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因為我不挑食
因為是夏天,人醒得都比較早,天空露出魚肚白一會兒,敖先生已經從床上爬了起來。将陽臺上的花都澆了下,這麽早又覺得沒什麽事兒可幹,便趴在陽臺上發了會兒呆。陽臺是兩個房間相通的,郝放房間只關了一扇紗窗門,從這望過去,正好能看見他的床。他還睡着,只有肚子上蓋了被角那麽大塊地方。這會兒,空氣裏還有些涼意,敖先生回房換了件運動衣,就下樓跑步去了。
他的一副好身材倒也不是專門從健身房練出來的,之前在國外,半月也不見得能去上一次,所以八塊腹肌他沒有,粗得吓死人的胳膊沒有。只是身體各個部分相對勻稱,也沒有多餘的脂肪,所以比起一般人來,他的身材的确算是不錯的。回來之後缺乏運動,還沒跑半個小時便氣喘籲籲了。在路邊找了個凳子歇上一會兒,又用毛巾将汗擦了擦。大馬路上有清掃路面的環衛工人,還有早餐車上忙碌的身影,看着那冒着熱氣的蒸籠,敖先生倒覺得有些餓了。
給郝放打包了一份,手上自己的那份正吃着,走在馬路上吃早餐的事情已經很久沒做過,像是回到了小學與中學的時候,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
回到家差不多七點,平常這個點兒郝放也該醒了。敖先生怕他上學遲到便進去叫他,推了幾下沒醒又喊了幾聲,這才見他慢慢的睜開眼,敖先生說:“這都幾點了,還不起來,待會兒該遲到了。”
“我身上沒勁兒,起不來。”郝放一開口,喉嚨便疼得像是要撕裂開一般,發出的聲音沙啞的像是在氣管裏塞了海綿。敖先生俯下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對比之下郝放額頭的溫度要高出許多,這不是發燒又是什麽。拽了拽他胳膊:“郝放,你發燒了,趕緊起來,我帶你去醫院。”
郝放眨了眨眼,試着坐了起來,身上每塊肌肉無不在叫嚣着酸痛。将鞋穿好後,一起身便是一陣眩暈,敖先生立馬扶住了他胳膊,又順勢将他一只手繞到自己脖子後,另一只手扶着對方的腰,去房間拿了皮夾,衣服也沒來得及換就出門了。
扶着郝放下樓,速度很慢,他心想還不如直接将人抱起走要來得快些。手裏摟着的人,身上都是硌人的骨頭,沒半點多餘的肉,似乎只需要輕輕一提便能将整個人抱起來。正在他考慮要不要實行這套簡便的方法時,郝放便已經掙了他的手。剛才一陣涼風吹過來,将他整個人都吹得清醒了,郝放說:“你把我放開吧,我這會兒沒那麽暈了。”接着,敖先生的兩只手便齊齊空了出來,剛才郝放所傳遞過來的熱度,一時間全被風給吹沒了。
到了醫院,挂號看診的人還不少,敖先生打了個電話給唐詩揚,想讓他給走個後門。正好今天輪到他值班,唐詩揚接到電話後便親自過來接見了兩人,領着他們直接近了內科診室。
醫生給他量了量體溫,又查看了□□征,便問:“什麽時候開始發燒的?”
“我不知道。”郝放回答。
這時,站在旁邊的敖先生插了句嘴,說:“昨天晚上我就聽他的聲音有些不對,估計那會兒就在發燒。”醫生看了眼敖先生,接着又把眼睛轉向郝放:“你自己發沒發燒都不知道?”
“我沒發過燒,所以不知道。”郝放一臉認真,這回答倒使醫生愣了愣。知道問不出什麽,醫生索性也不問了,讓去驗血。
醫生看完化驗單後,龍飛鳳舞的在病歷本上寫了幾個字,便讓拿藥去了。敖先生跑上跑下,早上吃的早餐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唐詩揚似乎也悠閑的很,領着他們到了注射室,這才回歸自己的崗位。走之前還拍了拍敖先生的肩膀,說:“你太心急了。”說得敖先生是一臉的茫然。
直到郝放挂上水,他這才坐了下來。郝放閉起眼睛将腦袋靠在椅子上,似乎又要睡了。敖先生拿起手機逛起了貼吧,時而擡頭看眼點滴瓶,看着那流速倒也不心急。身旁的人睡着偶爾還要換個姿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腦袋從椅背上掉了下來,掉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瓶水挂完,剛巧小護士路上,順手又給換上了一瓶。那姑娘動作很輕,像是怕吵了病人,她本該換完藥就走的,卻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并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兩人。敖先生笑了笑,問:“怎麽了。”這一問,小護士立馬就跑開,去看其它病人了。
那姑娘雖然跑了,但卻還在注射室內,那雙眼睛時不時往兩人這邊瞄上一眼。敖先生深深的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魅力太大,走哪兒都太惹人眼。
第二瓶水挂到一半,郝放便醒了。難怪一發燒醫院就讓挂水,這才不到一個小時,他這會兒整個人都精神了一圈,說話的聲音也清楚了些,像是氣管裏的海綿被拿出來了。他說:“我想上廁所。”敖先生連忙起了身,手高舉着點滴瓶,他讓郝放走在後面,自己則在前面慢慢走着,就怕一走快就扯到了針頭。
到了廁所,郝放想單手解開褲扣,可弄了半天也沒解開。一着急,便直接将褲子往下拽,反正怎麽上都是上。興許是拽得太急力氣大了點兒,褲扣竟然不争氣的掉了,就掉在了小便池裏,這下拉鏈也跟着拉開了,郝放一下沒拎住,整條褲子就掉了下去,直直的掉到了腳踝。
敖先生毫不避諱的看了過去,那兩條腿的膚色與臉是一致的,都是淺淺的小麥色。郝放穿了條黑色的平角褲,還以為他哪兒都多不出半兩肉,沒想那屁股倒長得豐滿別致,同兩條細瘦的長腿搭配得恰到好處。正在他猶豫要不要幫忙的時候,郝放說話了:“看夠了沒?”
“差不多。”敖先生忍住笑回答。
郝放彎下腰将褲子提了起來,這下只能用紮着針的手拎褲子,另一只手則去拉內褲。準備小解前,抽空看了眼敖先生,見他眼睛正望着窗外,這才放心的扯下內褲,迅速将體內的水份排完又迅速的将內褲拉好。
這下問題又來了,郝放的褲子本來就有些松,他沒有系腰帶的習慣,這下扣子掉了,即使是拉上拉鏈這褲子也還是要往下掉。他環顧了下四周,見也沒什麽能固定的東西,便嘀咕道:“我這褲子可怎麽辦。”敖先生本想說用我的,可一摸腰,發現身上穿的是早晨跑的運動褲,哪來的腰帶,就在兩人四處尋找能代替扣子的東西時,有人進廁所了。
“喲,還真巧。”是唐詩揚。
他一進來,敖先生就看見了他敞開的白大褂露出的腰帶。于是在唐詩揚正認真小解的時候,敖先生對着郝放比劃一個安靜的手勢,并把點滴瓶遞給了郝放,自己則繞到唐詩揚的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身上的皮帶抽了出來。唐詩揚被這舉動吓了一大跳,直接将尿尿到了鞋上。
“卧槽敖傲,你這玩兒的是哪出啊。”剩下的尿被活活憋了回去,唐詩揚立馬穿好褲子,就怕他再幹出點什麽驚死人的事情。然而敖先生似乎不打算搭理他,反而将剛從他腰間抽下來的皮帶系在了郝放的腰上。
“你拿着點滴瓶,拉鏈我自己拉就好了。”郝放說。
“好。”敖先生将皮帶沿着褲腰穿好,接着便将皮帶頭遞給郝放,接過點滴瓶後,這才不急不慢的對唐詩揚說:“郝放褲子上的扣子掉了,借你皮帶用一天,改天我再給你還過來。”這時,郝放已經将皮帶系好,拉鏈也拉上了,轉過頭來對唐詩揚說:“謝謝你的皮帶。”
就算唐詩揚再想将皮帶搶回來,看見郝放還挂着水那也下不去手。所以他只能将白大褂的扣子都扣好,這樣別人便看不出來他腰間少了一件最重要的裝飾品。從洗手臺抽了幾張紙由,将皮鞋上了方才淋到了尿擦了擦,回頭對兩人說道:“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倆是一個比一個不客氣。”
“看在這條皮帶的份上,等我上班了肯定給你物色個好的給你認識。”敖先生說着,便舉着點滴瓶與郝放往外走。唐詩揚追了出去,怕他是忽悠人的:“你說到做到,要是騙我以後來這就別想着能走後門。”
敖先生舉起手,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敖先生一上班便忙了起來,郝放則是多數時間待在學校。他沒敢選修多餘的課程,因為下午放課他還要跑小三輪,晚上十一點之前是回不了家的,敖先生下班的早,回來順道去菜場買菜回家做飯,每天都準時準點的。郝放每天也都能抓着點回家,一天就這麽一頓好的,他就怕趕不上熱的。
也有幾次來得晚了,摸摸盤底一點熱氣都沒有,飯菜卻是沒動過的。這個時候一般就會看見敖先生坐在房間裏,偶爾敲着鍵盤,偶爾出神發呆。見他回來了就急忙去熱菜,天漸漸轉涼,菜不熱是沒辦法吃的。
郝放就盼着周末節假日,那樣一天就能吃上兩頓飯,也是一到周末,飯菜會豐盛一些。敖先生偶爾會回趟家,回了家就是大包小包往這兒拿,老頭收的禮管他用得上用不上的他都往這裏搬,好幾次被老頭逮了個着,說他怎麽什麽都往外拿,這是要去孝敬誰。敖先生才懶得跟他解釋死皮厚臉的說反正你也用不上,我帶走造福他人,你也當日行一善了。老敖倒不是在意這些個東西,就是覺得奇怪,這小子不管去哪兒都懶得多帶一樣東西,都是拎個包就走人的。老頭問不到,他就讓老太太去問,可惜敖先生死活不說,再問他也就不拎了。
吩咐張姨多燒點糖醋小排,買了兩個大飯盒,還嫌裝得不夠多。張姨笑呵呵的說燒這麽多你一個人吃得玩嗎?反正她也沒什麽事,天天做也行,抽時間過來吃就好了。敖先生說不礙事兒,兩天就能吃光,有人愛吃。說這話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意,老人家一看這就是疼媳婦的表情。老頭老太太打聽不到的事竟被張姨打聽了去,等敖傲一走,張姨就把這事兒給老太太禀報了,說傲子這會估計是處對象了,急忙着搬出去也肯定是因為外面有惦記的人。老太太一聽,告訴張姨下次再多燒些,既然未來兒媳婦愛吃,咱也不能太吝啬。
等到敖先生再回家,老太太跑耳朵根前來笑嘻嘻的說,改天帶過來瞧瞧呗,又不是見不得人,還藏着掖着。敖先生聽得雲裏霧裏的,問清楚了才知道把赦放當成他未來兒媳婦了。敖傲咧嘴笑的那叫一個好看,他也懶得解釋,老人家愛怎麽猜怎麽猜,這樣倒好,省心他們給自己物色對象了。
眨眼就到中秋了,敖先生班上了快兩個月,漸漸熟悉公司的動作流程,所擔的責任也多了起來。他本就是個人才,是人才走哪兒都會發光發亮,老板已經看到這顆閃亮的新星,有意要栽培。他雖不是個工作狂,但有伯樂賞識他這匹千裏馬自己也不會不識擡舉,盡心盡責,原本清閑的工作內容漸漸的變得繁重了。下班下得晚了,飯點就得延後,郝放當然不會有什麽意見,本就是白吃白喝。
倒是怕餓到郝放,冰箱裏永遠塞滿了零食,空一半就補上,總之絕對不斷糧。從家裏拿過來的東西也沒幾樣正經能當飯吃的,敖先生建議老敖下次收禮就收些實在一些的,能吃進肚裏的。老敖一聽這話,虧得年紀不大沒配上拐杖,不然就一棍子下去了。
一般的人,有人這麽莫句其妙的對自己好,總會問上一兩句的。郝放心冷,可他又不是傻子,看看他對齊季的态度,那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沒見他得到敖傲半點好處,倒是時不時被追着打。可要說起敖先生同自己的相處模式,對方雖說熱情話多,但總有些客氣疏遠,中間有道屏障,而那道屏障便是敖先生不曾開口過的,那就是為什麽他要憑白無故的這樣對一個相識不久的人這麽好。
某天吃飯,郝放忍不住問了句,你有沒有覺得你這人有些太老好人了,難不成你對其它人也這樣?敖先生一聽愣了愣,随即又笑了起來,心裏思襯着,這冷血動物難不成要被自己強烈的光芒照暖了?
“那你有沒有覺得你自己也是來者不拒,我有多少好你就收多少。”這話讓郝放沒辦法往下接,只好悶頭吃飯,見他不說話了,敖先生又接着說:“對你好點我不會少塊肉,說白了是舉手之勞,你接受我的好也不會多塊肉,不然也不會吃了那麽多肉愣是不長半兩肉。用句老土的話說,遇見了就是緣分,咱倆能住在同一個屋子裏,那緣分必然大了去,朋友也好,兄弟也罷,相處在一起多些溫暖多些真心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郝放瞬間覺得兩人間那道隐形的屏障打開了,敖傲本來就是這麽個簡單純粹的人,他就像在零下的氣溫裏聚然升起的太陽,撥開了迷霧,溫暖了雙手。他感受到了這個人散發出來的熱量,卻未曾想過要去回報,他的光亮照射過來了,自己卻無法折射回去,一點點的吸食,一點點的滲透脾髒。心髒似乎從出生以來留下一塊尚未開發的地方,一股暖流直直奔了進去,激得人打顫。
郝放笑了,發自內心的笑,眼眶還有些發熱,他低下頭說了聲:“那是因為我不挑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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