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子時

傅傾饒立在窗邊,看着夕陽漸漸下沉、消失,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

小丫鬟給她送飯的時候,看到黑乎乎的屋子,還以為沒人。待到看清傅傾饒,登時吓到了。将手裏的燈籠在一旁擱好,她湊着微弱的光亮,将傅傾饒硬生生拉到了桌旁。

“大人您這是做什麽呢?夜裏風冷,仔細傷了身子!方才奴婢來問您,您說不餓。奴婢就想着過會兒再來送飯好了。可這都過去一個時辰了,您怎麽還跟剛才似的站在那兒?幸虧王爺吩咐奴婢煮了姜湯,這不,真用上了。快些喝吧!別等下着了涼!”

傅傾饒下意識地接過那晚熱湯。小丫鬟見她拿着碗不動,又給她往前推了推。

溫熱的蒸氣襲向口鼻處,帶來暖暖的甜辣味道。傅傾饒動了動,終于想起來剛剛小丫鬟說讓她把湯喝掉,便小口小口地啜飲着。

盯着她喝了大半碗,小丫鬟這才拿出火折子,給她屋裏點了燈。待到最後一個蠟燭上也燃起了火光,小丫鬟剛剛露出一絲微笑,就聽到傅傾饒聲音平平地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奴婢是酉時正往這邊走的,耽擱了這會兒的功夫……許是快到酉時末了吧。”

“嗯,那麽晚了啊……”

“可不是,府裏早就掌了燈了。”小丫鬟笑眯眯地将碗盤一個個端出來,又拿出一個小碟子,遲疑了下,還是端到了傅傾饒的跟前,“大人,這是奴婢的娘親手做的醬菜,可好吃呢。她聽說您沒法回故鄉,特意讓奴婢帶來給你嘗嘗。”

傅傾饒接過碟子,捧在了手中。

見她看得專注,小丫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搓着手說道:“不是什麽值錢東西,就是,就是挺好吃的。本來爹說讓奴婢帶點醬肘子來,可娘說王府裏什麽都有,還缺那點東西麽?還是帶點爽口的小菜,萬一大人您過年的時候吃太多東西堵了心,也好拿這個清清口。”

她拿了筷子正要遞給傅傾饒,卻見傅傾饒正小心翼翼的拈起一塊擱到了口中。

小丫鬟偏着頭看她,見傅傾饒點點頭、贊了聲“好吃”,便開心地笑了起來。從食盒裏拿出一個大袋子,小丫鬟樂呵呵地說道:“大人您喜歡就好。娘怕您不夠吃,特意讓我多帶了些,說過年的時候肯定用得着!”

一連聽她兩次說起“過年”,傅傾饒恍惚記起,是了,明天就是除夕了。

除夕,需要做什麽來着?

與家人聚在一起,穿上最漂亮的衣裳,戴上最漂亮的首飾……

她猛地站起身,頭暈了下,冰涼的四肢僵了僵。待到和緩了些,她走到旁邊打開櫃子,在裏面翻找着。最後尋到一個小匣子,這便微微笑了下。

“這個送給你,祝你們過個好年。”

小丫鬟笑嘻嘻地謝過了她,打開盒子一看,頓時愣住了,忙将盒子推還給她。

“不行,不行,大人,這裏面有好幾樣首飾呢,太貴重了。”

傅傾饒笑着将盒子擱到她手裏,“沒事,收着吧。我也沒什麽人可送。謝謝你和你母親。祝你們新年快樂。”

裏面不過是幾件銀飾,是前些天路過集市時她順手買的。本也值不了多少銀子,不過是看它們漂亮,所以一不小心多買了幾個。

只是……女子的首飾,再漂亮又與她何幹?

與其在那裏擱着無用,倒不如給了眼前這個開心的小丫鬟,也算是感謝她們家人惦記着她的這份心。

簡單了吃了幾口晚飯,傅傾饒疲累至極,和衣躺在了床上。飲了太多酒,頭疼得難受,幾欲作嘔,卻全無睡意。

睜眼看着帳頂,她腦中一片空白。

現在什麽時辰了?

到子時了沒?

應該是沒到吧。

又或者……是到了?

算了。還是不去想了吧。

努力一點點捱着,也不知過了多久。

“咚——咚,咚,咚。”

期盼已久的打更聲再次傳來,終于,四更天了。

終于,子時過了。

傅傾饒本打算松口氣,可是眼睛酸澀,漸漸起了霧。忙擡起衣袖,使勁擦了擦。

就在這時,小丫鬟的話突然冒了出來。

——大人,明天就是除夕了呢。

除夕?

大年三十?

如今已經過了子時,已經是臘月三十了!

在這個要回家與家人團聚的日子裏,段溪橋一個人,去了仙客居!

而她,竟是就這麽讓他去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傅傾饒再也忍受不住,猛地坐起身來。呆愣了半晌後,她突然沖出屋,朝仙客居的方向奔去。

沒有披上鬥篷,夜裏的寒風肆意地鑽進她的脖頸,激起一陣陣的冷意。可是更冷的,便是不安的心。

段溪橋一向說到做到,他說去,就一定會去的。

那他現在在哪裏?

難道已經去那屋子裏了?那麽機關呢?他打開了麽?

氣喘籲籲跑到若水橋上,環顧四周。只有靜默的河,靜默的橋,靜默的街道,哪有半個人影在?

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慢慢地側首,望向那扇窗戶,下定決心,一步步朝那邊走去。

正準備飛身掠起,突然,一片枯葉輕飄飄飛了過來,落在了她的眼前蹭到了她的鼻梁。

傅傾饒呆了呆,驚訝地轉過身去。

一聲嗤笑從大樹上突兀響起。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一次就也罷了,竟然兩次都沒有發現我。”

一人從樹上翩然落下,眯着眼朝她揚了揚下巴,哼道:“剛才你做什麽呢?竟然那麽晚才來。幸好我知道你那磨蹭的性子,早就有了耐性。就算過了約定的時間,也稍稍多等了會兒。不然換作旁人的話,你豈不是已經來遲了?”

傅傾饒垂下頭,握了握拳,轉身就走。可剛走了半步,腳還沒落下,段溪橋已經掠至身旁攔在了她的身前。

他挑起她鬓邊散落的發絲,輕輕吹了口氣,“沒想到你最終還是來了。既然如此,就別想逃脫。”

傅傾饒譏道:“我本不該信你的。左少卿大人料事如神,又怎會去做那魯莽的事情?定然是想诓我來這一趟,所以才那麽說!”低頭望了望自己雙手,她自嘲一笑,“大人可是說笑了。我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又何來‘逃’字一說?”

她側過身想要繞過他去,段溪橋橫起一臂擋在了她的身前,“其實我并沒打算食言。只是我現在不太舒服,所以多休息了會兒罷了。”

傅傾饒只覺得自己白擔心了,哪會信他所說?當即伸手撥開他的阻攔,繞過他朝旁邊行去。

可是剛剛繞到他的身後,她突然發覺不對。

段溪橋在她耳邊吹氣的時候,那呼吸……分明是滾燙的!

她忽地轉回身來,正看到段溪橋身子搖搖欲墜地晃了晃。忙上前伸臂,恰好接住他。

“喂,你怎麽了?你還好嗎?”

段溪橋輕輕說了句“沒事”,傅傾饒伸手去拭他額頭溫度……

果然很熱!分明是發燒了!

一想到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低聲怒道:“前幾天才剛剛中了毒,還沒有痊愈,大冷天的又跑到樹上去吹冷風,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

“中毒?”段溪橋極輕地嗤了聲,“又毒不死我。怕它作甚……”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又咕哝了一句什麽,卻已經聽不甚清了。

傅傾饒有心再說說他,後想到他這樣做的緣由,再看看他虛弱的模樣,那些話到底是說不出口了。

段溪橋身材高大,傅傾饒只能半扶半抱着帶他一步步往前挪。看看眼前要走的漫長的路,傅傾饒有苦說不出。

兩次天黑時在這裏遇到他,都是得了這般要照顧他的結果,着實巧合到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地步。

上次還好些,到了山頂處他才睡着。這次就沒轍了,扶着這麽個大活人,萬一在路上被巡視的守衛發現,少不得又是麻煩一樁。

得想個法子才行。

她正邊走邊琢磨着是在附近找處無人住的屋子暫時避避的好,還是去比較近的喬盈家住一晚的好,眼前忽地閃出一人來,驚了她一跳,下意識地警惕着擡眼去看。

“是我。”楚雲西沉沉地說道。

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他,傅傾饒很是驚喜。她斟酌着,正想着怎麽開口讓他幫忙更好。肩膀處驟然一松,卻是楚雲西将段溪橋扶了過去。

不知為何,看楚雲西這樣主動,傅傾饒竟是有點心虛。可如今的情形,她顧不得其他,急急道了聲“多謝”,又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楚雲西覺得她前面那兩個字甚是刺耳,有心想說她不必替段溪橋道謝,又想說他怕她出事,一直在她院子旁邊守着,方才看她出來後,就也跟來了。

可千言萬語到了唇邊,他又盡數咽了回去,只淡淡說了句“走罷”,這便扶着段溪橋,飛身而起。

回到府裏時,曲蒙正像無頭蒼蠅一般急得亂轉。看到傅傾饒,他頭一句就是“大人您看到段少爺了嗎”。轉眼瞧見楚雲西身側的段溪橋,他剛剛松了口氣,便發現段溪橋情況不對。

大致查看了下,曲蒙瞬時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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