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小狼崽
這會兒都已經快十一點了,齊季問他今天晚是打算回來還是去他家湊合一夜。敖先生看了看手表,這麽晚了,老頭老太太們估計都睡了,大半夜的就不去鬧他們了。轉過身又問他方便不方便,他相好是不是跟他住一塊,要是不方便自己就去酒店湊合一晚上,必竟關系再好也不能打擾了別人的私生活,。
“你這麽一說我還真得好好想想要不要給小宇打電話讓他今天晚上過來,你要是不樂意住我那小破房子,那我只能找別人陪我了。”齊季啧啧了兩聲,心裏直喊這人虛僞,相好都被自己落街上了,他從哪兒再去找個相好。敖先生回答他說既然這樣那就勉為其難的去他家将就一晚好了,齊季鼻子裏冒了聲冷氣,懶得同他再貧下去。
敖先生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微笑的看向窗外。将車窗玻璃搖下一些,路旁香樟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閉上眼再感受下這宜人的氣候,這麽好的中國,也不知道當年哪根筋抽抽了非要去澳大利亞。心裏默默的感嘆了下這回不去的六年時光,說得悲涼點那算是寂寞如塵的日子,沒朋友沒家人,什麽都只能靠自己。
兩個人熟到最熟的境界那便是即使待在一個空間裏彼此沉默不語氣氛也不會尴尬,敖先生轉頭看了看正認真開着車的齊季,這才想起自己當年毅然離國的原因,多多少少是跟這小子是有些關系的。
敖先生的父親同齊季的父親一樣同屬于這個城市的上層官員,兩人若是聯手幾乎能遮了這個城市的半邊天。當年齊季他爸在得知自己兒子是個同性戀後所表現出來的強硬手腕,讓敖先生覺得自己在這兩個父輩的人面前像只沒有反抗之力的雛鳥,但如果想要同他們對抗,就必須要爬到同他們一樣甚至更高的高度。敖先生知道自己沒有那樣的毅力也沒有那樣的心力去築一座能同他們對抗的堡壘,所以他便選擇逃去一個他們能力觸及不到的地方。
只是沒想到在外面一待就是六年,這一回來卻又像是打回了原型,還是寄居在他們的網中。其實他從小到大都未受到過多少約束,這一系列婉轉的反抗手段倒更像是年少輕狂時的叛逆,僅僅為了證明自我,證明他不用在那張□□下依舊能比其它人過得更好。
見他在發呆,齊季便問他在想什麽,敖先生伸了個懶腰,又連着打了個哈欠,說他只是有些困了。齊季點了點頭,便将車開快了些。
到了齊季的公寓後,敖先生問齊季要了套衣服,便同在自己家一樣自顧自的洗澡去了。齊季剛進家門就接到了電話,那一臉賤樣用胳膊肘都能想到是誰的電話。
雖然累,但因為時差的關系,敖先生反倒睡不着了,他不睡齊季當然也不能睡。打開冰箱,裏面除了啤酒就是礦泉水,一看就是沒人疼愛的主兒,拿上幾罐,兩人往客廳沙發上一坐,擺足一副要徹夜長談的模樣。
“剛才同何宇聊了幾句,就說起了郝放的事兒,怎麽,有沒興趣聽聽?”齊季挑了挑眉。
“要說就說,別指望老子求你說,就你那一副長舌婦的心腸,不找個人絮叨絮叨晚上你能睡得着?”敖先生太了解這人,從小到大,一聽見什麽值得磨嘴皮了的事兒就立馬要告訴自個兒,他不找別人說就找自己說,要拿意見的不拿意見的都喜歡說,就連他出國的那幾年裏也消停不下來,隔着整個地球的直徑他一個國際長途能打上兩三個鐘頭。敖先生有時候會問他,難道除了自個兒他齊季就再交不到一個朋友了?
人家齊季是這麽說的,唠嗑的對象不比處的對象,不稱心了大不了再換一個兒。換個人唠那感覺完全就是不一樣的,就像你從小就往一個馬桶裏尿尿,再換個馬桶雖然也能尿,但感覺不一樣,尿得也不順暢。
聽了這話後敖先生回答他說,看來我這個馬桶還挺高級的你一尿我還能跟着哼哼幾聲可我見你那順暢的樣兒我打心眼裏不舒服特盼望你能得個尿頻尿急尿不淨的毛病最好伴随着性生活不和諧為了你的健康着想從今天起你一定要是別往我這馬桶裏尿了就這樣吧再見。敖先生一口氣将放說完不等對方反應過來也不等對方回話啪的就把電話挂了,自那過後一個月敖先生再沒接過這人電話。敖先生是典型的天蠍男,兩個天蠍男湊一塊那就是複仇者聯盟,誰惹誰死得快。
被眼前的人看穿後,齊季幹笑了幾聲,也不再故弄玄虛的就直接把話閘子打開了,他說:“就今天那幾個來找茬的小子,是以前跟郝放一起混街頭的,他上高中那會兒就是個小流氓,雖然成績一直好得沒話說,但和學校裏的人幾乎不怎麽近乎,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小宇說他這人就像個狼崽子,在異類面前從來就是副清高冷漠的模樣,誰也接近不了。”
狼崽子這比喻倒還挺貼切,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兒,郝放倒挺像條炸了毛的小狼,那眼神雖然惡狠狠的但卻感覺不到一絲威脅性。
“不過自從親爹被人當街砍死後便消停了,那幾個小子之前同他關系特別好,但郝放似乎沒告訴他們他爸的事情,就單方面的疏遠了他們,其實這事兒換成誰也會心裏不舒服的,他們會來找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齊季說完,仰頭喝了半罐啤酒。
“他爹被人砍死,因為郝放嗎?”敖先生聽到這話有些吃驚。
齊季回答他說:“哪兒能啊,他爹是個比郝放還混的混世魔王,就咱們吃燒烤的那條街,都是他爹的地盤,平常也不工作,就靠收保護費過日子。據說因為打殘了人蹲了好幾年牢,這一入獄,老婆就帶着兒子改嫁了。郝放他爸出來後,當然還是想着自己進去前養家糊口的地盤,可監獄外面的世界是瞬息萬變的,等他出來哪還有他混的地方。這一惹錯了人,命就給搭了進去,連兇手是誰都找不着。”
“真想要查還能查不出來,我要是郝放,哪怕是槍斃也非得抄了那人的家不可。”敖先生撈起脖子上了毛巾擦了擦頭發,聽到郝放遭遇就像是看見一只桀骜不馴小狼突然失去了大狼的保護,本來嚣張跋扈的一只小狼瞬間像條小狗一樣縮起了尾巴,那模樣肯定誰看了誰都不舒服。
“郝放他無權無勢的,比不得咱,除了認命還能怎麽辦。”
敖先生聳了聳肩,将腦袋往沙發背上一靠,無奈的說:“誰說不是呢。”
喝空了幾罐啤酒,兩人又聊了一些最近發生的事情,等到都打算回房睡覺時,齊季折過頭來說:“我今天跟你說的話你就當不知道,不然小宇知道了又該說我多嘴了。”敖先生背對着齊季伸手比劃了一個OK,心裏卻将他狠狠的鄙視了一番,他這對象還不是尋常人。
敖先生這夜失眠到将近淩晨,可能是時差,也有可能是因為認床。萬籁俱寂的夜裏容易滋生些摸不清拿不準的東西,一點寂寞半絲惆悵都恰到好處,滿足了他的嬌情,這使他覺得自己還帶些詩情畫意,還不至于被這個世界凍得像個冰雕般堅硬不摧。
他算是個非現實主義者,齊季老說他總是把現實活進了夢裏,可又想把夢做成真的。其實他知道這世界上不會有那麽好的事兒,如果一個人能在夢境與現實裏自由穿梭,又能自行掌控這夢的內容,那估計誰都不願待在這個現實殘酷的世界。他并不喜歡這個如真金般不能再真的世界,所以他只能偶爾莊周偶爾蝴蝶,時不時麻痹一下自憶。再不濟就将自己當成一個面壁自言自語的神經病,當成一個不住在精神病院裏的神精病人,同周圍這些正常人雞同鴨講,時而瘋癫時而又清醒一下。
第二天,敖先生睡日上三竿,醒來時已經不見齊季人影,估計是上班去了。敖先生看了看表,這個時候回家說不定還能趕上一頓午飯。
昨夜裏百轉千回的不明情緒,随着太陽的升起也煙消雲散。敖先生站在鏡子前用電動剃須刀刮新長出來的胡子,見到鏡子裏有些黑眼圈的自己又笑的搖了搖頭,如此英武不凡的一張臉,如此俊朗的臉部線條,堂堂的八尺男兒,有身俠骨就夠了,而那些柔腸就該有多遠扔多遠。
他從小生活在這個城市,大街小巷的就沒幾條是沒趟過的,齊季的單身公寓離自己家還是有一段路的,走過去肯定是趕不上午飯了,尋思着走到路口去打個車,剛回國不僅住的地方沒有,連個坐駕都沒有,可謂是寸步難行。
腳剛踏上斑馬線準備過馬路,一輛紅色的小三輪便将敖先生前面的路擋得嚴嚴實實,他不解的望着這輛顏色過于醒目又滿大街都是的交通工具,心想這拉客的方式是不是太霸道了些,正打算繞道而行的時候,裏面的人卻将頭伸了出來,喊了聲:“敖傲。”
這人剃了個毛寸,大白天的皮膚倒沒夜裏看着黑,但還是不怎麽白。敖先生笑了笑,這人不是郝放又有是誰。
“上車吧,我送你一程。”郝放拉開車門,指了指後座。
也不是沒坐過小三輪,平時打不到車又不想走路也會順手招個小三輪,只是從沒做過熟人開的小三輪,而且這人跟自己也不能算特別熟。見敖先生還是站在那兒沒動,郝放又接着說:“昨天是我不對,我不該你幫了我我還推你,今天我免費送你,就當道歉了。”
這話倒是把敖先生給驚到了,心想這人變臉就跟變天似的,還是說他有雙重人格,夜裏一個樣兒,到了白天又是另一個樣兒。
“哪裏,是我自己多管閑事……”這話一說完就覺得味兒有些不對,聽着口氣真哀怨,別人聽了還指不定心裏想他是個多小心眼的人呢,可是話都說了出來又不能收回去,得,上車就上車吧,反正死不了。
敖先生告訴他自己家的地址,郝放點了點頭便不再做聲了。
車裏面挺幹淨沒什麽味道,必竟是走電的,開起來有些搖晃。氣氛有些尴尬,敖先生背靠在椅子上有種搖啊搖快要搖到外婆橋的感覺,郝放的後腦勺在他眼前左右搖晃,稍一擡眼,便看見他映在後視鏡裏那對眸子。
是對黑白分明的眸子,說話的時候有些生動,不說話時看着又有些清冷。郝放長相應該算是精細的那種,眼睛鼻子嘴巴都不大,一張臉估計也就巴掌般大小,幸好有皮膚黑襯着,這要是皮膚白點都會顯得娘氣。就這樣看起來倒挺溫順的,至少是個沒豎起皮毛時的小狼崽。突然想起昨夜齊季說的那些話,他是怎麽想也想不出來郝放混街頭時是個什麽模樣。
忙着審視後視鏡裏的那張臉,心裏又想着事,不一會兒便出了神。直到郝放疑惑的眼神從鏡子裏傳來,他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态。幹咳了兩聲,想着找個什麽話題來打破這詭異的氣氛,腦子突然靈光一閃,便問道:“你知道附近哪兒有房子出租嗎。”
住房和交通工具,這是目前最需要解決的兩個問題。他家雖然是個兩層的小洋房,裏面房間也不少,但就是不想同老頭老太太一起住。尤其是這幾年在國外過慣了獨居的生活,幾點起幾點睡那都憑個人喜好,這要是同兩個老人家住一起,飲食起居就都得照着他們的來,那還不得把他給憋屈死。
“你要租房子?”郝放在鏡子裏歪着腦袋問,總覺得不可思議。
“是啊,現買的話也不可能一下就搬進去,要是和家裏老頭老太太一起住就沒那麽自由,不過總得有個先落腳的地方,我剛回來,暫時還是個無業游民。”這話雖然是真的,但說起來也沒那麽急,最不濟先和齊季擠一擠,其實這也就是沒話找話說,瞎聊呗。
“那你說說要什麽樣兒的吧,我給你留意留意,這附近我熟。”
敖先生又看了看他,接着又裝模作樣的想了想,說:“我一個人住,寬敞些,采光好,再有個大陽臺就行了。”
“這要求不高,應該好找,我到時候給你留意一下,你給我留個電話,我好聯系你。”聽郝放這口氣,倒真像是要給自己找房子的樣兒。既然人家都這麽說了,這電話號碼不給也說不過去,于是便說:“把你手機給我。”
郝放微微側身,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遞了過去,敖先生接了過來,打開手機竟然發現沒有鎖屏。這人啊誰能沒個隐私呢,這是得有多坦蕩,難道就沒一點見不得人的東西?當然敖先生也只是在心裏面這麽一想,哪能真說出來。也不磨蹭,三兩下就将自己電話給撥通了。
郝放剛接過手機,便将車停了。敖先生納悶的一擡眼,原來是已經到了自己家小區門口。郝放順手将門拉開說道:“到了。”
敖先生連忙道了謝,正準備掏錢付車費,一摸口袋發現是空的,換了身衣服忘記把錢包裝上。郝放拉上車門,又是露了個腦袋說:“我先走了,等有看到有合适的房子我就給你打電話 。”說完便開着小三輪走了,敖先生站在原地發了會兒愣,直到那輛紅色的小車消失在視線裏這才轉身往自家走去。
得,就這樣平白無故欠人家一頓車錢。他說給自己打電話,那表情一點不像說假的。想想之前,覺得自己是有些小家子氣了,這郝放多熱心腸多好的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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