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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魚得知了空禪師入宮觐見的消息, 正趴在青花瓷魚缸邊緣,生氣地瞪着景王。
景王傷才好一些, 就又拿着一冊修仙古書, 當着魚的面大讀特讀起來。
李魚不知暴君主人哪根筋搭錯了, 堂堂宮廷文男主竟對修仙感興趣, 書還讀得如此認真,李魚心裏湧起一陣陣的危機感,就怕一個不注意,景王就要當神仙去了。
反正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也不是第一次擾亂景王修仙了,原是想照例把景王的書弄濕, 這種書被他弄濕多了去了, 景王從未怪怨過他, 李魚一向有恃無恐。只是這會兒, 他瞥見景王裹着紗布的手有些猶豫,魚若是直接撲上去, 不小心令景王的傷處也蹭到水怎麽辦?
太醫千叮咛萬囑咐, 傷處絕不可沾水, 李魚可不想暴君主人傷勢惡化再發燒,簡直累死個魚。
要不, 變成人時偷偷把書藏起來,或者直接向王公公告狀?王喜應當也不會希望主子修仙吧?
李魚正盤算着禍禍景王的修仙大計, 羅總管專程來到景泰殿替皇帝傳話, 道是了空禪師來了, 皇帝希望景王能與了空見一面。
羅總管又附在景王耳邊多說了些什麽,景王冷靜地瞥了一眼小魚,應允下來。
而李魚聽見了空的名字有些慌張,若他沒記錯,了空禪師是護國寺主持,在原書裏是個地位超然的高僧,景王後來變成暴君,了空曾出面相勸,黑化了的景王雖未聽從,卻也沒能将了空殺了,由此可見了空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只是原書裏的了空是為勸阻景王才出場,如今景王好得很,了空為何還要見景王?
李魚根本就沒把自己的原因考慮進去,他咂摸着景王已讀過不少修仙入門了,莫非又改變主意不想修仙,而是想看破紅塵跟了空出家?
對于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總是意圖修仙的宮廷文男主來說,這也是有可能的!
眼看景王就要去往乾清宮,李魚立即從魚缸跳出來,躍到水晶瓶上,他也要跟着去!李魚暗暗打定主意,若景王真向了空提出家,他就敢再鬧一次乾清宮,把出家給攪黃了。
景王原就沒打算落下他,一邊利索地将小魚裝瓶,一邊覺得鯉魚精這次莫名有些殺氣。
景王到乾清宮時,皇帝與了空才寒暄完,景王向皇帝行過禮,了空也上前,向景王微微颔首。
水晶瓶就在景王袖子裏,李魚亦從袖子裏往外偷瞧,了空已七十開外,須發皆白,卻仍是精神矍铄,神采飛揚,與六皇子尋來的假僧人可謂天壤之別,屬于一看就是高僧的那一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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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魚只看了一眼,了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如炬的目光竟朝魚投射過來。
糟,這位是真高僧,會不會看穿他是穿書魚?
李魚一驚,不敢再偷瞧了。
景王下意識護住衣袖,擋住了空的視線。
“景王殿下,許久未見。”了空笑着道。
景王蹙眉,點了點頭。
皇帝很是激動,了空的到來令他想起了一些舊事,皇帝搓了搓手道:“天池,你可還記得了空?你幼時不慎落水,高燒不退,十分危險,太醫束手無策,當時了空恰在宮中,朕無法,只能請他過來看一看你。多虧他知道一個古方能令你退燒,亦是他告訴朕,你命裏缺水,朕因此思量着為你改名祈福,之後你便日益好轉,乃至痊愈。”
皇帝感慨地道:“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朕還記得你落水的那個池子,當時一池金光閃閃爍爍,很是炫麗。又因了空之言,朕才重新為你選定‘池’這個字。”
景王:“……”
景王頭一次聽皇帝說起這些過往。三歲之前,他本名叫做天景,後來便是天池。成年之後封王,皇帝特意以“景”為封號,将這個原本屬于他的字賜還給他。只是當年一場高燒下來,他已不記得前因後果,更不知其中還有這一段緣故。
偷看不成,一直在偷聽的李魚:“……”
李魚一臉懵圈,難道幻境裏發生的并不完全是虛幻,也是曾經在景王身上發生過的事?
聽皇帝之言應當是的,小胖子幼時的确曾落過水,然後高燒不退。
不過幻境中有他,現實的景王可就沒這麽幸運了,大約是後來自己漂到了岸上,李魚回想一下小胖子圓滾滾的身子,實在是太難了。
當時的情形一定很危險,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高燒,對兩三歲的孩子而言就是性命之憂,皇帝怕是實在沒辦法了,最後不找大夫改找高僧,為景王改名祈福,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
此時的李魚尚未反應過來皇帝特意提起的一池金光是什麽,只想着水裏怎會有光,多半是何處映照過來的。
而景王原叫做天景,竟也被他猜中了。
幸虧了空提醒皇帝,李魚不着邊際地想,萬一皇帝自由發揮過了頭,給景王改名叫做天光、天金,遠不如天池好聽。
景王雖已不記得當年之事,在皇帝刻意提醒下,仍是拱了拱手,向了空道謝。
了空謙遜道:“老衲不過舉手之勞,是景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大師切勿自謙。”一番寒暄過後,皇帝總算切入正題:“如今又要勞煩大師再看一看,景王近日養了一條魚,朕覺得挺不錯。”
李魚:“……”
李魚後知後覺,原來不是景王要出家,皇帝讓景王見了空,就是沖着魚來的。
小鯉魚頓時有些忐忑,別的人倒不怕,了空這種高僧,會不會一眼就發現他是一條穿書魚啊。
李魚決定能瞞則瞞,努力僞裝成一條尋常的食材鯉,絕不在了空眼皮底下胡亂搞事。
皇帝既開了金口,景王沉着地将水晶瓶從袖中取出,當着皇帝與了空的面,打開瓶蓋。
了空一見到水晶瓶裏烏黑透着金的魚,便若有所思。
在他注視下,小鯉魚也特別乖覺,幾乎很少游動,景王怕小魚見到生人緊張,未曾受傷的左手,手指輕輕觸了觸魚脊。
李魚:“……”
李魚假裝毫無感覺,一點不配合,高冷地吐了一個泡泡。
景王:“…………”
景王與魚的一舉一動,都被了空看在眼裏,了空沉吟片刻,對皇帝道:“景王殿下這條魚,依老衲看,的确非同一般。”
頓了頓,正要繼續往下說的了空,迅速感受到了兩道灼熱的視線,分別來自冷着臉的景王,與景王手裏看似什麽都不懂的小鯉魚。
真是寵物會随主人。
了空暗笑,接着道:“老衲這輩子,還從未遇見過此種情形。這魚……”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果不其然,景王的目光已快要将他淩遲了。
了空七十多歲的人了,愣是覺得頸項處涼了涼,微微一哂,道:“這魚應是錦鯉之後,如今看着不大像,往後是會越來越像的。”
李魚:!!!
李魚傻眼,他沒料到高僧竟有這番高見。說這人沒看出來,為何偏就說出他會“越來越像錦鯉”,說這人看出來了,為何卻不揭穿他呢?
景王冷冷乜了空一眼,只要不說小魚是妖魔鬼怪,也不說化龍,對他而言都是一樣。
皇帝怔忡半晌,道:“這魚真是錦鯉?”
“……是。”了空點頭,煞有介事道:“只是這種錦鯉極為罕見,能被景王殿下遇見,也是十分幸運之事。”
皇帝是信任了空的,了空之言與欽天監的推算能對得上號,皇帝總算是安心了,笑着道:“難怪朕會覺得是吉兆,原來竟是錦鯉之後。”
皇帝內心對連條錦鯉都要誣陷的三皇子更加不屑。
李魚仍竭力裝着自己是條尋常鯉,暗中觀察皇帝與了空的動向。
了空話語之間總是會停一停,拿足了高僧的姿态,害李魚膽戰心驚了好幾次,不過最後既在皇帝面前說他是錦鯉,往後他再如何變都沒關系了吧?
這個了空,看上去很吓魚,可是到頭來卻幫了魚的忙,幸運如他,不知不覺就在皇帝和景王面前過了明路,感覺離拿到錦鯉支線的獎勵已不遠了。
皇帝與了空相談甚歡,景王默默旁聽,了空道別時,皇帝命景王親自送行。
景王這次難得沒把小鯉魚随身帶,而是令王喜先一步将水晶瓶送回寝殿,他還有好些疑問,需要詢問了空,卻不能讓鯉魚精知曉。
屏退左右之後,景王深深一揖。
了空笑道:“多謝殿下信任,幸不辱命。”
景王擡頭,與了空相視一笑,原來景王在查得穆天曉意圖捏造“化龍”的謠言時,便已想到事情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這種謠言拖得越久就越不利,唯有快刀斬亂麻,找一個足以讓皇帝信服之人,徹底将謠言推翻。
只是找誰,景王起初有些不确定。
欽天監孫主事雖得皇帝信任,難保皇帝不會為謠言所惑,左右搖擺,故而并不能僅僅依賴孫主事,景王很快想到了護國寺主持了空禪師,護國寺乃皇家所立,了空品性皇帝深信不疑,若有疑惑定會找了空,那他不若直接便請了空幫忙。
世人皆知了空不問世事,基本只聽命于皇帝,卻不知了空與景王外祖老承恩公私下有過命的交情,雖是皇帝才能使喚得動的人,卻也會為了摯友東奔西跑。
當年了空應皇帝之請,救助病重的五皇子,也有幾分是看在老承恩公的面子,景王早就知道了,這次之所以能順利向了空求助,也少不了老承恩公從中說合,景王早便與了空敲定了應對之策,方才在皇帝面前的種種,不過是将戲做足,令皇帝疑雲盡消。
四周已無旁人,了空連連贊嘆:“殿下有這般城府,日後必當前途無量。”
景王只當他是在調侃,垂眸拱了拱手。
接下來的交談都是絕密,景王從袖中抽出一份早就備好的紙筆,遞給了空,了空提筆飛快寫道:将他帶在身邊,殿下就不怕真有不妥?
這個他是誰,了空并未明言,但是景王與了空都心知肚明。
景王想也未想便篤定地寫道:他不會害我。
了空點點頭,他亦能覺出景王的魚絕非尋常鯉魚,然而卻也不是什麽妖邪,了空沒感受到任何惡念,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答應幫景王這個忙,替這條特別的魚遮掩。
了空道:“殿下既心如明鏡,還有何需要老衲解惑?”
景王寫道:大師可知,他是因何而來?
了空深深看了景王一眼:“別的老衲或許不知,唯獨這一點略知一二。若幹年前,殿下不慎落水那一日,老衲恰在宮中,發現殿下不慎掉落的那個池塘裏,有一條黑色生金的魚游過。”
景王:!!!
景王目光湧動,手控制不住微微顫抖,匆忙寫了什麽,複又劃去。
景王平靜下來,最後寫道:這魚,是何樣?
了空道:“與殿下如今養的魚一樣,通體烏黑,唯肚皮和尾處長有金鱗,只是略大了些。”
景王默,大小根本不是問題,他家小魚前不久才長了一圈,了空看見的,恐怕就是小魚。
難道小魚在他幼時,就曾來找過他了?
了空繼續道:“殿下當年掉的池子極深,兩三歲孩童是不可能自己游出來的……老衲的意思,殿下可明白?”
“這樣說吧。”了空笑着道,“老衲也不知‘他’是何物,但‘他’,一定是因殿下而來。”
——為他而來?
景王深受觸動,忽而想起小魚化回原形趴在他胸前時,他覺得似曾相識的一幕,還有最早,他将被貓丢棄快要死的魚撿起之時。
那時的他究竟在想什麽,以及為何他會為一條魚駐足?
因為,他曾聽見有東西在輕輕擊打着地面。
這是……魚尾觸地的聲響。別問他為何會知道,這些似乎本就在他的記憶裏。
魚尾在響,意味着魚還活着,後來這聲沒了,魚就要死了。
因此他幾乎想都未想,便要去救魚。
景王忍不住輕笑了一下,雖然他至今仍不記得過去之事,可是這些殘留在他體內的本能,就是那時的記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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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