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命懸一線
梁似燭覺得這一條小命即将要再在這種無人之地交付給一頭山豬,于是阖上了眼睛想着這般的話痛楚大概會削弱些,畢竟看着眼睜睜地自己四分五裂的沖擊感已足以摧毀一個人,可是過了些許意想之中的撕咬并沒有如期而至。他小心翼翼地掀開眼皮子去只眯着瞧個一星半點,在他前方赫然有個颀長精瘦身影提着把長柄方天畫戟,胡服甲胄上迸裂了好幾處已然是個浴血之姿态的少年将軍。
梁似燭撐着全身氣力只想給趙定平喝個彩“不愧是我大吳兒郎!”可眼下這場景可容不得他再去捧場。那山豬或許有些通人性知曉這人并不像之前的好對付,竟是扭着肥碩的身子想要尥蹶子往喬木林去跑掉。趙定平一個踮腳竟是淩空落在了山豬脊背上,一道寒光凜冽晃着光竟是激的梁似燭拿臂遮眼。
趙定平只手環勒住山豬的脖頸,山豬立即意欲翻身打滾兒,趙定平空着的那只手提着他的畫戟,竟是直直地戳向山豬眼珠子,泵出來的紅血糊了山豬一半邊腦袋。山豬像是惱羞成怒般往喬木上撞,竟是打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主意,趙定平本是騎在山豬脊背上順勢踩着站起來,雙足踹着山豬的頭顱就借力飄上了喬木,而後站在一根稍顯粗壯的樹枝上斜倚着。山豬發出“嚕嚕嚕”的嘶啞聲,竟是扭身又朝着梁似燭撲來。趙定平說時遲那時快,急忙運功把畫戟向下一劈,竟是力道之大削掉了山豬半邊頭顱,這牲畜于是再也不能撲騰個幾下,沒一會就倒在草地不動彈了。
梁似燭猶驚魂未定般緩不過來神,趙定平撕了塊衣角給他蒙住眼:“若是此番把梁公子給吓壞,三王爺就該來找我麻煩了。”
如是将梁似燭放在自己的黃骠馬背上,而後扶穩自己也翻身掠上去:“我先送梁公子出中場。”
這一番事發生的過于蹊跷難免會使趙定平生疑,春獵時候本那些兇猛獸類都會被關起來專人看守。所以也會有些大人們若是不願秋獵費勁或者冒險,便會在春獵相較着安全的緣故也來湊個熱鬧。這次泰元二十年的春獵乾宣帝交予他來置辦負責,本是一趟輕巧簡單只為昭顯聖恩隆厚的肥美差事。這個山豬到底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搗亂駭人的牲畜是否還不止這一個?趙定平只覺冷汗連連,像是陷入謀局的一個端倪,還不知後面有什麽在等着。
燕随之在擎天樓上往下去看的時候,正在山豬意欲撲向梁似燭的瞬間,他覺得心都仿佛卡在嗓子眼裏,仿佛這才将不見天日的心思塵埃落定。他打心眼裏是不舍得梁似燭去死的,哪怕像個懸在頭頂的劍般。自從元日裏梁似燭操持府上慶賀諸事,本要從木梯上跌下來卻穩住身形,燕随之便已經知曉他身上是帶點功夫的,其實剛開始作注的時候他已經想壓,若是梁似燭活着的幾率大些,可是燕随之沒曾想到過梁似燭的功夫居然如此差,這便逼着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賭局了。
當趙定平抱起來梁似燭放在黃骠馬背上時,他固然知道行軍之人無太多忌諱,而況只是趙定平向來都體恤下士身先士卒,再把梁似燭看得嬌弱金貴點肯去照料點也自然。只是說到底燕随之也有些遺憾惋惜,難免會想假如着自己雙腿尚好的時候,就可以去遇見梁似燭是不是命數會又所不同?想罷又覺得仿佛是無稽之談,自從打小就算是個病秧子,再在藥罐子裏頭浸腌,這二十幾年過去就是這般長大的,就算沒有當年太後生變一事他也會廢的。
趙定平翻身下馬将梁似燭放置中場鐵皮栅欄外,就有一行人從擎天樓裏趕了下來去詢問。燕随之湮沒在衆人的口舌紛争裏頭,竟是一句話都不知道如何去問梁似燭。梁似燭斜倚着鐵皮栅欄,用手揉着額頭,似乎是累極了似的。
燕随之于是柔聲去誘導般:“梁似燭,來這兒。”
皇家圍獵中場的鐵皮栅欄,除卻只出入口處附近稍淨,其他地方全都勾有倒刺,只是恐猛獸牲畜沖來,以作保護安全之需。燕随之怕梁似燭體力不支,身子一歪要是栽上去,擡回去時估計就是個刺猬了。
梁似燭極其虛弱得沖着燕随之笑了笑,臉色蒼白得像是浸了水又揉皺的宣紙。燕随之覺得這笑落下來砸得他心坎兒都火燎燎地疼。他後悔了,他不忍心。
梁似燭過來扶過燕随之的輪椅,對着圍觀的衆人道:“是我梁似燭不自量力,非要去中場湊熱鬧,此番本是咎由自取,多虧趙将軍出手相救。”
燕随之反握住梁似燭搭在輪椅上的手:“各位莫要慌張,且自行散去吧。”
趙定平本就有些心神俱疲,在被嗡嗡聲一圈環繞着,只撐在方天畫戟上低着頭,這便督見了一角明黃,應是燕顯奉聞訊過來了。
趙定平單膝跪地給燕顯奉請罪道:“皇上将春獵交付于臣,此事實乃是臣的失職,鬥膽請皇上先讓臣亡羊補牢,屆時再商量處罰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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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顯奉只“嗯”聲道就遣散衆人,到了臨走時囑咐燕随之說着:“三哥若是不适可先去營帳歇息。”
于是着燕随之便讓梁似燭推着倆人離了中場。
梁似燭真的是到了什麽時候都不忘記耍嘴皮子:“剛才燕三是不是要被我吓壞了?”
“此番才能記起以前我對你的好來。”
“莫怕莫慌,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燕随之似真似假地回答道:“我起初是希望你能給那牲畜飽腹的。”
“可後來想想你要是肉太難吃,未免過于為難它小小獸類。”
梁似燭倒是沒放在心上,翻身上塌對着燕随之說:“其實方才我真的被吓得不輕,得睡上一覺去回回神。”
燕随之等了一會兒,梁似燭已然睡熟,眉頭緊鎖着,兼有冷汗涔涔。燕随之轱辘着輪椅上前,伸手去撫平了他眉頭,又給他捏緊壓實了被角,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去翻箱倒櫃拿出個玉佩來,那上面似乎鑿了個“佑”字,就是齊雲山安國寺了機所贈。燕随之又去找了跟紅繩穿起來,雙手翻飛給挽了個死結,把它放在了梁似燭床頭。
趙定平先是調來了中場的若幹名習武的侍衛軍,讓他們去場內巡邏看是否還有逃逸兇獸,為避免引起恐慌莫要告知中場中狩獵者,畢竟在進場之前他查閱名單之時除卻梁似燭,剩餘的人都是圍場老手能應付得來。而後他親自去關押牲畜猛禽之地探望,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關押圍獵動物的地方也算不得小,平日裏不是春獵秋獵之類,它們都被圈養在這裏,偶爾放出溜溜風,也都是有着專人看守。趙定平去派人叫了當時的把門侍衛來,原是個不曾見過的無名小卒。
那小兵身子都打着顫:“回禀将軍,小的不知……”
趙定平只得自己又去走一趟,所幸只是跑了一頭山豬,栅欄可能因為年久失修已然有了些裂痕,這山豬拱出一個敞開的破洞呼呼地往裏頭灌着風。趙定平想着:這洞要是說獠牙咬的還說得過去,但是人為制造也能弄出此種來。可是若是人為的話何必只放個山豬出來,而況中場狩獵之士也是壓得住這局面的。
趙定平本來就不是那種慣去給自己找借口的人,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歸咎于自己準備不周,就愣頭愣腦地跑去向乾宣帝闡述順道領罰了。
燕顯奉聽聞此事并沒作什麽表态:“這并不算是什麽大事,也到底沒鬧出來什麽,最終那頭牲畜不也解決了嗎?就算是趙将軍将功補過了吧。”
當小厮将這話傳給太尉唐勒耳朵裏時,唐勒低聲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我只是想讓他知道,這春獵之事交給趙定平,總歸是不值得信的。”
梁似燭悠悠轉醒時,看見枕畔一個玉佩,拿起來對着光打量,也還是挺好看的:“燕三!無由來的,送我玉佩!”
“只至歷經此番劫難,方覺我不可或缺?”
“你是不是心裏頭有我?”
燕随之當時正在書案上臨摹,于是頭也不擡地說道:“是覺得你的命實在易丢。”
“這是在寺裏開光祈願過的。”
“你戴着玩也成。”
梁似燭于是就把這紅繩玉佩套在了脖頸上,攬過把銅鏡自己照着覺得再合适不過了。他蹑手蹑腳地過去環住燕随之:“燕三啊,謝謝你。”
燕随之嗤笑道:“有一日能聽見你說‘謝’字,還真是破天荒般的稀罕事兒了。”
于是梁似燭只那一點的煽情全都給笑沒了,心裏想着這燕三還真是會煞風景,原先是怎麽也不肯回個一倆句,現在是談個天差點嗆死人呢。也知道他向來多的是口是心非,而況就算不要也是白不要,估摸着可以值個不少銀錢。
施述把山豬私逃的事兒去給施栎轉述,本是想力證趙定平這混小子有多麽靠不住,想讓自家的妹妹擦亮了眼睛看個明白,結果施栎那個憂心樣兒讓他覺得白費功夫。
施述懷着一星半點幾乎可以不計的僥幸心理問道:“要是哥哥有個什麽閃失你會這麽熱鍋螞蟻般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得虧梁似燭命大,要沒燕三你就喪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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