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諸人心事
這原顧就在三王府安置了下來,燕随之想着東院那片小竹林,與齊雲山安國寺的布景相近,就取了個“吟風軒”的別致雅名。
“如在這裏吟風嘯劍,間或有竹聲嗚咽,那該有多麽酣暢舒适,原姑娘合這清幽之境。”燕随之沾墨提筆時如是說道。
原顧是個孤僻冷淡的,有一方地可以練劍,就是可以讓她活的了。她倒也不挑剔摘撿,燕随之指哪就住哪。
梁似燭的品裕室和原顧的吟風軒相隔甚遠,平日裏怎麽也不經常打頭碰面給遇着,這倒是冷淡地頗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樣兒了。
這如此折騰了些許時候,元日休沐的假也快完了,該是一年新上早朝的日子。
泰元二十年。
這一年伊始并未有什麽幺蛾子,風調雨順兼有河清海晏,燕顯奉心裏頭實在高興,就也為着百官同賀,三月裏組織了一場皇家春獵,親屬家眷也都能偕同前往。
施述頭疼地撫額長嘆,卻也對此無可奈何。
眼前小妹施栎振振有詞道:“哥哥,我随你去怎麽啦”
“你還有什麽親眷?不就我一個!我不去誰去!”
施述擰着眉:“你不就是想去見趙偬?”
“你知道不知道?”
“我與他在政事上頗多不對付。”
“你充其量不過是一時起意,沒幾天新鮮勁兒就過去了,原先你着迷那梁似燭的時候,我不也竭盡心力去。”
“我好不容易求來的幾面,你說膩味就不去見了。”
“可讓我盡給人家賠禮道歉說盡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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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有那梁似燭好看?”
“最近又看什麽畫本子了能不能多讀點好書?”
施栎被這一連串的質問逼到啞口無言,最後只嘟嘟囔囔給擠出來一句:“你要是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偷溜着走!”
最後又軟軟糯糯氣勢不足似的加了個綿長尾音:“哥哥,你怎的,就不疼我了?”
施述覺得這場他是繳械投降,慘烈敗北輸個幹淨了:“得,我不是你哥哥。”
“您是我祖宗成了嗎?”
“收拾收拾穿的利落些,甭到處跑給我添亂!”
施栎幾乎即刻就喜逐顏開了:“哥哥!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施述揮了揮手:“莫要再嚷嚷,讓我清淨會兒!”
又是一夜。
周氏正在給王致寬衣,侍奉他就寝睡覺。王致在這幾年越發顯老态,身體也一日日地衰竭下去。
他話音輕輕的,沾了些迷茫:“我們這幾年對胭兒,是不是缺了些關懷?”
周氏半跪在床榻邊,給王致捏着肩臂,力道不輕不重,端是恰到好處:“老爺這是打哪裏的話,咱家小姐本來性子就怪,就算是想跟她親近點,她也未必覺着自在啊。”
王致咳了幾聲,又續着說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因而憂思日盛的緣故。”
“我這幾日夜裏,總夢着她母親,就在那站着,也不出聲言語。”
“我每想走進她一些,就像那煙霧似的,轉瞬消散不見了。”
這周氏原本是給做妾的,娘家身份搬不上臺面,原來主母妻室對她多有提攜,但她面上和善心存怨怼,一直忍氣吞聲熬到翻身上位。
王致思念亡妻,可是她卻并不。
周氏聲音越發膩軟:“咱家小姐想幹什麽老爺可曾阻攔”
“照我來看的話,老爺不曾虧欠。”
王致有些疲憊似的揉了揉眉心:“熄燈上塌歇息吧。”
王致半夜間翻來覆去好幾回,還是覺得趁皇家春獵這次,讓王胭給勸出來讓她透透氣,以免她每天就窩在窄窄一方地。
第二天一大早,王致帶了些糕點,就往王胭那走了趟。
王胭自從乾宣帝給封了尚和郡主後,就在這府外有一家自己的宅邸了。可這王胭不怎麽往那裏走動,這宅邸也就荒置着算是廢棄了。現下她一直住在王家的一個別苑裏,也不與本院有太多交往。
當王致站在別苑門口時,卻又遲遲不敢叩門,頗有些情切難啓的意思。一邊的老仆瞧在眼裏,也想讓這父女倆早日破冰,上前來彎腰鞠着躬道:“禀老爺,我來吧。”
王致往後退了身,示意老仆推門。
應聲來開的是個小門童,圓臉大眼的瞧着蠻精神。
他搖頭晃腦煞有其事:“請問來者何人也?”
老仆低聲回道:“是咱家主院的大老爺。”
這門童顯然沒曾見過什麽世面,一下子給驚吓地看起來腿都軟了。
想來也是這王胭不太愛見人的緣故,這門童看着工做得不怎麽熟練。
“那趕快請進,快快請進!”
末了才想起來:“用不用去通報郡主一聲?”
自己又啐了自己一聲:那主院的大老爺是咱家郡主什麽人?那是郡主她現下在世血緣最近的人!
這門童想通了之後覺得自己頗有道理,連連作揖着請老仆扶着王致進了。
王胭自從被封郡主後就是視從一品,一年的俸祿米約一千石鈔一千五貫,平日裏的吃穿花銷自然也不怎麽上愁,每日裏除卻侍奉花草就是撫琴誦書。
就是可能因着憂思過度,總是透着股病怏怏的氣兒。再披上件單薄白色兒的曳地長裙,活脫脫像從聊齋裏的女鬼出來了。
王致猛然看見王胭這般樣子,便漫出一陣抽搐的心疼來:打王胭自從獨身搬到別苑後,就一年裏頭只節裏回訪一遭,只知道她身子一日日地孱弱了下去,卻也各種各樣麻煩事兒綁着未曾看望。
卻也不曾想到,會成這個樣子。
王致又想起發妻入夢那雙凄迷的眼,悲切的直直看向他卻也不說話。
有什麽好說的?!!
那個他從小抱在懷裏的小女孩,咿咿呀呀地搖着撥浪鼓,一見他口齒不清就笑着喊爹爹。
再大些就同皇子公主們一同讀書習字,每每都能讓一衆夫子扼腕嘆息着:若是男兒身,必能考取功名!
他還記得王胭剛到金釵之年的時候,拿着她寫的第一篇試貼詩興沖沖得說:“即便我身為女子,這史書經卷上終有一朝,也要烙印上我的名號的!”
王致算起來王胭的年齡,正是大好的花信年華。
卻已然有種花期已晚的衰朽之氣。
如蘭正掂着陶土水壺在給她家小姐沏碧螺春,突得眼角餘光瞥見大堂門口赫然站着個人。
如蘭握杯子的手偏着抖上了一抖,魚藻底圖的白瓷茶杯就打落在地。
這下驚得王胭掀起眼簾子,眸子幽深卻又黯淡,像是了無星辰的夜。
眸裏映出碎了一地的瓷片和即近又遠的親人。
王胭吩咐了如蘭去收拾這一攤子,就自個兒起身去迎接着了。
她彎腰福身:“問爹爹好。”
王致即刻虛扶了起來:“年裏見你時還沒這麽瘦呢,你看看你現在活像個人體骨架!”
王胭每次逢年過節回主院時候,總是讓如蘭拿身喜慶點的衣裳,臉上也會抹點脂粉遮掩住蒼白氣。
是一年裏就只那幾回,打了十二分的精氣神,讓王致稍稍安些心下來。
王胭引了王致到圓後背交椅上坐下,又喚如蘭從新再沏些普洱茶過來,她可是還記得王致貫來愛喝這個。
父女皆沉默着不言語,氣氛頗有些凝結。
王胭先扯開了話頭:“主院近來可還好?”
王致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你周姨娘想讓王責從軍去,他遠不及你當時機敏,渾然是個混世小子。”
“你母親本家和那趙氏一族頗為交好,那趙家的小輩裏頭趙偬可是一等一的。”
“這剛領兵就連連告捷,竟是還沒出現過敗績!”
“真是後生可畏啊!”
王致似乎還嫌絮叨得不夠,抿了口普洱茶又重複一句:“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我們這一代人,真是老了…老了啊!”
王胭聽得有些不耐煩,她并不待見那周氏,連着看王責都帶幾分刺。可這王責也不是什麽好茬,淨幹些辱沒門楣的事兒。王胭估摸着那周氏定然不會告與王致,那她也不必多去生事再全給他抖落出來。畢竟親疏遠近,王致摸得清。她也不是傻的。
所以着她只附和說道:“王責是老大不小了,該去找個活計幹幹,天天在府裏也不是事兒。”
王致突得才想起來,是要來看女兒的。
因而他佯裝不意提起到:“三月裏有個皇家春獵。”
“聽說着這次辦的盛大得很,到時可定熱鬧到極點了。”
“你成日在家裏憋屈着,還不如趁此去踏踏青呢。”
王胭想着去不去都無妨,但是王致跑了一趟,倒是不好拂了面子。
于是也“嗯”聲應下了。
王致又在這裏磨了些時間,看了看別苑有什麽稀缺的,又與王胭說了些家長裏短的,到将近薄暮時分就才走。
如蘭攙着王胭在門口揮別王致後,一時起意嘴無遮攔地就說出來了:“咱大老爺對小姐不算沒有心的。”
王胭并不吭聲只是埋頭走着,她便知道此番又是言多必失了。
三月回暖,桃花始盛。
燕随之總覺得梁似燭應該與花相襯,每次到品裕室裏總帶上折的枝。
恰逢桃花期,園中香滿鼻。
若問燕随之覺何種花最合梁似燭,那自然是招搖顯擺的桃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施述:“又當爹又當媽,幸苦拉扯大,要跟狗男人跑了!”
施栎:“甭往臉上貼金,你就是個哥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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