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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溪村地處亞熱帶,最炎熱季節的氣溫讓人腦袋發懵,大地幹裂,樹葉蒙塵,飛鳥懶惰,一切都在沉睡,失去了生機。就算是最頑皮的孩子也不會傻傻的在正午中出來游蕩。面對酷熱,村裏人自有一套自古流傳的降溫防暑的辦法。住平房的,人們往樓頂撒水,輔以棕榈葉扇人為散熱;住瓦房的,人們大敞房門,穿着背心睡覺。若兩樣都無效,有條件的人就會在樹陰下支起吊床,用蚊蟲的叮擾換得一時微涼。
很快的,村裏通了電,人們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的買回電風扇。盡管如此,人們還是時不時大汗淋漓的醒來,翻個身便發現涼席濕出了不完全的人影。這種時候,一樣物什的出現大受追捧:棒冰。
在懷卓小時候,每天夏天,就會有一個踩着自行車,車後架上綁着用黃色膠帶粘起來的泡沫箱子,其體形之巨大,讓人忍不住擔心它會掉下來。騎車的人到達村子後,也不用吆喝,在孩子的心目中,它和做糙米棒的人處于同等地位。
賣冰棒的人不緊不慢的掀開蓋子,一股股寒氣冒了出來,蓋子上凝結出水珠。箱子裏面放着大量凍在塑料瓶子的冰,以及被精心保護卻随意擺放的棒冰,絕大多數是甜的。它們是附近鎮上制冰廠制的,用料簡單,沒有包裝,屬于三無産品。不過,孩子們可不管這些,盡管有家長無數次的勸阻,孩子們依舊我行我素。那個時候,村子裏見到最多的便是棒冰吃剩後的木條。木條剩的多了,沒有玩具的孩子們想出了一種玩法,既需技巧又含運氣。
游戲玩法十分簡單,将收集來的木條合在一起,在一定高度下松開手,任由其四散重疊互壓。之後,每人——人數不限——輪流取一根,要求即不能挪動影響其他木條,也不能手抖而前功盡棄。這一過程一直重複,直到有人違規,游戲結束。這個不知誰想出來的,無具體名字的游戲,孩子們玩的不亦樂乎,這可比無聊的消磨時光的“搭火車”紙片游戲有趣。
為了收集木條,懷卓每次都會買三根回來。給弟弟買的一毛錢的糖水冰;給沈華買的兩毛錢綠豆冰,其差別只是頂上綴着甜糯的綠豆沙;最後是給自己買的一毛錢的鹽水冰,含在嘴裏舌尖鹹鹹的。她的口味一向和常人不同,但華榮格不一樣,他想吃那綠豆棒冰。
“阿姐你偏心!”又一次,他沒忍不住委委屈屈的控訴她,“每次都給阿華姐買,就是不給我買。”
“哼,”懷卓瞪他一眼,“阿媽可說了不讓你吃的,給你買已經很好了。”
旁邊的沈華含着棒冰,表情有些冷漠。這樣的戲碼幾乎三天一次,她已經沒興趣去摻和。
日子一天天過去,時間把人耍得團團轉。沈華忽然發現,那個騎着自行車走街串巷的人竟然再也找不到了。當初那純粹是白糖和水制成的棒冰也被花裏胡哨的各種廉價的冰棍冰淇淋取代,就像她再也找不到那透着青色的硬幣大小的薄荷糖。
沈華回憶起這些小事——幾乎每一件都微不足道,不足為奇,但它們留給她的感覺全都歡快而美好。她還不知道,自己也不可避免的跌進了“回憶全是假象”的陷阱。這種感覺在懷卓回村後越發明顯,尤其是她被拉着去村口觀看別人做生意的時候。華溪村盛産荔枝和龍眼,每年,村裏人都會把吃不完的拿去買掉。而為了應對酷熱,收購商們運來了一車車的冰塊。交易現場既熱火朝天又寒意涼涼,大人們一籮筐一籮筐的擔着果實,随後稱斤,獲得收益。孩子們則趁亂混跡在裏面,不時摸出一塊破碎的冰。
沈華看着好笑,笑了起來。懷卓一瞧,小小的松了口氣,天知道她為了哄這位生起氣來油鹽不進的女人有多難。誰讓她一時情動,控制不住自我的在沈華脖子上留下吻痕,她皮膚白皙,紅印分外明顯。不過若只單單這樣,沈華也不會抓着這事不放。她怎麽也想不到,一向木讷的養父華永信會發現,還疑惑,詢問。
“阿華,脖子上怎麽回事?”他直白的問,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往那方面想。潛意識裏,那個想象太過危險,他立刻摒棄掉。
“哦,”沈華面不改色,甚至帶着“您太大驚小怪”的神情看着他,用一個俗套又很有說服力的借口搪塞過去。“不小心被蚊子咬了,又抓了抓。”
果然,華永信接受了這個說法。并非真的相信,只是這說法能讓他安心些。和孫女華螢一樣,他也走不進沈華的內心。作為女兒,沈華待他孝順卻禮貌,總讓他心裏空落落的。很多次他都在想,要是兩人是親父女,她會不會和其他人一樣對他?但只要想想弟弟一家,他就覺得這樣也挺好。
榮格雖然結婚了,但還沒收得住心,還像個孩子一樣無拘無束,幾乎不管家。而懷卓,這孩子大概冷面慣了,縱然暗地裏一直對父母好,溫情的話卻是死活開不了口。他們都老了,悟生出某些無欲無求的性情來。最渴望的不過是兒孫滿堂,孩子們還像當初一樣黏着自己。然而,孩子們也會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她們或遠去,或薄情。總不得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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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懷卓不是不善言辭,只是在漫長的孤獨生涯中,她逐漸喪失這種本能,只有在面對沈華時才會有所松動。如今,她愛的人只是她,對待家人只有血緣聯結的親情。這也是她不喜歡小孩的原因,對于她來說,華螢太過複雜,華可朗太過調皮,華雅太過懦弱。這三個孩子組合比當初她和沈華、華榮進的組合來得更加詭異。好在華螢主動擔起大姐姐的重任,一視同仁的把兩個小家夥管理的很好。想到這,懷卓勾起笑容來,摟住沈華的肩膀輕輕搖晃了幾下。
“好啦,阿華不要生氣了,會長皺紋的。”她笑容滿面的看着她,後者被氣笑了。懷卓低下頭來,在她耳邊呢喃:“好想吻你,可惜不行。”
沈華一愣,臉上浮現出難以言明的神情來,就在懷卓會錯意的同時,她毫不留情的掐了她一把。
“情話見漲。”沈華扔下一句話,快步走人。懷卓盯着她,追了上去,看這情形,她不是生氣,而是害羞了。和沈華坦誠相見越久,她就越能發現她的小性子,那些深藏的小性子就像長久以來沈華缺失掉的一部分,如今找了回來,她整個人才是完整的。懷卓不禁惋惜自己沒有早早發現這點。
兩人一前一後的回了家,沈華剛踏進房間,就被身後的人一把拉住,抵在了門上。懷卓捧起她的臉,直接吻了上去。她早就摸索出對付這樣的沈華的方式,有時她還會升起奇怪的想法,便認為這樣的沈華對她更具吸引力。她更愛她了。
懷卓不知何時含了冰塊,此刻唇瓣冰涼涼的,像記憶中微甜的棒冰。沈華半阖着眼看她,伸手推了推她,沒用力,只是情侶間的欲擒故縱。于是,懷卓繼續親吻,吻得深情,舌頭霸道的破開城門伸了進去,在裏面轉了好幾圈,才退出。她舔吻了一會沈華的嘴唇,身子逐漸下移,像是知道沈華要說什麽一樣,她含糊的開口:“放心,我不會像上次一樣的。”
話說到此,沈華默許了她接下來的行為。說來奇怪,懷卓情人衆多,和別人做時不時玩些花樣以增加趣味,和沈華做時,只采用最保守的姿勢。但這種平淡無奇的愛的方式不會讓兩人覺得索然無味,她們每一次都會發現一些不同,進而探索,每回都能得到驚喜,心也越發貼近。她們沉迷于此,頗有些不問世事的趨勢,到了最後兩人心裏再也裝不下其他人。
然而日子還是要過,還是要面對生活的瑣事,外界的考驗,以及華榮進不時的冷嘲熱諷。釣魚他膩了,又不好天天呆在家裏等着老婆養,他便在鎮上找了份工作。值得一提的事,新路建成不久,一家通信公司火速的在鎮上建了信號基站,從此,鎮上附近的村子信號變強,人們打電話不需要再爬上高處四處尋找信號。信號的問題解決後,通信公司順勢開了家分店。那是一家配有電腦和老板椅的營業廳,櫃臺上擺放手機模型,地板光潔照人。
華榮進是那家營業廳的第一位員工,做的最多的活便是幫人充話費。他不覺得這份工作無聊又沒前程,相反,他為空出來的工作時間感到滿意,因為這樣他就有大把閑暇時間來看他的書。原本,他就不是心懷大志的人,外出不過是被沈華無形的疏離逼的。另外,他離開後再歸來,沈華對他的态度總會比之前好一些,雖說維持不久。他想,他大概是愛這個女人愛到了骨子裏,才會如此卑微。
最近這段時間他長久以來的信念一再松動。只要他在村子裏一天,兩人那旁若無人的恩愛無時不刺激着他,再待下去,他害怕自己會說出什麽無法挽回的話,做出什麽無法原諒的事,幹脆又找借口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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