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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懷卓是在到魔都的第三個月後遇見關思度的,她的第一任情人。如果說有什麽聯結兩人糾纏十年的緣份,那便是相似的名字。當然,從一開始,情人看上的只是她的臉,她的眼神。
那是一個和往常并無二致的星期一晚。在此之前,懷卓有過好幾分工作,職業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是:微薄的工資。
她曾在一家雜志社裏忙着打印各種還末出版就會受到冷落,在市面上卻有無數人争相購買的文章。她也去過裝修豪華的中餐餐廳,在後廚裏雙手套上散發着難聞味道的橡膠手套洗盤子。她在烈日炎炎下穿着悶熱的玩偶裝發那些給人美好幻想,用以粉紅色為底,上畫可愛小人兒的傳單。
直到這時,她才發覺擁有一項技能的重要性,但她連高中都沒有畢業。她逃跑了。不僅僅是因為成績沒有達到畢業要求,也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讀高中。所以在那些稍微正規一點兒的工廠企業的競争者中,她絕對處于劣勢。
她不會電腦,也僅僅是在櫥窗中匆匆瞥過一眼,甚至不知道如何開機。同樣的,她也不會外語,唯一的優點只剩下那顆不肯服輸的心。
懷卓很快的找了住所,她在一幢老房子裏和兩個女孩合租。那是一間改造過的民居,陰暗潮濕,角落堆積着蜘蛛網,窗框上發潮受了黴,就差長出蘑菇。要真長出蘑菇,恐怕那兩個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女會高高興興的說:今晚能加菜了。
頭三個月裏,她的生活基本就是這樣。每天早晨,她會出門去一家連店名都沒有的早點店買三人份的早餐,那裏不僅便宜還味好。算是這不幸生活中給她的一點甜頭。接着一整天都是工作時間,在這種情況下,午餐只得草草解決,敷衍了事。就連晚上也不見得有多太平,那兩個女孩專做夜間生意。有時她還會遠遠的遇見女孩中的其中一個挽着各式各樣的男人走進房子裏。這時她能做的只有轉身離開,把房子留給她們。
每個月月底,懷卓會把所剩的錢拿出來數一遍。她的支出不多,但也只是勉強夠用。這也是為什麽一開始家人沒有她任何消息的原因。
華懷卓清楚的明白,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認識關思度的那天晚上,她正在一家地下賭場——這個向來充斥着金錢與欲/望,罪惡和絕望的美好天堂——觀摩。她不認為自己高尚到那裏去,但也不想靠出賣身材來欺騙自己。即便最後躲不過,她也希望能延長一點時間。
她年輕,漂亮,發絲張揚,身體高挑但不失女性柔美與少女青澀之感,正是那些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獵奇的對象。但她沒想到連女人也參合進來。
華懷卓愛沈華這一點毋庸置疑。她愛的純粹而天真,絲毫沒有把這份感情歸結為另一類。在她看來這屬于天經地義,無可争辯的事。
“對不起。”懷卓沒有接下關思度的名片,也沒有做出任何表情,仿佛她剛才的話只是一場玩笑。“我想你誤會了。我來這,只是想贏點錢。”
“我知道。”關思度收回侵略性的目光,塗着漂亮紅色指甲油的手從她的肩膀挪到了下巴處,輕輕扣着,往上擡了擡。“只是你的手氣太背了點。不如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怎樣?”
這姿勢讓懷卓很不滿。她睜着與沈華如出一轍的倔強目光直視面前的人。“不用,我沒興趣。”
“你會有興趣的。”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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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思度放開她,紅唇吐出篤定的兩個字。“會的。”她說,并在離開之前把先前被拒絕的名片重又塞回懷卓手中。
還帶着女人溫度的名片似有千斤重,懷卓知道,它是一切罪惡的源頭,散發着不詳的氣息,如地火般的燙手。但盡管如此,她還是把名片胡亂的塞進了口袋裏,逃跑般離開了這裏。隔着迷離夜光回望時,她發誓有生之年再不踏入此地。她回到合租的小屋,兩個女孩不見蹤影,一切都靜悄悄的。她把自己關進房間裏,蒙着被子出了一身的汗。直到這時,她才逐漸冷靜下來,開始思索剛才發生的事。她無不驚恐的明白,她進那家店本身就是一個無法原諒的錯誤。
女人不久前說的話還在耳邊。她把她從一群因開注在即而緊張焦慮的人中拉出來,還給了她一杯如同果汁的酒。
“做我的情人。”她在她耳邊呵氣如蘭,像不懷好意的正在反複吞、吐紅信子的蛇。令她的皮膚赫然湧起一陣寒意。
“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女人說的很清楚,意思表達明确,不容忽視。不待她回答,女人便掏出名片,“認識一下,關思度。”
這天晚上,懷卓破天荒的失了眠,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聽着遠處街道上傳來偶爾的汽啼聲愈加清醒。接近淩晨的時候,她聽見開門的聲音,是兩個女孩中的其中一個回來了——她總是記不住她倆誰是誰。女孩弄出一陣不小的聲響,就在這時,她聽見女孩喊她和另一個女孩的名字。不知為什麽,她沒有回答,從剛才開始,她的思維就逐漸粘稠。
不一會,她聽見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那是個男人。懷卓幾乎聽見了他那沉重的呼吸聲。
“沒人吧?”那個男人問。
“放心。”女孩輕笑的說,“沒有人,不過還是要動作輕點,這房間隔音差。”
男人吃吃的笑起來,用力的吻女孩。“小蕩.婦,你不就喜歡大聲叫出來嗎?”他的手長驅而入。懷卓聽見了那隐約的水聲,她後悔剛才沒出聲,然而現在她無論如何也不敢出聲了。
“還裝什麽裝?”那男人繼續說。
門外的兩人開始脫衣服,急不可耐的做起愛來。她們如此投入,放聲大叫,撞擊聲不斷,微腥的味道彌漫開來。終于,在一聲比之前更高昂的尖叫聲中,世界歸為平靜。但這不是結束,兩人幾乎做了一夜。清晨時男人離開,女孩累的睡着。懷卓這才沖出門去,扶住牆壁幹嘔了起來。
她一夜未眠,此刻臉色差的很,一幅随時暈倒的可憐模樣。然而心中的怒火與對自己深切的自嘲賦予了她支撐下來的力量。往後的三天裏,這種複雜的情緒讓她飽受折磨。她吃不下,睡不着,活也無心幹。人很快的瘦了一圈,眼眸卻越發明亮。那張寫有女人名字與公司名稱的卡片被她攥在手裏無數次,被手心的汗浸的軟和。
終于,到了星期四晚,強烈的悲憤再也壓抑不住。她拔通了她的電話。一切水到渠成,關思度沒表現出一點驚訝或鄙夷。她們約定好待會見面,她來接她。關思度讓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進自己的房子裏。
“這樣才能随叫随到。”她解釋道。
挂了電話,懷卓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合租的女孩——也就是那晚被懷卓撞見她正在進行交易的那個——見狀随口問了一句要去哪。
“去哪都好。”懷卓低下頭說,“只要不在這裏。”
女孩沒有動怒,只是用誘惑人的笑容看得她。“真沒想到,我們三個人中,是你最先擺脫這裏。”
“不是。”懷卓笑不出來,用憐憫的目光望着她,那是連最鐵石心腸的人都為之動容的神情。“我和你們一樣了呢。”
懷卓拉上背包的鏈子,含糊的說了句有緣再見。可她們彼此心知肚明,就算再相見也不會相識。從那之後,懷卓果真沒見到她,以及另一個女孩。
老房子不遠處,一輛黑色轎車正等在哪裏。她知道是她的車,因為住在這的三個月,她還真沒見過別的車。她搭乘的公交車總是悶熱又擁擠,乘客中還不時有人用她不熟悉的話竊竊私語。每當那時,孤獨也會相伴而生。
這還是懷卓第一次坐如此高端舒适的私家車,她極力控制自己不露出羨豔的表情,只是在心中暗暗計算,要這樣一點一點的攢錢多少年,她才能擁有自己的車。這一想法如此不切實際,本不值得再費心神,她卻入了迷。她毫不費力的想到往後,再往後會是什麽模樣,她想的如此忘神,以至于車子什麽時候停下她都不自知。她不記得她如何下的車,如何進的房間,甚至忘了身邊的人是誰,自己又是誰。
等她反應過來,裹着白色浴巾的關思度已站在她面前,催促她去洗澡。懷卓站在浴室明亮的燈光下,這才驚覺後怕。她已是成年人了,深知接下來會發現什麽,這已經不是小孩子玩的過家家游戲。可轉念一想,她又能躲到何時?
可悲的命運讓她忍不住流淚,心中卻只是憤怒而毫無傷感。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見到和自己同樣裹着浴巾就出來的她,關思度好心的提醒道。
“為什麽是我?”懷卓冷靜的說。
“很簡單。因為看上你了。”她答。她來到她面前,直視這個擁有一雙清澈倔強不服輸眼睛的女孩。她快三十歲了,一眼便看穿女孩刻意裝出來的冷漠與穩重,輕而易舉的撕裂她的僞裝,讓鮮血淋漓。她知道她想要什麽,她也不介意幫助她。但前提是,她要讓她滿意。
“噢,對了。”關思度突然問,“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聽到那個和她意思相似的名字時,她沒忍住笑出來。懷卓先是不解的看她一眼,随既明白過來。
“我媽生我的時候大出血死了。”關思度說,“她的名字裏有個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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