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荀澤宗是坐了莫訣的車回家的。

這也是頭一次, 車裏只有兩人的情況,荀澤宗坐在後座,而莫訣坐在前面。

低氣壓在車裏蔓延,一直伴随了全程。

這一路上,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前面的路口正巧變成了紅燈, 莫訣在前排緩緩停車,等待的過程當中,被置放在一邊的手機震了一下, 随後他點開手機看了一眼,是荀覓發來的一段語音消息。

人的聲音經過點子加工之後, 有些人的聲音會顯得溫和很多,荀覓的聲音本身就不算是太低沉, 在經過電子處理後顯得特別的溫柔, 但是又帶着少年的清澈感。

莫訣點開,荀覓的聲音頓時就在車內響了起來, 像是在浏覽着什麽東西一樣, 說話有些慢悠悠的:“哥,我給你發幾個圖片,你幫我看一下, 爸喜歡哪種的拖鞋……嗯, 我這還看到了幾件外套,你也看一看。”

語音剛落下, 就是幾聲接收到了新消息的提醒, 全都是複制過來的圖片。

莫訣開着車, 看了一眼剩餘的紅燈時間之後才在鍵盤上按下了幾個字回複,之後才又緩緩的将車子啓動,打算到家的時候再看。

在後面本來一直看着窗外的荀澤宗這時候轉過了頭,将車窗升起,看着前面的莫訣,說道,“是覓覓?”

莫訣應了一聲,從後視鏡看了一眼。

父子的視線于鏡面之中對撞,之後就沒有了下文,莫訣繼續開車,而荀澤宗則是皺着眉重新看向了窗外,表情凝重,顯然是在想着什麽心事。

荀澤宗一天內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醫院度過的,在家裏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今天回去了之後,他卻自己一個人走進了荀覓的房間。

荀覓搬出去了三個多月,而他的房間,莫訣其實已經瞞着他偷偷的重新裝修過一遍了,用的也都是最好的漆料,一點的異味都沒有。

裏面的家具大致的位置沒有變動,甚至就連他熟悉的每一個東西的擺放都也盡可能的放回了原處。

荀覓的生活作息特別好,房間也特別的整齊,走的時候又帶走了一部分常用的衣物和一些小東西,因此整理起來絲毫都不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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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訣當時幫着荀覓整理房間的時候,荀澤宗還站在門口笑,心想兄弟感情好,可現在……

在孩子成年之後,荀澤宗其實都很少會踏足這裏。

眼前的房子已經不是他記憶深處的模樣,可再看着,眼前好像還是有一個年紀尚小,說話還奶聲奶氣的說不清楚的孩子,坐在窗邊,對着太陽認認真真的做作業的模樣。

他慢慢的走到了桌子邊上,上面擺放了一些詞典和備考的書籍,都有被翻閱過的樣子,是前陣子荀覓在準備考試英語四級的時候買的一些參考資料。

他随手拿起一本已經被翻閱過數次的詞典,看着裏面被夾進去的一些便簽,荀澤宗的手輕輕的拂過,然而就在翻閱到了其中夾着的一片紙的時候,手卻停頓住了。

那是一張看上去随手從什麽作業本上撕下來的紙,因為一直被夾在裏面的緣故,所以看上去還十分的嶄新。

上面的字跡還有被模糊過的痕跡,打開一看,也還有一個顯得比較稚嫩的筆跡跟一個特別遒勁有力的字跡。

上面簡簡單單的只寫了幾句話:

致大哥:

以後荀覓(小弟)遇到任何麻煩,莫訣都要挺身而出。

保護弟弟是身為哥哥義不容辭的責任與義務!

簽字方:莫訣。

再回想起今天和莫訣說話的時候,他說荀覓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荀澤宗的眉毛微皺,卻小心的将那張紙重新疊好,又夾回了詞典裏面去。

雕紋是百合的戒指……意味着什麽,沒有人比他更懂了。

荀覓給莫訣發過去的幾張圖,最後出人意料的,兩個人的選擇都差不多。

他也不是一個特別特別細心地人,但是那次荀澤宗過來的時候,他也是才想起來,自己這邊……甚至都沒有一雙給他們專門用的拖鞋。

在幾家上一世也經常去買的品質比較高的店鋪下了單之後,荀覓就退出了電腦,爬到了床上打算睡個覺。

明天是新的一周的周一,再去學校……其實免不了的還真的是需要點勇氣的。

因為心裏某些說不出的原因,荀覓第二天特意的起了一個大早。

踩着剛升起的日光走在校園裏到時候,因為時間太早,學校裏面除了早起在樓下跑步的零星的幾個學生之外也沒什麽人,絕大多數學生這會兒應該都在食堂吃着早飯,或者是匆匆忙忙的從床上爬起來,在宿舍樓裏面狂奔。

荀覓在家裏已經吃過了,因此來的時候也沒有在路上多走,而是直接就走到了自己要上課的機房去。

機房的早上有早開門的時間,來得太早的話要在門口等着。

其實等待的過程并不怎麽好受,大學裏面的小群體其實挺普遍的,幾個相熟的人紮在一堆,有說有笑的到上課,如果有落單的,就形單影只的站在一邊,融入不進去別的小圈子,一個人特別的尴尬,只能低頭玩手機。

而如果來得太晚的話,又會覺得所有人的視線似乎都會在你身上轉圈,也是難受,更是坐立不安的。

荀覓嘆了口氣,正打算邁上最後一層臺階的時候,卻聽到了樓上傳來的幾人的對話聲。

聲音他非常的熟悉,正是他的幾個室友的聲音。

楊業的聲音第一個響起來,在那邊率先道,“你們說今天荀覓到底來不來?他住哪來着,你們誰那拿他家裏地址了?不行的話今天上午不上課了,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周六那天他就沒來上課……”

雙子中的弟弟羅學林搖了搖頭,隔着一堵牆,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聲音聽起來也有些擔心,“不知道,唉……你說說這都什麽事啊。”

雙子算是被校園某種暴力針對過的孩子。

小的時候,爸媽也沒有那種把他們特殊的孩子對待的意識,因此,兩兄弟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在一個班裏面。

那個時候的孩子,彼此之間都交談的特別好,對雙胞胎好奇但是不會抱有惡意。

可是在上了小學以後,情況就有些不太對勁了。

兄弟兩個經常會被學校裏面的高年級的同學圍觀,甚至同班同學都經常對着他們惡作劇,時間久了之後,這種情況才稍微好了一點,那個時候,他們最期待的就是分班,可最害怕的也是分班。

有的時候,甚至放學了之後他們都會被堵在半道上,被他們給簇擁到一個地方當‘猴’看,那些人圍在一起,圍着他們轉圈圈,有些家裏有錢的,還會拿出當時還算是奢侈的手機錄視頻,讓他們擺出各種不一樣的搞怪的姿勢。

羅學森年長,也比較成熟一點,三四年級的時候是跟人動了手,一只胳膊都打到殘廢了,才引起了校方和家長們的注意。

幾個經常被欺淩的孩子那一刻才全部站出來指認,可陰影已經造就,那些孩子不像是他們,出事了還有一個兄弟可以在一起陪着,不少人聽說後來甚至已經沒有辦法學習,都辍學了。

其中有一個受害者小學的時候就吞了農藥自殺,家裏發現的太晚沒有救回來,當時鬧的還特別的轟動。後來家裏有一個從小帶着孫子長大的老人,實在是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這個打擊,在兇手放學的路上,又将兇手殺害之後自盡了。

當時可謂是轟動一時。

就哪怕是現在,有時候他們走在路上,如果碰到有人對着他們指指點點的時候……心裏都會覺得不自在。

又何況是荀覓這種,所有隐私都被公開到了一個校內的公衆論壇上,成為了衆矢之的的情況呢。

有時候,留言真的能在無形之中殺死一個人。

羅學森相對來說,雖然年紀不算大,但是卻是幾人當中最為成熟的。

或許是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是一個哥哥,所以在生活當中也絕大多數都是充當着一個保護者的角色,比起楊業偶爾會有些沖動來說,他的性子相對沉穩一些,聞言也想了想,說道,“第一節 課等一等,如果第一節課沒來的話,就去找輔導員要他家裏人的聯系方式。我們幫不上什麽忙,但是……”

“但是什麽啊。”荀覓在樓梯口捏了好一會兒鼻梁,這才出現在了樓上。

他看着自己的三個舍友,有些感動。

他們認識也不過短短的一個學期,甚至還沒有到。

而且因為他後來搬出去住的緣故,其實已經和他們的聯系不算是那麽的密切了。

但是說來也奇怪,這個世界上,似乎總有一些人,哪怕是經年不見,可再見的時候,依然可以彼此寒暄,依然可以無話不談。

三人同時看到了荀覓,眼底的驚喜是怎麽都掩蓋不住的。

楊業率先沖了上去,沖着荀覓肩膀來了一拳,“我去!你還知道來上課,你不知道曠課次數多了會直接重修……”

荀覓笑眯眯的受了這一拳,往後退兩步,這才半開玩笑似的說道,“沒事,嗯,我是有關系的。”

關系戶是誰自然是不言而喻了,幾人也都是見過莫訣的,當下對視幾眼,最後,楊業咳嗽了一聲,正想問什麽的,卻又有了別的同學來上課。

幾人下意識的一回頭,剛從樓梯口探出腦袋的學生被幾個齊刷刷的腦袋吓了一跳,貼近牆壁懵逼的問,“怎、怎麽了,今天不上課……?”

機房教室門口的衆人相互一看,知道怎麽回事的都尴尬了笑了笑,“沒事,沒事,正常上課……”

荀覓也松了一口氣,捏了捏自己的拳頭,和他們走到了一邊,之後笑道,“我家裏這邊沒事,你們不用擔心。”

“那就好。”羅學林嘆道。

家庭對一個人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一個幸福了幾十年的家庭,突然因為一個極其荒誕但卻又無法忽視的理由崩塌的時候,帶給人的那種絕望,也的确是可想而知的。

他們和荀覓的關系或許不親近,可卻絕對不能充當一個陌生人一般的忽視。

有的時候,可能就僅僅是一個陌生人無心之下說出的一句‘加油’,就可能讓一個身處絕境的人,在那一刻迸發出非同一般的求生意志。

與人為善,自己也開心不是?

幾人笑吟吟的看着荀覓,楊業那邊率先道,“你吃飯沒,我這還有杯粥要不你喝了?”

荀覓吃了飯,打算早上吃的多的話又容易困,而且一般他習慣吃個七八分飽,所以也就沒有推拒楊業的好意,接過了還帶着些溫熱的粥,沖着幾人笑了一下,抿唇道,“謝謝你們。”

楊業嘚嘚瑟瑟抖了抖腿,一仰頭,“哥幾個,客氣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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