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屋內的依蘭香熏香燃到了盡頭, 陽光透過簾幔。

微風吹得簾床頭的金絲穗子一陣輕晃, 喬玥眼睫顫了顫, 睜開了水汽潤澤的杏眼。

簾幔半掩着, 四周床褥一片狼藉,金絲海棠被褥上被抓皺的褶痕混雜着未褪去的男性氣息,瞬間讓喬玥想起了自己昨晚痛的緊抱着男人身子的模樣兒。

像八爪魚似的緊貼着他, 當時季長瀾眼尾微紅睫毛濕潤, 映的那瞳色也極為潋滟。汗珠順着額角滴落, 一顆顆砸在她身上,像是知道她痛的厲害,他垂眸在她耳邊低喃了幾聲,安撫似的, 低低撩撩的嗓音極有磁性, 聽的她耳朵都酥了。

然後也不知怎麽就被吃了。

喬玥臉紅了紅,撐着手臂想從床上坐起來, 可那股陌生不适的疼痛感傳來, 她胳膊軟綿綿的, 竟是怎麽也使不上勁兒來, 一不留神又跌了回去, 惹得簾幔上的流蘇穗子一陣搖晃。

寶笙聽到動靜,忙從屏風後走了進來,見她睜開眼便笑着道:“呀,小夫人醒了?”

一同進來的還有陳婆子,見狀忙道:“小夫人可有哪不舒服?”

……渾身都不舒服。

又酸又軟, 好像一灘泥巴。

陳婆子見她沒說話,心下也猜到幾分。

雖然喬玥當小夫人已有數月,可她剛才給她擦身子時,那床榻上的落紅分明是第一次才有的。

她跟了侯爺十幾年,侯爺雖然從嶺南回來就受了重傷,可他到底是曾經上過戰場的人,便是如今也能單手拿起一百餘斤的銀槍。

喬玥畢竟只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站在地上還不到侯爺肩膀高呢,聽說侯爺昨晚回來心情還不大好,她就這麽被破了身子,估摸着也是受了一番罪的。

她瞧着喬玥眼眶通紅的樣子也覺得心疼,便道:“小夫人想吃些什麽?老奴讓夥房做些滋補湯食,給小夫人調養調養?”

喬玥點了點頭,問:“陳媽媽怎麽來了,侯爺呢?”

陳婆子道:“侯爺清早就出去辦事了,可能要晚上才回來呢,寶笙她們畢竟是姑娘家,對這種事沒什麽經驗,所以臨走前吩咐老奴來照顧小夫人。”

他倒是一點兒沒變,還是和以前一樣忙。

喬玥輕輕“噢”了一聲,心裏忽然有點怪怪的感覺。

膳食做好後,寶笙扶着喬玥坐到桌上,喬玥食量本就不大,吃了小半碗燕窩粥便要放下湯匙。

陳婆子見狀微微皺眉,忙又舀了勺海參蒸蛋過去,勸道:“小夫人可多吃些,侯爺畢竟只有您一個妾室,您得快些恢複過來。”

叮——

喬玥手中湯匙碰在碗沿上,發出脆生生的輕響。

陳婆子這話暗示之意明顯,喬玥之前并沒有意識到和季長瀾再來一次的問題。

季長瀾只是看着削瘦,力道卻是半點兒不弱的。

昨天那樣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若是短時間內給他再來一次,自己還不得化成灘水流到床底下去?

喬玥眼睫顫了顫,水潤的杏眸裏滿是惶恐。

陳婆子忙道:“只是第一次會疼而已,後面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不疼。

但是累啊。

她也不明白男人為什麽會喜歡這麽消耗體力的事情,聞言打了個寒顫,連忙擺了擺手,對陳婆子道:“不、不吃了,恢複慢點就慢點吧,我覺得挺好的。”

說完,她就一臉自閉的回到床上,任陳婆子怎麽勸都不起來。

季長瀾是提前從清安寺回來的,此舉在同去祈福大臣中影響頗重,敵對大臣們紛紛以大不敬的罪名上疏彈劾,請求皇上處罰季長瀾。

皇帝幾次想順水推舟,照着大臣們說的打季長瀾幾十大板解恨,可畢竟這些處罰對他而言不痛不癢,皇帝思索再三,還是只下了道诏書訓斥。

當裴嬰把這個消息彙報給剛剛回府的季長瀾時,他面上倒沒太多表情,只說了句:“謝宗倒是一點兒不糊塗。”

裴嬰附和道:“可不是嗎。”

要麽怎麽能夾在侯爺和靖王之間生存幾年呢?

和稀泥的本事确實有一套。

倘若他真處罰了侯爺,白讓靖王撿個大便宜不說,就連侯爺手下那群大臣也會将矛頭對準他,謝宗自然不願意當活靶子,全然是一副無能為力只愛貴妃的昏君模樣,一點兒不摻和。

裴嬰道:“不過皇帝已經在調查侯爺半年前見普雲大師一事了,靖王和沛國公那邊也有所動作。”

季長瀾皺了下眉,問:“蔣齊斌也在查?”

裴嬰道:“是,他聽說侯爺半年前也是見過普雲大師後,才同意國公府婚事的,估計也對侯爺起了疑心。”

謝景和謝宗調查普雲大師一事季長瀾早就料到,越多人查反而越容易把那老和尚揪出來,反而對他有利,但是蔣齊斌那也動作卻是他沒料到的。

估摸是皇帝對他說了什麽。

國公府雖然大不如前,可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論聲望在朝中還是有一定影響的。

而他自從謝熔死後便一直保持中立态度,如今蔣夕雲和蔣鴻儒紛紛失蹤,他走投無路,确實是皇帝拉攏他的最好時機。

想起之前在靖王府時,蔣齊斌試探喬玥的事,季長瀾眯了眯眸,問:“暗牢裏那個應該活不到開春了吧?”

裴嬰知道他說的是蔣鴻儒,便道:“只剩一口氣了。”

“嗯。”季長瀾神色淡淡,“送他一程,再将他那些衣服物件拾掇拾掇丢出去罷,不用處理的太幹淨。”

裴嬰一愣:“将這些東西丢出去,若是讓皇上發現,豈不是白白讓他拉攏了沛國公?”

樹上積雪紛紛而落,寒風吹過時,季長瀾輕拂袖擺,平靜開口:“我就是要讓他拉攏沛國公。”

不然,又怎麽将那些讨厭蒼蠅一網打盡。

這廂。喬玥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滿臉都寫着:“我自閉了,不要理我”八個大字。

陳婆子不懂她內心所想,見她一言不發的樣子,還以為她生氣了,正要讓夥房做些她愛吃的甜品讓她換換心情,一出門就見到了迎面走來的季長瀾。

他肩膀上落了些未融化的飄雪,唇色比原來淡了許多,神情倦怠疲憊,見她出來只是輕擡眼皮,問道:“小夫人怎麽樣?”

陳婆子沒想到季長瀾今天回來的這麽早,沒想好說辭的她猶豫半天,才實話實說道:“……不怎麽吃得下東西,也、也不怎麽說話,像是有點……”

“生氣了?”季長瀾微微挑眉,很自然的接了一句。

陳婆子忐忑不安道:“……有點像。”

季長瀾沒再說什麽,只是淡聲吩咐:“知道了,你下去罷。”

陳婆子松了口氣,見季長瀾興致不高的樣子,忍不住問了句:“侯爺還沒用過晚膳吧,可要備些吃食過來?”

“嗯。”季長瀾目光落向屋內,“備些棗泥糕和糖蒸酥酪吧。”

陳婆子目光劃過一絲詫異,愣了一瞬,才輕輕道了聲“是”,低頭退下了。

季長瀾越過屏風,炭火燒的正暖,透過薄薄的簾幔,很容易就能看見床上那抹小小的影子。

被褥已經換過,依舊是她喜歡的暖色調,剛好能将她身形完全裹住。聽見他進來,喬玥的肩膀顫了顫,卻沒和以前一樣起來,依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瞧着倒真像是生氣的樣子。

季長瀾将帷幔卷了上去,金絲穗子晃呀晃,發出和昨晚一樣“嗒嗒嗒”的聲響。聽的喬玥眼睫一陣抖動,正要忍不住要坐起來時,季長瀾卻忽然擡手将穗子抓住了。

聲音戛然而止。

喬玥緊繃的肩膀松懈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要繼續自閉,還是象征性的起來和他問個好。

如果一問好他得寸進尺怎麽辦?

以前她不喜歡什麽,只要哭一哭撒個嬌他就會順着她,可昨晚的季長瀾卻是半點餘地也沒給她留。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男女力量的懸殊。覺得有必要讓季長瀾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只不過一直沒想好該怎麽做,正糾結着,就忽然聽季長瀾嗓音淡淡的問了句:“生氣了?”

喬玥唇角極其細微的往上揚了揚,一張小臉卻崩的緊緊的,輕輕“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季長瀾将她細微的神情收入眼中,面上卻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

他知道昨晚吓到小姑娘了,她需要一點點安全感。

卻沒想到她會假裝和他生氣。

裝的一點兒都不像。

想起老和尚說過的話,他倒希望她真和以前那樣和自己發一頓脾氣。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喜歡是假的,就連生氣也是假的。

他微微斂眸,輕聲問她:“玥兒為什麽生氣?”

喬玥哪知道自己為什麽生氣。

她只是不想要而已。

第一次和季長瀾生氣她還有點生疏,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于是她又“哼”了一聲。

季長瀾彎了彎唇,問她:“我讓陳媽媽備了些棗泥糕和糖蒸酥酪,玥兒想吃麽?”

喬玥眼睫顫了顫,暗示性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聲音比方才弱了些:“哼。”

季長瀾神色淡淡:“說人話。”

喬玥思索了片刻,軟聲細語的答道:“心情不大好,本來是不想吃的,可是侯爺盛情難卻,那我還是吃一些吧。”

說着,她還微微蹙眉,全然是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季長瀾笑了笑,倒是沒和她計較什麽,等陳婆子将膳食端進來後,垂眸看她半晌,便從床上起身。

喬玥拿着棗泥糕的手一頓,欲言又止。

陳婆子見狀,忙問了句:“侯爺這麽晚還要出去麽?”

季長瀾視線掃過喬玥,微微停了一會兒,才道:“有些事要辦,晚上可能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

喬玥愣了愣。

季長瀾雖然一直很忙,但是夜不歸宿倒是頭一次。

她巴眨着杏眼兒瞧了季長瀾半晌,有些好奇他幹什麽去,但想起昨晚疲憊不堪的感覺,和自己還在假裝生氣的事兒,忙又将眼眸垂下了。

什麽也沒問。

季長瀾輕閉了下眼眸,轉身走出房間,神色淡淡的看着廊外蒼綠的古榕。

果然是沒心的小姑娘。

真是一點兒都不會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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