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山間密室

了機匆匆走過這連綿鋪展開的長廊,盡頭處是一層層向下延伸的階梯。他頓了步警惕地朝下望去,只瞧起來像個無底洞似的。了機探了探腳又往回縮着,心一橫就往下邁了第一步。他強着自己莫要再去回頭,如此往下行了得有好半天,才達一豁然開朗的竹林妙境。

有一老者鶴發雞皮佝偻着腰拄拐前來:“你是新一屆的住持了機吧,你師父到底還是沒撐過去啊,算了算了這都是天命如此啊,你這小子看起來還稚嫩得很啊。”

“你且随我來吧。”

“這人間天高地闊的,總有殊奇異禀之人。”

“若是讓他們出世呢,只會為人忌憚不容,也怕吓着平頭百姓了。”

“從你師門的太太太師祖那時伊始,就暗地裏給這些人呢建了個家。”

“還記得你當時師父撿的小童嗎,為何就見了幾面就再也不知跑哪了”

“便是送到這裏先養着了。”

“他們惦記喜歡你,就先選他們出來吧。”

老者扯着嗓子喚了一聲:“稚兒們,都出來。”

不知打哪裏竄出來八個模樣相近的男女童,見着了機親昵得很就要往他懷裏去撲。

了機打了個錯身,就叫他們撲空了。

一年紀稍小的“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眼淚鼻涕糊了滿滿整整一小臉蛋。

剩下幾個齊齊地愣着了機,仿佛想将他生吞活剝一般。

老者“咳”了一聲:“你們莫要失禮,這位是新主持。”

扯着了機繼續往前走時又壓低嗓子道:“他們可是真夠鬧騰的,你這次開罪了他們,以後的日子呢,就還會有的受的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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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機想虧得他是個出家之人,不必受娶妻生子的倫常要挾,這下他是實在害怕降不住孩子。

老者又跟着說:“你們祖祖輩輩給辟了方聖地,我們自然也會對此心存感念。”

“這些人中你挑着會随你上去幾個,即可護你安全也可供你差遣。”

“那幾個小童兒啊,已然是挑過了。”

了機心裏腹诽道:那是你這個老頭子招架不住推給我的吧。

但是了機實際上只是沉默着不再出聲,畢竟只是個小事犯不着再給老者鬥個嘴。

如是在這周圍巡視了一整圈,随便挑揀了幾個人就上去了。

了機單憑看着他們自然看不出來什麽把式,也不方便着讓他們挨個去露一把自己的本事。

這頗有些不敬重人的意思。

再加上這些人都身懷絕技,各有各的擅長之處,倒也不好比較着挑揀。

哦,于是和眼緣的,就順手指了指。

了機推着燕随之到了祠堂外,對着一片林子叫喊到:“原顧,下來!”

應聲從樹上翻落一個少女:頭發用木簪高高盤起來,着竹青色短襦長褂,腰間系條飄逸絲縧,袖頭褲腿都窄窄的,腳上蹬着一雙錦緞小靴,雖然臉上稍顯稚氣還未張開,卻已經看出清爽幹淨的眉眼來。

原顧足尖輕點霎時飛掠上前來,頗有眼色地雙手抱劍鞠了個躬:“小女久聞燕随之燕三爺大名,今日有幸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燕随之眼都不眨地也回着客套話:“我也經常聽了機提原姑娘,果然真是美得像個花骨朵。”

原顧不鹹不淡地瞥了了機一眼,了機心虛地劃了劃鼻尖。

原顧直接震手插劍于地,力道之強劍頭都沒了土,她虛靠着劍身打了哈欠:“了機是讓我跟你走。”

燕随之颔首道:“恐怕正是此意,真是麻煩姑娘了。”

原顧定睛看了看他,眼神水靈靈的,頗為調皮地眨了眨:“我是願意跟你走的,你比了塵長得好看,他連根頭發都沒有,我喜歡你勝過喜歡他。”

燕随之含笑看了看了塵,了塵摸了摸光滑頭頂,頗為惋惜地哀嘆着:“這也怨不得我啊。”

“你得去找我那圓寂作古的師父講理去。”

原顧于是便也跟着笑起來,露出一口白銀般的牙來,笑聲跟風鈴搖曳着似的,歡快地染了快活氣息。

燕随之看出了了塵對這小妮子的寵溺,只道這屆不務正業的安國寺住持,也不見得只是一心沉迷尋丹問藥。

臨走時又是那幾個小童過來送的,燕随之捏緊了鑿刻“佑”字的玉佩,沉聲對着了機許諾道:“你且放下心,我斷然不會,讓她去涉險的。”

于是仍是這些小童扛着,送燕随之下了這山路了。原顧和他一道走着,這小童似乎很是懼她,也并不麻雀般叽喳了。

燕随之心下覺得好笑:這原顧看着聽話得很,可是也并非如此樣子吧,竟然使得小童都安靜了。

尚叔的灰蓬馬車還在山底下,這也呆了大概有半月多餘了,帶着行路幹糧倒是足夠充裕,就是這日子過得是忒無聊了些。

他遙遙又往山上瞥了眼,模糊着似乎瞧見了個影兒,又定睛注意着去細細瞧了:這該真是三王爺了!

他立馬提鞋去迎上前去,見着旁邊還跟着個姑娘,不由得帶上了點疑惑神色:“燕三爺,這位是?”

燕随之先與小童們閑聊着說作別語,又從灰蓬馬車裏拿了果脯相贈。

這才轉過身對尚叔出口解釋:“這是原顧原姑娘,她也要到京城裏去,順路就捎帶她一程吧。”

原顧并不與尚叔言語搭腔,冷冷站着跟個玉像似的。

尚叔攙扶着燕随之上了灰蓬馬車,燕随之坐在裏頭挑開簾子溫聲道:“真是對不住姑娘了,只有一架馬車來,我可否邀姑娘同坐”

原顧本想自己的腳程或許還比馬車快些,但是燕随之既然出言邀請她斷然是不好拒絕的。

她本來就是散養長大的,習武之人多的也是闊氣,怎會跟閨閣小姐般忸怩

她一個騰空飛躍進灰篷馬車,劍身厚重發出轟鳴之聲,她運氣聚力将其壓了下去,反身坐進車內椅子,又将劍端放于雙膝上。

原顧似有微妙羞澀之意:“這劍是了機師父給我的,可能還沒能駕馭住,練得實在是不熟,讓燕三王爺見笑了。”

燕三笑道:“原姑娘這劍法已是差不多了。”

“來日方長,慢慢練嘛。”

“練功最忌諱的就是急于求成。”

原顧“嗯”了聲,猶自盤腿靜坐,調整着吐息。

燕随之也垂目靜思,把玩手中“佑”佩。

灰蓬馬車飛馳在初春料峭的夜裏,不消一會兒時日就能載歸人回家。

梁似燭在府上已然無聊到有些倦怠地頭疼,整日裏都是在翻弄着亂七八糟小玩意兒。尤其還得喝了那日回府順來的湯藥,每次捏着鼻頭喝的時候都反胃極了。這溫病之藥吧倒是對常人身體也無損,權當是平日裏養身保健的湯水罷了。就是這味道嘗起來,實在是夠膈應人。那時為了溜出府去戲演過頭了,府上人還不許梁似燭往裏頭加糖漿。

梁似燭心下哀嘆:這可真是自食惡果。梁似燭覺這人閑久了,哪哪都不算舒坦。府上就那麽大地兒,悠悠然早逛完了,他深知這燕随之也是忒古板的,不指望這府上有什麽新奇花樣。他每日裏都要盼着問燕随之何時回來,仿佛着那是他唯一的樂子一般似的。

又是一日。

梁似燭正剪着插在瓷瓶裏頭的花枝,随口日行一例似的又問了雲莺:“燕随之燕三爺今個兒回了嗎”

雲莺邊收拾着碎葉子邊回答道:“回了,今個兒一大早,就已然回到府上了,現如今應該還在大堂喝茶呢。”

梁似燭把镂空花剪往雲莺懷裏一塞:“怎麽不早些告訴我,這都多長時候了”

雲莺疑惑道:“與你說幹嘛”

梁似燭跺腳氣急:“你不見我每日……”

話音陡然又轉着落了下去,想來也确不用與他上報什麽。

于是梁似燭又換了個詞:“我怎能不給燕三爺接風洗塵”

“一路上奔波着風塵仆仆,怎能不有個人回來迎上”

“你們被燕三嬌慣着,算是不懂規矩了。”

雲莺見梁似燭便換了身衣裳便往外走,忽地想起大堂裏還有個一路的姑娘,剛想與梁似燭說一聲就見他沒影了。

燕随之正和原顧在大堂稍作歇息,安置着這府上雜亂的諸多事宜,就見一人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梁似燭着大袖寬身單衣,外披玄色長襦衲袍。懷裏抱了件貂裘過來,進來就給燕随之圍着,低頭側耳問他:“路上可有冷着衣食可都還寬裕行那麽遠可曾疲乏?不如先去裏屋歇息會兒,不要太過操累了就行。”

原顧看得一頭霧水,實在理不清楚:“你一下子都問那麽多事兒,燕三爺怎會能回答得上來”

梁似燭這才觑見在偏座上的一個小姑娘,個子不算高年齡也不算大小小一個,懷裏揣了把看起來就夠分量的劍。

他有些不快卻也是找不到由頭,只能覺得他看這小姑娘不對眼緣:“管你什麽事兒,哪裏冒出來的丫頭,打哪裏來就回哪裏去吧。”

原顧也是覺得呆這裏也太過沒勁,但是若叫人這般取笑還趕出去,就壓不住少年意氣就想要拔劍。

燕随之也沒想到此番梁似燭會做如此舉動,連連喊停又勸慰着原顧了好幾句。

他向梁似燭解釋道:“在齊雲山遇見,來京城尋人的,就姑且住府上一陣子。”

“畢竟是個嬌弱姑娘家,你就多多擔待一下。”

梁似燭心想:她嬌弱她要是嬌弱我就是風吹就倒了!

但也不好拂了燕随之的面子,上前去個原顧道了個歉,這事情才算是就此翻篇了。

作者有話要說:

梁似燭你醋了你醋了你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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