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病房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房門被人推開,小寶兒瞧見來人,立刻揚起手,高興地道:“爸爸媽媽!”
年輕的夫妻倆從外地開了五個小時車回來,一刻都沒敢休息,一看小孩兒纖細的手臂上挂着的吊針就心疼不已,趕緊迎上前問醫生情況。
醫生說:“這次沒有大礙,不過這孩子的扁桃體的确是有些肥大,應該再詳細檢查,考慮切除手術,否則下次就不好說了。”
聽到這裏,五爺爺和五奶奶面露羞愧之色,小寶爸爸實在是忍不住了,轉頭對着老夫婦道:“爸,媽,我不是之前說過,小寶兒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及時送醫院的,你們是不是又去找那個假醫生了?”
五爺爺道:“以前幾次,他都醫好了……大家都說他很靈驗……”
後面的話越說越小聲,他自己大概也知道沒什麽底氣,縮着脖子就不吭聲了。
站在一邊的老民警開口道:“那人就是個神棍!他根本沒有醫師資格,已涉嫌詐騙和非法行醫,現在我們的同事正在進行調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不過,你們也是,随随便便開的藥怎麽能給小孩兒吃呢?也不怕出事。”
老夫妻再看了小寶兒一眼,滿臉都是愧色。
經過民警這一下午的批評教育、又對比小寶兒經過治療以後的狀态,他們終于意識到了及時就醫的重要性,也知道了自己之前是多麽愚昧。
五奶奶臉色微紅,緩緩開口道:“我們一輩子都在種地,沒有什麽文化……所以才會被騙的,真是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謝謝警察同志……”
老民警指了指沈良才,說:“你們應該感謝這個年輕人,要不是他急救措施做得好,這孩子能不能撐到醫院來都是個問題,瞧瞧他這胳膊被咬成啥樣了?”
老夫婦又轉頭将沈良才,臉漲得更紅。之前他們擠兌沈良才的那些話,現在都變成了一個個實質性的巴掌,不停地打他們的臉。
沈良才擺擺手,不在意地說:“我小的時候,你們一家人也一直很照顧我,我都記得。我現在當了醫生,就要盡醫生的職責,你們不用太在意。”
這樣的大度更讓老夫婦羞愧,他們別扭地不知道說什麽好,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小寶兒的父母便上前,抓住沈良才的手不停地感謝,并且表示一定會負責他被咬傷的醫藥費和營養費。
沈良才被這麽多人盯着誇,實在是不好意思,他撓撓頭,說:“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還得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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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長”三個字沒能說出口,因為沈良才回頭想找許清木,發現這人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沈良才愣了愣,心裏不由地又對許清木多了幾分崇敬。
小神仙就是小神仙,不會為世俗所動,做好事不留名,果然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事實上,這位“不為世俗所動”的小神仙只是犯了懶病,打着哈欠回去補眠了。
又是睡了長長的一覺,醒來賀星楚就來通知許清木,沈良才找他。
許清木嘆氣,對白美美說:“哎,這掌門當得好累,每天都有人找,我要不幹脆開個挂號收費好了。”
白美美沒聽懂,但晃蕩着許清木的胳膊催促他趕緊去。
許清木笑說:“你喜歡這個醫生?”
白美美點點頭。
“越來越像人了。”許清木捏着白美美的黑臉,說,“你明明應該只是一個混混沌沌的鬼物才對。現在卻知道美醜,也有了好惡。真好奇是什麽樣的墓,能養出你這個小東西。”
白美美又聽不懂了,歪着腦袋看許清木。
許清木也不給他解釋,起身去了客堂見沈良才。
這一次再見到沈良才,許清木就明顯感覺到了他的不一樣,從前那股頹喪之氣一掃而空。現在的他,眼神發着光,充滿了年輕人應有的活力和希望。
精神狀态的改變對一個人的影響實在是相當大,連他原本平淡的臉都變得生動了幾分。
他一見到許清木,就立刻笑了起來,然後對着許清木行了一個标準的作揖禮,鄭重又恭敬。
許清木道:“也不用這麽正式。”
“要的,現在村民們終于肯相信我了,那個神棍也被帶走調查了,村委會也開始做科普宣傳工作了,一切都好起來了。”沈良才嚴肅地道,“我不知道怎麽才能表達我的感謝,如果不是您給我的護身符……”
許清木“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沈良才頓了頓,有點緊張地:“怎麽了?我說錯了什麽嗎?”
許清木咳嗽了兩聲,說:“你真的相信,我給你的小電筒做法了嗎?”
沈良才瞪大眼,“啊”了一聲。
許清木繼續說:“我沒有對小電筒做什麽,它依然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電筒。我只是看你鑽進牛角尖了,必須給你一個希望而已。”
沈良才眼睛瞪得更大,有點激動地說:“怎麽可能,它明明打敗了那個鬼物。”
“不是的。”許清木搖搖頭,看着沈良才的眼睛,認真地說,“打敗鬼物的,是你的勇氣。”
沈良才猛然怔住。
許清木就繼續說:“人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生靈,既脆弱又頑強,既渺小又偉大。脆弱起來的時候,仿佛一顆煙塵都能壓垮,而頑強起來,面對萬千厲鬼也能面不改色。”
沈良才依然沒有懂。
“而且,醫者本身就是很特殊的。”許清木溫和地看着沈良才,說,“即使看不見鬼物,也能從鬼物手裏搶回人命。你們靠得從來都不是什麽靈力道法護身符,靠得是智慧,是腦子,是幾千年來一代一代的醫者們傳承下來的珍貴經驗。所以,能打敗鬼物的,并不只是高深的道法,還有一切積極的特質:勇氣、善意、信念、光明、純粹、智慧。用一個最簡單的詞來說,那就是邪不壓正。”
“邪不壓正……”沈良才緩緩地重複這一句。
許清木道:“很多時候,人并不是因為被鬼纏上了才生病,而是因為本身體質不好或者精神脆弱才會被鬼纏上加重病情。那小孩兒就是體質不好又一直沒有得到好的調養治療,才會有鬼物頻繁趁虛而入。你救了他,以後他們家裏人只要能相信醫生,好好調養,那孩子就能健健康康長大。醫者天然擁有鬼物懼怕的光明特質,非常了不起。舊時許多醫者也修行,治病救人,匡扶正道。所以命運給你這天眼也許并不是為了折磨你,或許對你有用。你繼續堅持下去就好,不需要什麽護身符的庇佑,因為你自己就很了不起。”
這一大段話讓沈良才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他怔怔地看着許清木,眼眶又泛起了紅。很久以後,他哽咽着對許清木道:“我明白了,但……還是,非常感謝您,我……我會繼續堅持下去的!”
看着沈良才目光堅定,精神振奮,許清木非常欣慰,語重心長地說:“維護世界和平的重任就交給你了。去吧,時光寶貴,不要辜負韶華,快去奮鬥。”
沈良才挺起胸膛,氣壯山河地應道:“好!我現在就去!”
許清木莊重地點點頭,沈良才再次鄭重地一鞠躬,飛快地跑了。
講了這麽一番大道理,只覺得疲憊,許清木長長松了一口氣,低聲自語道:“終于走了,帶孩子真累。”
許清木微笑,正打算再去睡個回籠覺,賀星楚的腦袋突然從門邊冒了出來。她一雙大眼睛水盈盈的,像是馬上要哭了。
許清木吓了一跳,問道:“怎麽了?”
接着又是七八個小道士的腦袋都冒了出來,一群人星星眼地看着許清木。
許清木:……
“掌門。”一個小弟子淚眼汪汪地看着許清木說,“掌門的話,太讓人感動了。”
“我已經都哭了……”
“掌門果然是有大智、大道……您還能給我們講講道嗎?”
許清木:……
好困,想睡覺……
收回那句“當掌門還不錯”的話。許清木心道,帶孩子真的、真的……太累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許清木每天都要面對孩子們誠摯的眼神,必須得忍痛犧牲一個時辰的睡眠時間,給孩子們講道法。
但好的是,這群孩子也因此受到了鼓舞,每天修煉都十分積極,好幾個弟子都進步了不少,賀星楚甚至都能拿着那面八卦鏡看到一點點隐隐約約的鬼氣了。
而且這一個月都沒有人蹲點來找許清木,許清木過得非常悠哉,每天都能抽時間下山溜達一圈消消食。
今天許清木也和以前一樣悠哉地溜達,但沒想到的是,剛出山門就又撞見了沈良才。
許清木心裏咯噔一下,趕緊掉頭。但沒來得及,沈良才看見他了,老遠就舉起手喊道:“小道長!”
許清木無奈站定,轉頭看着對方陽光明媚地朝着自己跑過來。
“太好了,我正好有事情要找您。”沈良才喜氣洋洋地道,“您果然是神機妙算!肯定都知道我要來,所以特意下山來等着我吧。”
“……”許清木無奈道,“你說是就是吧。那什麽,有事情直接說,能拉一把的我就不會踩一腳。但是……不要讓我帶孩子了。”
沈良才有點迷糊地說:“怎麽扯上帶孩子了……那我就直說了吧,就是,我老師有一個病人,非常奇怪,他的腿沒有知覺,站不起來……”
許清木腦海裏突然閃過了宋玦那張俊朗又讨厭的臉,然後心裏又開始煩躁,迅速搖搖頭讓自己忘記宋玦,然後說:“帶他檢查病因不就完了,你是專業的。”
沈良才道:“奇怪就奇怪在這裏——檢查不出病因。他是從小就雙腿沒有知覺的,國內外的專家都看了不知道多少了,依然沒有效果。我剛開始以為他是被什麽髒東西纏上了,但我看了發現不是。然後,我觸碰到他,發現他好像……怎麽說……魂魄有點奇怪,好像是不完整的……但是我不敢确定。”
許清木“咦”了一聲。
魂魄有殘缺,那不是和自己的情況一樣?許清木還以為自己已經很特別了,沒想到居然還有人也是這樣。
見許清木有興趣,沈良才就繼續說:“但我只是有一種隐約的感覺,您知道,我沒有別的能力,只是簡單地開了天眼,也看不真切,所以想來問問您。”
許清木道:“倒是可以去看看。不過,你給他提過這方面嗎?也許人不信。”
沈良才道:“據我所知,他自己也研究玄學,這些年也沒少有大能幫他看,所以我也就給他提了一句,他就說麻煩您去看看。他人特別好,很好說話的。”
許清木點頭:“那行,他既然腿腳不方便,就不讓他上山了。你找他約個時間地點,到時候去就行。”
沈良才特別高興,又開始沒完沒了地誇許清木,吵得許清木頭疼,只能趕緊把他給哄走。
過了兩天,沈良才和那邊聯系好了,就找了輛車來接許清木,去了約好的餐廳。
許清木和沈良才來得有點早,就在包廂裏等着,餐廳的服務很好,來了人就先送飲料和小吃。其中,瓜子仁深得許清木的心,都不用自己磕,還能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地享受。
許清木心情倒是不錯,等了沒一會兒,包廂門被推開了,一個坐着輪椅的男人出現在了許清木眼前。
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特別好”的——宋玦。
二人目光相對,同時怔住。
許清木:……
宋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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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