撒丫子逃走,就在此時,去召太醫的王喜公公過來拍門。

“殿下,殿下,太醫請來了!”

真是天無絕路,聽見王喜的呼喚,李魚眼睛一亮。

景王敏銳捕捉到他驟然放松的神情,立即便想到他打算逃走。

景王笑了笑,已到了這般田地,怎可能再讓人逃脫?

太醫就在門外,沒有景王吩咐,不敢擅入。

王喜進門請示,就見到景王悠閑地坐在椅子裏,身旁是一個裹成筒子的陌生少年。

因李魚穿得十分豪放,王公公太過震驚,誤把筒子當成了被子,一開始竟沒能把人認出來。

王公公內心在咆哮,不過是去尋太醫的工夫,怎麽又有小妖精來勾搭殿下了?不過瞧着殿下的臉色,似乎、仿佛,不太生氣?

——景王豈止是不太生氣,被人暗算,心情這會兒竟詭異地不錯。

事事以景王為上的王公公腦子飛快轉了轉,其實只要殿下高興,小妖精也不是不可以,還是別過問太多。

王喜就當沒瞧見李魚,對景王恭敬道:“太醫已在外邊候着了,殿下可要傳?”

景王并未點頭,而是起身理了理衣冠要出門,王喜趕緊跟在景王身邊照應。

景王出去之前,特意看了李魚一眼。

李魚一時沒能明白,以為自己解脫了,長出一口氣,總算可以安心變回去了。

他不放心走到門口,扒着門縫往外看,門未關嚴實,就見到王喜在門外設了個座,離門僅有一步之遙,景王四平八穩地坐着,太醫在旁低着頭,為景王診脈,看眼。

李魚:“……”

卧靠,這人還能再混賬一些嗎,變形是為了救他,不是為了讓他把自己堵在屋子裏啊!

這屋子他早看過了,連扇窗都沒有,只有一道門,本是最安全之處,可是如今卻變成最不可逃脫的籠子了!

李魚轉向雄風嘤嘤嘤:好雄風,這下子只有你能幫我了……

完全在狀況之外的雄風:???

太醫給景王診完脈,又看過雙眼,贊嘆道:“幸虧殿下處理得當,眼睛已無礙了,臣待會兒會開個明目解毒的藥方,殿下服用之後便可無憂。”

景王勾了勾唇,他也覺得之前少年處理得挺好。

景王令王喜賞了太醫,太醫走後,景王要回屋,王喜以為他是着急去會屋裏的小妖精,忙叫住他。

“殿下,今日殿下不在,有人闖入景泰殿投毒。”

王喜一五一十地說了,包括來人怎樣偷入景泰殿,怎樣被雄風咬傷手,魚食裏怎樣被下了毒,小魚主子怎樣将玉盤打翻,萬幸魚和狗都沒事。

王喜既是知會景王一聲,也是怕屋子裏的小妖精來路不明,想借此提醒主子警覺一些。

景王不聽則已,一聽臉上盡是霜雪,比自己受暗算還要惱怒。

王喜提到銀針變色,景王随即想起二皇子在府裏藏的砒霜,怕不是這厮陷害承恩公府還不夠,竟連他養的魚都不放過!

這筆賬,早晚得讨回來。

景王也因此想起返回景泰殿時襲擊他的蒙面人,此人的手似乎受了傷,難道與王喜所言,被雄風咬傷的是同一個人?

……應就是穆天昭的爪牙。

回景泰殿之後他因各種原因還沒親眼見到小魚,想來魚和少年都還在屋裏……

自從少年幫他擦眼,他潛意識已不覺得對方會對魚如何了。

王喜叫着“殿下”,景王示意他先等一等,自己步入了屋子。

打開房門之前,他忽然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應,哪怕他知道這次絕不可能再讓人逃走了。

景王不再多想,果斷推開門,只見——

屋子裏空空蕩蕩,掉了一地布片,原本應當等着他的少年,又一次不翼而飛。

這不對。

景王太陽穴突突跳着,他雖離開過,但一直守在門處,此地無窗,還能逃到何處去?

經歷過幾次類似的情形,景王覺得有必要轉化一下思路,不論這思路聽上去有多荒唐……

既逃不出去,那就是在的,只是……應當在一個他暫時還想不到的地方。

景王走到那一地布帛前,回想起遇見少年的種種,突然發現了許多細思恐極之處。

少年出現幫助他時,他并沒有聽見門響,這說明少年非是從門而入,會不會這人早就在屋子裏,他卻沒發現,正如而今,他找不到對方?

其實那時也不是完全沒有一點聲音,景王的耳力一向很好,那時他聽見的是……

是魚尾的扇動。

小魚常在他面前跳起,甩尾的聲音他自信不會認錯。

景王不禁向魚缸望過去,景泰殿的青花瓷魚缸比不得景王府的水晶魚缸,能一目了然,出乎他意料,原本應該呆在缸底的小魚正趴在缸沿上,背對着他,尾巴甩來甩去。

想到自己的魚差點沒了,景王心情又晦澀了幾分。

他走過去,正要摸一摸魚,這魚卻着急忙慌,一頭栽進水裏。

景王:“……”

景王仍是伸手摸了摸魚的背,平時小魚會用尾巴尖纏他手指,可是今日只是擡首,沒精打采地望着他。

景王心想,應是小魚受到了驚吓。

景王一邊安撫魚,一邊繼續被打斷的思路,思索少年的下落。

這間屋子逼仄,有何物一目了然,再怎樣都不可能藏身。

景王心念一動,細數少年待過之處,為何每次都是……

是在他的屋子裏?

這次回景泰殿,只有心腹和葉清歡知曉,為何這少年也會……與他在景泰殿相逢,且這少年穿得如此,是斷不可能從宮門進來的。

景王起身,雲紋靴又一次踩到了地上的布帛。

他将布帛撿起,挪開布帛之後,露出布帛底下掩藏着一灘水漬。

他記得少年一雙腳沾濕了,想起追蹤屋子裏有沒有水印,仔細辨認之下,發現了一些去往臉盆邊的,去往桌案處的,也有在門邊駐留的,可是來來回回,最濕的痕跡彙集之處,卻形成了一條道。

他順着這道繼續找下去,最後看見了一只黑毛大犬。

葉清歡的狗興奮地叫着,朝他搖尾巴,水漬最多之處,被雄風坐在了身底下。

景王怔了怔,心想自己真是糊塗了,這原是雄風弄出來的痕跡。

李魚一直盯着景王的身影,焦急不已,直到景王出屋,李魚覺得自己都要神經虛弱了。

也是實在沒辦法,怕被景王看出來,一地水跡他沒辦法消除,只能讓雄風頂缸。

對不起啦,不是故意要瞞你的……小鯉魚默默地向主人道歉。

景王走出屋子,神色凝重下來。

他帶走了少年裹身的布帛,這塊布上,有幾片魚鱗閃閃發光。

這不是第一次,發現少年衣物上沾有魚鱗。

景王想起了一個細節,他在看見少年腳踝的時候,亦看見對方腳上一閃而過的銀光。

他想他應當知道,那是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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