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節
閉門不見客省卻了許多叨擾。上有閑下亦效之,自己除了早晚給父親請安敬了孝儀,便常躲在房裏,翻些詩書畫卷悠然惬意。沉香銷盡,便抛卻了餘書解了衣,浸在溫華的水裏消磨些午後的微倦。沉沉睡去時忽被臉上的冰然驚醒,仰頭細望,竟不知那晶瑩小巧的雪從何時起穿過了頭上的一方天,絮絮落下,悄融在溫騰的水裏。不由笑了笑,從泉水裏起了身,桃兒幫我細細理好了一層層的華衣,提醒道:
“小姐,醫聖大人來了。”
待出了廳,醫聖大人正站在廊上賞雪裏的梅花叢叢,或白或紅,均是借了小雪的一層通透光輝。未知有人來,醫聖大人自語道:
“紅顏薄命,倒不如醜顏一世。”
桃兒一怔,自己倒不願辜負這番好意,上前福身道:“醫聖大人。”醫聖自是老樣子,拂了袖,也不回禮,自進了廳。待我與桃兒跟着進了門,方道:“換容先得毀容,不知你受得了受不了。”
這個倒是料着了,便笑了笑道:“受得。”醫聖見我幹脆反倒沒了言語,轉而道:“将軍府的奴才不知手腳便利不便利,先照方抓藥備着。”說着甩了張方子到桌上,一派惟我獨尊,桃兒沒見過這番陣仗,急上前把方子接了便退了出去。屋內只留得醫聖,便也不顧得如何給長輩留體面,找了處軟榻舒松卧着,翻些未看完的詩書。但聽醫聖大人不怒反嘆了口氣道:
“李家的女人都是這個脾性,我倒是忘了。”覺得好笑,又放下了書道:
“醫聖大人與蘭妃有何淵緣,惜年倒不便多嘴,只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惜年自是不會效仿蘭妃與深宮候門結上恩怨。”醫聖聽罷一怔,道:
“宮裏不日便要放榜招世家貴親的女兒入宮,你臉上若是好了,便不由得你作主了。”一時聽得如此,反倒有了計議,道:“臉上的傷能不能好,全是醫聖大人的心意,又何需憂紅顏薄命呢?”
醫聖參得我個中意味,正色道:“醫者救死扶傷自當全力,斷沒有害人的理。”自己見醫聖大人平日不羁,不想還有這番堅持,臉上笑意不由更深,道:
“話由人說,像由人斷。醫聖大人說治好了便是好了,沒治好別人也不會懷疑,這般并不損醫德,況救人只救了皮相,又算是哪門子的醫聖呢?”
說着便把書丢在榻上,出了門往梅林深處行去,一叢叢看去,只将那枝最高處的開了一半的淡色白梅折了,回來時又挑了兩三枝極紅豔的,計較着插在月白淨瓶裏,定是好的。
卻見醫聖大人仍在廳裏坐着,見是我回來,笑道:“小姐既然有了打算,我今日便應了你。”說着從回廊出了門。
第二日,醫聖大人早早便叩了園子的門,想是定了心在将軍府住下了,見了便也不多說,只拿了顆藥丸叫我吞下。不疑有它,自和水服了,卻不知這丸藥力極強,不一會子自己便昏昏睡了過去。
夢裏像是蟲蟻噬心般疼痛,待想觸及卻又找不着緣頭,自己騰了空,見得一個臉上血肉模糊的女子在榻上躺着,醫聖大人拿個柳葉薄片刀一層層地刮着。不忍心相看,便離了那房間,卻見桃兒正在門外吓得臉上青白。上前沖她笑了笑,欲牽着她的手卻不料輕飄飄穿離而去。心神大震,再望向房內的女子,穿着的正是今早桃兒特意為我挑的流雲岚錦。
赅然再醒時,摸得臉上裹着層層的紗,連帶着眼睛也不見天日。手兒才輕輕觸了下,面上便疼痛難忍。耳邊傳來的是桃兒驚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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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欲張口回答,卻發現連嘴都封住了,此刻真成了活死人了,只得聽桃兒斷斷續續沒章沒法道了來去。卻說這醫聖給自己服了藥後便把桃兒趕出了房間,一番血雨刀光後,桃兒只看到個紗包腦袋的腫小姐,自然驚慌失措。心內笑了笑,面上卻不能動疼得僵硬。定了心不作情緒波動,桃兒又講了些醫聖的囑咐,不過不得見水,不得亂動之類的。桃兒也是識些字的,又道醫聖大人怕小姐無聊,讓桃兒陪着念書。
如此半月,安心受了桃兒相陪的恩惠,連帶醫聖大人日日診斷換藥,心內漸覺出其中的人情味來。
待那日拆了紗布,醫聖大人說了聲好,自己終睜了眼,桃兒捧着鏡上前,照着裏面,不由恍然,開了半月來第一次口,驚道:“怎麽換了別人的臉來!”
醫聖在一旁面上不驚不疑,道:“小姐不想脫了前塵舊事麽?況且即便換了臉,也是要毀了的。”說着拿着個盒子,卻見裏面正是一張滿面疤痕的面皮。
明了其意,福身道:“多謝大人成全。”醫聖擺擺手,囑些用法禁忌,便自出了廳門,卻見父親獨在門外立着,經得半月未曾請安,卻見父親頭發又白了許多。醫聖大人與父親不過寒暄幾句,便從那園中紅若血的梅間穿過,但聞得一聲嘆息,轉眼便不見了身影。
父親細細看着我的容顏,便道:
“他心內也是有放不下的,如今好了,吾兒先去歇着吧。”說着也從那梅林出園子的卵石道上行着,仿若梅花的飄落裏,又含着哪個深情人的懷念。
易容(下)
過得幾日,父親說得醫聖大人離了京不知所蹤,想來卻是為避開皇上的盤問罷。晚間細細打量自己的臉,不得又嘆了聲,桃兒不解其意,道:“小姐的臉兒如今生得傾國傾城,為何還要帖這層毀容的面皮?”聽得桃兒這般問,但笑過不語。
次日,宮裏招貴親之女入宮的聖旨果傳到了将軍府,父親推托貌醜,那太監得勢拿捏,自己躲在屏風看不過眼,囑桃兒上前。
但見那太監也是個無知的,拿個拂塵直指了桃兒,尖着嗓子道:“将軍說笑了,小姐這不出來了麽,雖不是國色天香,也不可往貌醜上作文章。”自己見時機成熟,将臉上的紗去了,盤發解了,用袖兒掩着臉直喇喇急走了出去,将個宮裏的來人視若不見,挽着桃兒的手道:
“桃兒,你把小姐我的紗藏何處了?”那太監知自己認錯了人,面上不好過,但向自己道:
“原來這個才是小姐,把袖兒放下,倒讓咱家瞧瞧。”心裏好笑,掩了紗與他婉言扭捏推托,那大太監一旁個小太監也是慣作狐假虎威的伎倆,連帶着相催,自己情怕太過,放了袖兒,對着那大太監含情脈脈,但見得那大太監唬得臉兒鐵青,夾帶些惱羞成怒,正要發作。見戲已作足,自己嚎啕一聲重拿袖掩了頭面沖出了房間,桃兒跟在後頭,一陣陣趕着喊着“小姐”。
如此這般那般捉弄,待重回了園子,靜心想來,京城不日便将傳出将軍親女貌比夜叉的笑料罷。閑悶無端,打發了桃兒,自己着了極素淨的衣裳,四處閑逛。不想一回轉,父親恰從門那頭走了過來,心內泛虛。卻不曾想父親年輕那會也是個纨绔的,頓時猜了個一二,高聲對身旁的水伯道:
“後門老李的腰牌聽說丢了,給他做個一模一樣的罷。”說着回轉了身,水伯諾諾跟在後頭,兩人全然不曾看見自己般。不解其意,待定睛一看,地上不正是個玄木朱筆的腰脾麽,心內大喜,急拾了起來,向後門行去。
待出了将軍府後門的小巷,早知京都建景依着湛水,卻見得街市繁華,恍然是另一番天地,不由雀躍。沿着寬石板大道走來,兩岸車馬喧嚷,寬寬水上行船挨擠,挑擔的,趕車的,就着地兒讨價還價的,人聲鼎沸,一路吃的、用的各色店鋪,客似雲來。
單見眼前路口,一座極氣派的大茶樓占了景,若知京城事故定然不可錯過這魚龍混雜之處。正欲進門,忽覺自個兒這般進去定然不像話。正見個不遠處布莊木牌迎風招搖,有了計議。進得布莊來,夥計前迎,不與他拐彎抹角,直說找個鄉野農人的粗布衣裳,小夥計見是如此倒也不冷臉,但從最角落抽了些草紙包的,看了眼我的身量,便拿了個合适的送上。
待進了小間換了裳,随意松散束了發半掩了面。出來時,一股脂粉撲面,一幹姑娘們在店裏左挑右選,笑則笑嗔則嗔,細細看來各有動人之處,卻不知是哪家的女兒不拘如此。磨蹭着付訖了銀兩,卻聽得個女子問道:
“蘭心今個兒怎麽不跟我們出來?”旁的女子掩口笑道:
“聽說沈公子來了,她自然沒空陪咱們買衣裳。”又聽聞個女子酸道:
“那沈公子送的衣裳幾世都不夠蘭心穿的,哪用出來抛頭露面。”只見擡首最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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