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愛是想要觸碰卻收回手

離春節還有半個月的時候,期間去看了看母親,同她一起去鄉下掃了墓。這人間過春節,也不能冷落了陰間的人,燒些紙錢,但願他父親在地下也能過個好年。

三輪車當然是不會再跑了,在家裏閑得沒事,便只能畫畫,必竟他今後還要靠這個吃飯的。畫畫到半夜,這時肚子已經餓到不行。郝放沒有預備食物的習慣,多半是要吃了才會買上一些,要麽現成的,要麽半現成的。

一年多前的那段日子裏,也就是那人在的時候,家裏最不缺的便是吃的。那時郝放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麽叫衣食不憂,可這份安逸舒适也就持續了一小段時間,并且還是被他自己斷送的。

當時的敖傲,他做過的事情說過的話,抑或者是心裏想的,到今時今日也仍舊隔着一層霧。只記得他一會兒深情款款的像是失了理智,一會兒又清醒過來,更是一副要英勇就義的模樣。怎樣都好,只要敖傲還是當初的那個敖傲,郝放便不會覺得自己做了錯事。

下樓買了份炒面,就在拉着車的路邊攤上買的,不貴而且好吃,最主要是不用等。

拎着東西到了樓下,平常沒事也不會去特別在意小三輪,可今天車門卻大喇喇的開着。郝放有些納悶,想着會不會是附近的小孩子在車上玩耍過。湊近一看,卻清楚的瞧見車裏一雙蜷起的腿,不曾想裏面竟躺着個人。

郝放皺了皺眉,這一年多沒見過也沒聯系過的人,怎麽就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面前。這人還真是一點沒變,同以前一樣動不動就喝得大醉。幸虧這是在大南方,要是在北方,像他這樣還不得直接凍死在街上。

這個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些人你想得頭發都白了可能都沒機會遇着。有的人卻是想也不敢想,因為知道想了沒有,反而自尋煩惱,可他卻突如其然的出現在面前,完全不同時你商量。說不上敖先生是前者還是後者,但不管今日兩人的關系如何,必竟之前相識一場,總不能這樣放着不管。

往他小腿踢了幾下,這人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又喊了幾聲,這下倒是聽見對方哼哼了幾句,總之是些聽不清的醉話。郝放弓着身子将他拉了起來,把他的手繞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拎着炒面的手,還要扶着敖先生的腰,就怕他踉踉跄跄的摔了跟頭。

猜不透這人是真醉還是假醉,倒是沒費多大力就将人弄上了樓。一把将他扔在沙發上,郝放喘了口氣,接着便又聽見他哼哼了幾聲。

嘆了嘆氣,搬了張凳子坐過來。打開飯盒,便在喝醉的人面前吃起了面。一邊吃還一邊看着這人的臉,那睡熟的模樣就像是下飯的菜,也像是解渴的水,看了半天始終挪不開眼。

把面吃完,郝放将敖先生的鞋脫了,又從自己房間拿了床多餘的被子給他蓋在身上。借着新月的一點光亮,又多看了這人幾眼。

躺上床後,翻了好幾次身都沒睡着。仿佛客廳沙發上睡的不是個人,而是個會半夜襲人的怪獸。就在他與失眠做鬥争的時候,客廳裏有了動靜。在淩晨的黑夜裏,一點細微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客廳裏的人似乎是已經醒了,他點了根煙,接着便去倒了杯水,好像還隐約能聽見他喝水時發出的咕嚕咕嚕的響聲。喝完水,他又來回走了幾圈,像是坐回到了沙發上。可幾分鐘後,腳步身又響了起來,并且離郝放的房間越來越近……

那人輕輕的開了門,向床邊走去,然後停在了床頭邊。即使是閉着眼,郝放也能感覺到那雙眼睛此刻正在黑夜裏望向自己。将眼睛打開了一點縫隙,窗外的燈光透了進來。敖先生的臉迎着月光,臉部流暢深刻的線條散發象牙色的光亮。可雙眉緊蹙下的眼中,卻又滿滿的都是無奈。

接着他便又繞到床的另一邊,靠着郝放躺了下來,隔着被子便将人抱在懷裏。他說:“我知道你沒醒着,當然也知道你不想同我講話。”郝放背對着他睜開眼,心想這人就是這樣,從來都是自以為是,妄自揣測別人的想法,對別人好也僅随着自己的意願,也不考慮下別人的感受。

“前些天我看了本書,裏面有句話我記得很清楚,是這麽說來着。有人說愛情是婚姻,是性,是清晨六點的吻,是生一堆孩子,可他覺得不是這樣的,他說,愛情--是想要觸碰又收回手。”郝放沒敢動,就任他将自己抱在懷裏,身後的人說完話就重重的吐了口氣,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那酒味飄過來像是點把火就能燒着似的。

敖先生的頭又往前靠了靠,将整張臉埋在赦放的後脖頸處,萬籁俱寂的夜裏,只有兩人的呼吸聲。不知道過了多久,郝放感覺到自己的脖子有些潮濕,而那個抱着他的人,身體正輕輕的顫抖,似乎在極力的壓抑着。心髒像是被石磨碾過一般,心尖被碾得陣陣刺痛。

他可是敖傲,他怎麽能哭。

等到天蒙蒙亮,敖先生起了身,接着便離開了。

郝放周身的溫暖瞬間被抽得一幹二将,脖子上那人留下的眼淚也已經風幹。就這樣睜着眼到了天從微微亮到透亮,竟是一夜未眠。

再想睡是睡不着,便起來洗了把冷水臉,醒了醒神。窗外是隆冬臘月,殘存的樹葉在寒風中舞動,掙紮幾下還是掉了下來。将門窗都緊閉,室內保持着舒适的溫度,郝放換挽起袖子,準備下面當早餐。

剛做好的,仍然是最拿手的西紅柿雞蛋面。将面端上桌,手剛拿起筷子,□□專屬的新消息聲便傳來。這麽早就發消息,除了格影,想來也沒別人了。打開群對話框話,格子說:“醒了沒,醒了沒。”

郝放回:“什麽醒不醒的,昨晚碰見一個胡言亂語的酒鬼,吵了我一晚上。”

消息發過去也就十幾秒的時間,便又聽見“滴滴滴”的聲音。格子問:“噢,那他說什麽了?”

他回:“愛是想要觸碰卻又收回手。”格子接着便回了個瞪眼的表情,然後又打了一長串的問號。

最開始時,郝放覺得格子這人很八卦,并且還有意無意的要探聽他的八卦。只是接觸時間一長,便發現她與其它的女孩不太一樣,身上似乎總缺了些柔弱的東西,平常遇見不開心的事不愛抱怨,即使是失戀也鬧不出多大動靜。有的人八卦純粹是為了滿足好奇心,但也有的人八卦是出自于關心,格子便是後者。

過了一會兒,影子也上線了,發了消息說:“聊了這麽火熱,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格子立馬回:“郝放說昨天有豔遇,還是個酒鬼。”

“說說呗,說說呗。”影子說。

“昨天晚上我買回宵夜準備回家的時候,發現有個人躺在我的三輪車裏。而且是認識的人,于是我便把他弄回家了,并讓他睡在我大沙發上。結果他半夜醒了,跑來我房間跟我說了些話,就因為他的胡言亂語,我睜着眼到天亮。”郝放将一長串的字符敲完,很合時宜的打了個哈欠,淚花都出來了。

“我去,他不是都結婚了嘛,還跑來騷擾你幹嗎。”格子發了個憤憤不平的表情。

郝放瞪了瞪眼,心想這樣說她竟都能猜到是誰!真心覺得格子這姑娘很是神奇。他回:“我又怎麽知道,明明他都是孩子他爹了,怎麽做起事來還這麽幼稚。”

“那他說了些什麽。”格子問。

“愛是想要觸碰卻又收回手”。郝放回。

然後格子便發了一長串大哭的表情,影子也跟着發,發完一列再發一列,手裏是“滴滴滴”的響了個半天。

郝放說:“你們能不能冷靜點兒。”

影子回:“人家冷靜不了嘛,心好酸。”又是一個大哭的表情。

格子說:“說不定當初他是有苦衷的。”

郝放回:“可能是吧。”

接着郝放便下了線,聊了二十多分鐘,面也差不多吃完了。洗了碗後,又在沙發上坐了坐,看了會兒電視。吃飽飯後,睡意很快就襲了上來。昨天敖先生蓋過的被子還扔在沙發上,扯過被子,順勢躺了下來。被子上有陽光的味道,貌似也有敖先生的味道。心裏想着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眼皮也越來越重。現在即使是明晃晃的客廳,即便是窗外喧嚣的車馬聲,也再不有阻擋他的睡意。

從早上九點就一直在睡,睡到下午三四點。吃過晚飯又畫了會兒畫,直到感覺到冷了,這才上了床。大概是夜裏一兩點的樣子,敖先生又來了,只是今天他沒喝酒,自己拿鑰匙開了門就進來了。

依舊是将眼睛打開一點縫隙,想知道這人究竟要幹什麽。可敖先生也只是湊近了他臉看了幾眼,然後就像前一晚一樣,繞到他身後隔着被子将他抱着。也不知道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身上竟然又有了香水味,那個味道郝放怎樣都忘不了。

這一夜可把郝放難受壞了,不想讓身後的人知道自己醒了,所以就一直側着身沒動,更不敢翻身。接着過了大概有一個小時,聽見他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想必是睡着了。郝放這才敢動了動,敖先生的手只是輕輕的搭在他身上,隔着厚厚的被子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體溫。将臉調整到與他面對面,黑夜裏也只是看得見一個輪廓,那英氣逼人的雙眉卻是怎麽也蓋不住。

見他就那樣穿着外套睡在被子外面,赦放有些于心不忍,無奈被子又被他壓着扯也扯不出來。嘆了口氣,心想算了,這人平常健康的很,估計也沒那麽容易就凍壞。想着想着便就這樣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已經不見他人影,只有被子上還殘留着他身上的香水味。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也不管刮風下雨,他總是會在淩晨一兩點的時候進來。有時候郝放已經睡着,直到第二天早上見到被子上的壓痕才能斷定他來過。有時候他也醒着,但又不确定他是否一定會來,強撐着睡意,倒像是在等着身後的那只擁過來的手。這人在他身邊,竟總能一夜無夢的睡到天亮。

格子聽到這事後,竟然有些動容了,直說敖先生定是有難言之隐,說不定就像小說裏寫的一樣,男主角不得已結了婚,而他結婚正是為了保護女主角不受到傷害。郝放說直直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問她:“你說誰是女人?”

“打個比方打個比方。”格子讨好的笑着說。

這一晚,敖先生來得比較早,才十二點半就到了,按部就班的往床上一躺,手還沒來得及伸出來就看見郝放直直的坐了起來。敖先生吓得立馬跳下了床,轉身就要往外跑,卻不料郝放大聲的嚷道:“你要是走了以後就都別來了。”

一聽這話,敖先生立在原地不動了,細細琢磨了這句話的意思,這話明擺着就是讓他留下。他心裏雖然美滋滋,可又不敢笑出來。這大晚上的,誰也看不見誰的表情,敖先生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于是便轉了身又往床上一躺,這一躺郝放又發話了,他這次說的是:“你把外套脫了給我躺被子裏來,要是沒洗澡就馬上給我滾。”

“我洗了。”敖先生甕聲甕氣的說道。

郝放不再說什麽了,拉開被子又躺了下去。敖先生将外套脫了也上了床,被窩經剛才一鬧沒了半絲熱氣。敖先生也沒敢往那邊靠,幾乎是扒着床沿睡的。現在光明正大了倒反像是在做賊,也不敢不知足,能這樣就已經很不錯了,敖先生就這樣安慰着自己。

也許是醒着的時候沒敢做的事情,這一睡着肢體就不再受大腦控制,敖先生又習慣性的将手搭在了郝放的腰上,這時兩人是面朝面睡着的。郝放蜷着身子,将腦袋埋進被子裏,頭頂正好蹭着敖先生的前胸,他便是以這一副缺乏安全感的睡姿睡到天亮。

天亮了,先醒的是敖先生,他也不動,就這樣靜靜的躺着,懷裏的人腦袋依舊是刺刺的毛寸,像是自己用推子推出來。長度超不過一厘米,也就是不超過一厘米的頭發穿透了敖先生的毛衣,紮得他胸前的一片皮膚癢癢麻麻。

郝放醒了後,見敖先生一雙眼睛清明的很,像是醒來了不長的時間。昨天夜時窗簾忘了拉上,這會太陽高照,金色的光芒适宜的灑在了敖先生的臉上,臉上細小的汗毛,兩腮旁的胡須,眼睑微微上翹的睫毛,在此刻都染上了金色的光暈。這景色使他看入了迷,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便這樣與之對視着。

過了一會兒,郝放淡淡的說:“我餓了。”

敖先生眨了眨眼,那金色的睫毛像是能掉下金粉來。之前倒還倒個英俊的雕像,到了這會兒,便像個訓練有素的士兵。迅速的起身穿上衣服,邊扣扣子邊對赦放說:“你等等,我現在去買早餐。”然後穿上鞋子出門了。

郝放看着他的背影笑了,這感覺又像是回到了一年前。而這中間所經歷的心痛、酸楚,也都因為敖先生小心翼翼的每個動作與神情而瞬間釋懷。大概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但凡眼前是渴望已久的東西,便不會去計較真實與否,又能維持多久。這就像是人的身體,傷疤好了,便就忘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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